我的脸蓦地一红,像是掩饰似的咳嗽两声,扭头向车窗望去。
可是肩膀上被他枕着的地方,却变得无端沉甸甸起来,变成了一个无法忽视的存在。
车子开的平稳,到学校的时候,不过用了四个小时左右,比大巴整整快了将近一半。奉小诗伸着懒腰从车里钻出来,开始到后备箱拿行李。我小心翼翼地将祁漉放在后座上,准备下车的一瞬间,他却蓦地睁开了眼,惺忪地看向我,似乎是被突然惊醒。
我放轻了声音,“你继续睡吧,谢谢你送我们回来。”
他“嗯嗯”两声,又倒回去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就在我以为他已经又睡熟刚刚打开车门的时候,他突然又伸出手扯住了我衣服的一角,“白鱼。”
“……啊?”
他抬起头,半眯着眼开看向我,懒懒地笑了下,“晚上一起吃饭,我来找你。”
下车后,邢叔已经帮我把行李全部从车上拿了下来,我笑着对他道谢,正准备进学校的时候,他又出声喊住了我,“白小姐。”
我身形一顿,心里无奈地想到这主仆俩怎么一个德行。
可是当看到邢叔塞到我手里的药瓶时,脸上的笑却蓦地僵住了,“这是……什么?”
药试剂瓶上写着“碳酸锂”三个字,我盯着下面的说明书看了半晌,嘴唇嗡动道,“躁狂症?”
虽然我一直知道祁漉有情绪调节障碍,但是却并不知道他的病已经严重到了需要用药控制的地步。
“这是……祁漉的药?”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邢叔,嘴巴下意识地辩解道,“可是他这半个月情绪一直都挺稳定的,也没有再出现过突然的……”
我话音一顿,脑海里突然又浮现出那天祁漉暴打李德彪的场景。
刑诉叹了口气,“据我所知,您的班主任就是被少爷打入院的吧。”
我抿了下嘴,“可是那是有原因的。”
邢叔无声地与我对视,对视的力量已经大过了所有辩解。
我垂下头,盯着自己手心,狠狠地攥紧了那个瓶子。
“白小姐,虽然现在少爷的症状缓解很多,但有的时候还是会出现无法控制的暴力倾向。”
“这倾向不止是对别人的,有的时候也会伤到他自己。您也知道。”邢叔苦笑了下,“少爷那个脾气,每次发病都要将自己折腾入院了,我们才可能趁机给他打点儿药。”
“不管谁说,少爷就是不肯承认自己的……病,也不肯吃药。我就想着,现在少爷这么依赖您,您能不能试一试……”
我抬起头,看着邢叔。
“试一试劝劝他呢?”
第15章
“柔吉啊,妈妈给你带的这些东西你一定都要吃啊。”
“对了,不许分给你那个舍友。”
沈柔吉无奈地叫了一声,“妈。”
“你别这样,这舍友之间的关系还是很重要的。”
我的手落在门把上,当听到那个有点熟悉的声音时,开门的动作下意识地一顿。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她那个舍友上次还跟我呛声呢,一看就是没什么家教的孩子。”
“……行了,我出去抽根烟。”
“抽抽抽!就知道抽!柔吉长这么大,开学你送过几次啊,好不容易来这么一次还……”
面前的门被拉开,和我对视一秒后,那个人似乎是面露尴尬地回头小声呵斥道,“说什么说!说够没有!”
他偏过身,坐在床上的沈柔吉看到我后,有些拘谨地站起身来。
沈柔吉的妈妈——上次跟我吵架那位。似乎也不好意思了一瞬,但随后又故意大着嗓门,似乎是在给自己壮气,“怎么了?啊?现在说话都不让人说咯?”
而自始至终,我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面前的这个男人身上,或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他赔着笑扶了下眼镜,“不好意思啊这位同学,我们也没别的意思。”他向我伸出手,“你好,我是柔吉的爸爸,你可以叫我张叔叔。”
张……叔叔?
面前的这张脸除了增加了几道岁月的痕迹之外,和记忆中的几乎分毫不差。
我“唔”了一下,无由头地开口道,“您这些年保养得不错啊。”
他摸不着头脑地看着我,“什么?”
“没什么。”我轻快地笑了一下,“张叔叔是吧,您好,我是沈柔吉的室友,我叫白鱼。”
晚上,我一个胳膊垫在脑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的名片。
张沨,高蜀三级教授,妻女双全,名利双收,有车有房。
可是这张干干净净的名片背后,沾满了无人知晓的鲜血。
张沨笑着向我伸出手的样子,与他拿着刀将闵绘夏逼到绝路的狰狞嘴脸交织在一起,一面是儒雅风度的高蜀教授,而另一面却是为人唾弃嗜血恶魔。
“白鱼,再帮我一个忙,好吗?”
我颤抖着眼睫,侧身窝在床上,心里涌过一阵一阵的凉意。闵绘夏坚持到最后也要拜托我帮的忙,离开人世落入轮回前的最后一个执念,不是让我替她报仇,而是让我去替她看一看,闵雪她……现在过的怎么样。
她坚持了这么久不肯入轮回,从一开始的不甘心,到后来的释然,再到后来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之后,只剩下“闵雪”两个字成了她放不下的悔恨。
沈柔吉洗完澡开门进来,我盯着她,蓦地开口问道,“沈柔吉,你为什么姓沈不姓张啊?”
沈柔吉被我吓了一大跳,瞪大了眼睛扭过头来看我,擦头的手都忘了放下,“因为……因为我妈妈姓沈。”
我从床上盘腿坐起来,盯着她问道,“你为什么跟妈妈姓不跟爸爸姓?”
“我妈妈……是鹤北沈家。”
鹤北沈家。
四个字就已经解释了一切。
鹤北沈家,是和江南祁家、坞絮陆家以及南柯叶家齐名的贵族家族。
上古的贵族大大小小,拢共有上百家,但是能够挺住时间的洪流以及这么多大大小小的改革、战争以及人民起义的,最后流下来的,也不过这四家。
我挑了下眉,无声想道,原来这张沨之后居然还搭上了一个富婆么?
也是,像他这种斯斯文文又有点墨水的,最招富婆的喜欢了,再加上他本来就为人机灵的很,阿谀奉承自然也不在话下。
“怎……怎么了吗?”
我收回神,笑眯眯地说道,“没什么,就是没想到你家这么厉害。”
沈柔吉羞涩地低下头笑了下,随即又猛地抬起头,急摆手道,“不过你别误会,我妈妈已经答应我不会找你麻烦了。”
她慌里慌张的样子着实有些可爱,我躺在床上轻笑了声,“嗯,那谢谢你了。”
过了会儿,听见她咕哝了句,“其实我也知道你根本就不怕……”
“沈柔吉。”
“……啊?”
我砸吧了下嘴,无由头地问道,“要是你爸妈离婚了,你跟谁啊?”
“跟……”她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低下头道,“我不知道。”
我皱着眉头转过身看她,“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她一副快哭的表情抬起头看我,“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要离婚哦?”
“……”我,“就假如嘛,假如。”
她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我“腾”地一下又从床上坐起来,拍着书跟她讲道理道,“你傻啊,你妈又有钱对你又好,当然跟你妈了,你爸他就是个……还是跟妈妈比较好。”
“你干嘛跟我说这些?”她耷拉着眼,“你看出来我爸妈关系不好了啊?”
我愣了下,然后顺着她的话说道,“对啊。”
沈柔吉叹了口气,“我爸妈都已经分居好几年了,除了我生日会在一起吃饭,还有固定的日子会老宅拜访外,其实也跟离婚差不多了。”
分居?
我像是狐狸突然闻到了肉的味道,纵了下鼻子,笑着问道,“那你知道你爹他住哪吗?”
其实要是想找到张沨的住址,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但是这送上门的线索,不要白不要嘛。
祁漉说要找我一起吃晚饭,都到晚上九点,他才打电话过来找我下楼。我在电话这端没好气地说道,“我吃过了。”
他笑,透过电话苏苏痒痒的感觉,“那就再陪我吃一顿嘛。”
“不要。”
“不要这么小气嘛~”
我嘴唇嗡动了下,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蓦地又想起了邢叔下午对我说的话,整个心瞬间像是被泡在了酸水里,又涨又不舒服,“那行,你等我一下。”
我小跑到楼下的时候,祁漉正靠墙站着,微微抬起头,盯着顶上的一盏昏暗的台灯,喉结凸起的弧度,性感而又干净。
听到我的声音,他扭过头笑了下,敞开黑色的风衣,“过来。”
我跑着在他面前站定,伸出手将他的风衣摁好,然后拉好拉链,“你能不能好好穿衣服?”
“我哪里没好好穿了?我是怕你冷。”
“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小声嘟囔了句,“多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哟,又小声骂我呢?”他一手搂过我的脖子,向外走,“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让你下来就下来了,我原本都已经做好白吹一顿冷风的准备了。”
我作势要回头,“怎么那么多话?”
“好好好。”他搂着我的力气加大,笑道,“暴躁,我不说了。”
我抿了下嘴,说道,“我今天碰见张沨了。”
“哈?”
“你说巧不巧,他居然……”我低头讽刺地笑了下,“是我舍友她爹。”
祁漉“啧啧”两声,“世界真是个球。”
我白他一眼,“那是地球,我们是三角。”
“不过你找张沨干嘛?你只要找到闵雪,然后确定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回去再告诉闵绘夏不就行了?”
我紧紧绷着嘴,不说话。
祁漉伸手捏了下我的脸,“怎么?气不过啊?”
我深吸一口气,心情莫名地就因此有点烦躁,再往周围一看,皱眉问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啊?”
祁漉带着我往大门的方向去,我死活站在原地不肯再走。
他挑眉无声地看着我,我冲着他坚决地摇头,“不去!马上要查寝了!而且明天星期一,有升旗仪式,我才不想再被抓!”
他二话不说直接将我拦腰抱起,“废话那么多。”
我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抱,下意识地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只见他好心情地勾了下唇,夸道,“有前途啊小伙。”
我,“……”
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异能还能这么玩。祁漉抱着我,直接在房顶上飞奔起来,动作轻巧,脚尖轻轻一点,就一跃到下个落脚处,如果现在有谁开着窗正抬头看着天空惆怅,就会看到一道来不及辨清的黑影从眼前快速闪过。
我想看又害怕地躲在他的怀里,没忍住偷偷想伸出脑袋的时候,祁漉蓦地手腕一松,吓得我又再次抱紧了他的脖子,将脸埋回他的胸口,心脏被吓得怦怦跳的时候,我清晰地听见了耳边的胸腔内出来了几声闷笑。
我咬着牙凑到他耳边道,“有本事你就一直飞,别停。”
他哈哈大笑,“停了怎么样?”
“停了就将你挫骨扬灰。”
“那我挫骨扬灰前也要亲你一口,这样也不算太亏。”
我埋回去,当做没听见一样闭上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时,耳边呼呼掠过的风声就变得格外明显,夜风带着点凉吹起了我一身的鸡皮疙瘩,我蓦地就想到了祁漉敞开大衣对我说“过来”时的样子,真是要命。
不知过了多久,我也不知道祁漉到底抱着我飞了多远,总之再落地时,我的膝盖都有点软,于是祁漉干脆抱着我,直接走到了湖边的一把折叠椅上。
本来满肚子要说的话,在看到眼前的景色时,都变成了一片空白。
深蓝色的湖水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粼光,一层一层地像远处铺展开,没有尽头般的,有种天涯海角的浪漫。周围不知种的是什么树,形状并不规则,也并不高,分出的枝杈上开着花、结着果、散发出阵阵幽香,还有数不尽的萤火虫来回飞,飞在湖面上,萦在树枝间,闹在人眼前。
就在我沉醉在眼前的美景而瞠目结舌时,祁漉蓦地皱着眉挥了下手,从他的袖间带出了一道温和又不容忽视的光,瞬间,那些萤火虫像是害怕极了地像远处飞去,唯恐躲避不及的样子。
我扭头惊讶地看着他,“你干嘛?”
祁漉缩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像只倦怠的猫,“我讨厌虫子。”
“你讨厌还带我来这干嘛?”我哭笑不得,“而且萤火虫是好看的虫子。”
祁漉一本正经地抬头反驳我道,“虫子就是虫子,好看也是讨人厌的虫子。”他顿了下,“而且,萤火虫哪里好看了,真搞不懂你们女人在想些什么。”
“萤火虫会发光,多好看。”
祁漉有些负气地说道,“我也会发光,你看我好了,我比它们更好看。”
“你哪里会发光?”
祁漉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看了我一眼,而后闭上了眼睛,缩在椅子上像是睡着了般。
接下来,我讶然地看到在祁漉的周围慢慢萦绕起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这光不刺眼,倒颇有些诱惑人的味道,诱惑着人想要去伸出手,去感觉它温暖干燥的触感。
我伸出手,碰到了祁漉在夜间有点凉的大衣。
祁漉睁开眼睛,有些得意地看着我。
我盯着他,半晌问道,“你死掉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