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白鱼,依旧没个正形、吊儿郎当、混蛋之际、酷爱装逼。
但她已经没有了当年那副可以站在游京面前质问的勇气和底气。
我曾经不屑一顾地想,游京的骄傲也不过如此,不过就是自己的家庭和父母,等到我好好学习,上了高蜀,这些在我眼里连个屁都算不上。
那个时候的我,所有的底气来源于对自己的相信。
就像是冥冥之中感受到的,我相信自己,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这就是我的骄傲。
可是这份底气和骄傲,在长达数十年的光阴蹉跎中,慢慢地掉了色、褪了光。所以当奉小诗哭着来找我的时候,我只能帮她擦眼泪安慰她道,“所谓□□,茶道也,懂?”
我只能像这样再耍些嘴上功夫,却再也没有那份勇气和果敢拉着奉小诗的手说,“走,打她去。”
而这离我原来越远的一切终于在某一个瞬间。
铺天盖地地朝我卷来。
第3章
那天从奉小诗怀里多要的那个桃子,又被我揣兜里捎回了家。
打开衣柜,暖和的灯光从我身后倾泻而出,照在了衣柜里蜷缩成一团的那个身影上,他的左胳膊有防御性地竖起挡住自己的脑袋,在察觉到光源的那一刻,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自己的身子。
我沉默地看了他两秒后,叹了口气,用脚踢了踢他,“喂,太阳都下山了。”
听到我的声音,他有些欣喜地抬起头,“你回来啦。”
我没好气,“快点出来,别一直在我的衣柜里躲着。”
这只鬼,叫做吊吊,吊是吊死鬼的吊。
从小我就一直搬家,搬家,搬家,从这个巷子搬到那个巷子,从这个老房子搬到那个老房子,虽说不能是阅鬼无数,但最起码的经验还是有的。
这世上的鬼,总的来讲分为三类。
一类是没什么约束的,他们不会被困在某个房子或者某个物什,而是可以随心所欲地在世间游荡,这样的鬼大多又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排队等着投胎又跟丢了阴间使者的,一种是自己放不了前尘往事心中尚有执念的,这样的鬼一般很难遇到,因为他们的目的性很强,只会跟着自己生前的那份执念,也不会乱跑到我的面前晃悠。
一类是被困在房子里或者某个物什,就像吊吊或者是静蜀楼里的那个漂亮女鬼,他们又分两种情况,一种是运气不好被术士压在了房子里,又或者是刚为鬼尚为天真,被哄骗着签了什么镇宅的协议,有钱人家总是信风水信小鬼一类的说法,所以请术士将一些生前做好事,死后尚有福报的鬼压在自己的房子里,以保佑自己的财运亨通,健康百岁;还有一种是死前就和这栋房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不然就是生前经常来,要不然就是这栋房子对鬼本身有着什么特殊意义,所以导致他们自己不愿意离开。
最后一类,便是恶煞的凶鬼。他们大多是生前做尽了坏事,死后是没有资格入轮回,是要下地狱的。所以他们会想方设法地逃开阴间使者的抓捕,藏匿于人间的各个角落。这样的恶鬼必须要尽快抓除,因为他们本身的怨念就是极强的,如果恰好遇到了一个意志薄弱的宿主,是极有可能趁机上身的,这个时候如果再想抓到,可谓是难上加难。
但不管是什么鬼,只要是还没入轮回,只要是还没下地狱,只要是还留在人间的,都是有自己上辈子的记忆的,因为他们还没来得及去喝孟婆汤,还没走那座奈何桥,还没见两岸的彼岸花。所以这就是很多鬼明明没有被术士镇压,自己也不是恶鬼,却依旧孤独地飘在人世间的原因。
因为是他们自己不愿忘记。
或许是不愿忘记自己还没长大的孩子,或许是放不下自己生前所受的委屈和执念,或许是想要再多看几眼自己心爱的人。因为一入轮回,这些悲欢离合,这些撕心裂肺,都会变成了没人记得的泡影。
终是执念太深,终是人类太轻贱。
但是吊吊却不记得。
他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死,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被压在这所老房子里,好像从有记忆开始,他便是一只鬼,一直藏在那个衣柜里,不见天日,没有时间。
直到那天的我拉开了衣柜的门,皱着眉头问他,“鬼啊?”
他愣愣地看着我,奶声奶气地“啊?”了一声。
对视两秒后,我“嘭”的一声关上了柜子的门,在外面狠狠踹了一脚,低声骂道,“晦气。”
然后便嚷着嗓子,甩着胳膊,撒桥赖皮地冲袁女士喊道,“妈!吗!我不要住这里!这里也有鬼!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总是找有鬼的房子!为什么总是要住老房子啊啊啊啊!我要住新房子!”
一番话换来了袁女士的一个暴栗以及奶奶沾着盐水在我身上抹来抹去,噙着泪花说造孽啊造孽。
衣柜门被我狠狠摔上,又有惯性地反弹开一条缝,我搬来的那天是一个暖呼呼的黄昏,破旧的玻璃窗将橙黄色的阳光分成一格一格的,洒在了躲在衣柜里捂着嘴偷笑的那只鬼的身上。
吊吊说,他第一次见我,就很喜欢我。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不知道,我敷衍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脸色煞白,眼珠也黑的发沉,虽然我还没见过吊死的鬼,但心里估摸着应该也和他这样差不多了。
“吊吊,你以后就叫吊吊,喜欢吗?”
他蹲在我旁边,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指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笑着抬起了头,“喜欢。”
他的回答实在在我的意料之外,我生平第一次遇见脾气这么好的鬼。
真的好……傻。
于是我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
吊吊虽然性子软,说话也总是奶声奶气的,但人家是个正经的一米八七的鬼,身形又高又好看,那张鬼脸虽然说没什么生机,但好在五官端正,一看生前就是个三好青年。与我之前见过的那些惨不忍睹的鬼相比,他甚至算得上有些赏心悦目。
人说到底都是视觉动物,所以我格外地偏爱吊吊,而且他也不会像之前房子里的那只大妈鬼般,缠着我说她生前的家长里短。
吊吊都不记得,所以他也没的说。
有段时间,我还致力于帮吊吊恢复记忆。鬼嘛,赖在人间不走无非就是被困住了,要不是被术士困住,要不就是被自己的执念困住。执念解决了,自然就能再入轮回。
我让吊吊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想帮他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致命伤,因为从外面看,他实在是太过正常了,正常到如果他走在大街上,而人们又能看见他的话,顶多只会以为他是个网瘾重的叛逆青少年,当然爱看言情小说的小姑娘们也可能把他当作“梦中情鬼”——吸血鬼。
当那件白衬褪去,青紫色的鞭痕倏然映入眼帘。包括吊吊的大腿根也有被掐的印记,甚至还有一些不明所以的齿痕。虽然这些伤疤已经褪色,但在他苍白瘦弱的身体上,依旧触目惊心。
我不知道为什么鼻尖就一酸,脱口而出了一句废话,“疼吗?”
他转过头,扎巴着眼睛,嘴角还有一抹乖乖的笑,“不疼。”
也是,伤口早都结扎了,或许就是在那反复的折磨与疼痛里,要了这个少年的命。
吊吊很乖,真的很乖。他想不起记忆也从来不急,我不在家的时候,他从不随便乱晃,晚上我回来后,才会从衣柜里出来。
这么一晃,就过去了十年的时间。
十年的时间,他依旧是一只过往空白,未来也一片空白的鬼,他什么都没想起。
当我把那个桃递给他的时候,他抬起头可惜地笑了下,“我吃不了。”
我将桃放在他旁边,“给你的,就当庆祝我升了蜀级。”
我们坐在楼顶吹风,过了一会儿后,他有些凉凉的声音乘着夜风传来,“白鱼,那你以后是不是要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了?”
“嗯……嗯!”
学蜀、初蜀以及高蜀在一个地方,也是全安市的最中心——殷关区。只有预蜀考虑到学生年龄小的问题,在全国上下各个地方都设立了移动点,也就是说在家附近就可以传送到预蜀。
用作比喻的话,预蜀的分布就像蜂巢,一个一个的小区室;而学蜀、初蜀还有高蜀就像一片连在一起的三叶草,彼此分割却又是一个整体。
殷关区离我住的平尚区,大概坐大巴车也要有八个小时的距离。
一个在正中心,一个在最最偏的西北角。
“我会想你的。”
我晃着的脚一顿,扭过头后见吊吊一本正经地笑着对我说道,“白鱼,我会想你的。”
心里忽然就柔软了一瞬,或许不是因为这句“我会想你的”,而是因为他过分干净柔和的目光,他说他会想我,就是想,无关风月,无关其他。
“哦~”我阴阳怪调地调戏了他一声,而后笑眯眯地用胳膊掐着了他的脖子,他被迫靠在我的锁骨上,我像个老变态一样用另一只手顺着他的头发,继续占便宜道,“乖哦我们吊吊,乖乖在家等姐姐回来哦!”
早上八点准备从槐巷出发去大巴站的时候,袁女士起了个大早,大概五点钟左右就开始为我做早餐,其中有我最爱喝的红豆粥,还有我平时闹着要吃,她却总嫌麻烦不肯做的土豆饼。
我咬了一口她腌的酸酸甜甜的白萝卜,状似随意地哼哼了两声。
“等一下你爸就来了,让他开车送你去汽车站。”
我喝了一大口粥,皱着眉头咽下去,“不用,我和奉小诗约好了,一起坐公交车去。”
袁培培,“等一下还要坐八个小时的大巴车,现在就让你爸送你,舒服点不行吗?”
我低下头嘀咕道,“坐公交车也挺舒服。”
拉着行李箱走出家门的时候,我看到了站在车旁边,一边吸烟一边和旁边的人侃天侃地的白杨士。
那辆车已经开了八年了,坐起来总是会有一晃一晃的感觉。
白杨士总是和别人聊他买车的经历,譬如自己买这车的时候到底有多么机智多么划算眼光又多么好,那洋洋自得的样子好像这车是他昨天刚买的一样。
上车后,在隆隆的发动机声音中,我听到了一声极轻极浅的“白鱼”。
在我准备转头的时候,车子发动了。
通过晃动的车后窗,我只能隐约看见吊吊站在原地的身影。
虽然看不真切,但我知道他应该是笑着的。
他总是笑着。
车里的压抑气氛在奉小诗上车后被打破,她好像天生就自带着调节气氛的能力,刚上车就甜甜地叫了一声“叔叔好”,然后坐到我旁边后,一会儿打着哈欠说自己要睡觉,一会儿又搂着胳膊问我紧不紧张。
“哎你知道吗?今天有廖宴哎!!我真的期待好久了,啊。”奉小诗长叹一声,“我从放假就开始期待了,一直期待到开学!啊啊对了,你还记得上次咱俩逛街我买的那条黄色裙子吗?”
奉小诗相当做作地用食指在自己的锁骨上一滑,还外带了一个媚眼。
我“啊”了一声,“就那天我陪你逛了一整天然后你挑中的那条贵到要死的黄裙子?”
“嗯嗯嗯!”奉小诗纵着鼻子甜甜地笑了下,“就是为了今天的廖宴!准备的!”
奉小诗,“啊,你要穿什么?”
我耸了下肩,“就校服?”
“白鱼!”奉小诗伸出手捏我的脸,“这可是你第一次参加廖宴,能不能上点心?你知道这是交男朋友多好的机会吗?”
我额角一抽,交男朋友?
“奉小诗小姐,你可知道我的同学都是一群七岁到十二岁的小屁孩?残害未成年的祖国花朵,有没有良心啊你?”
奉小诗松开手,睁大着眼睛看着我,“谁给你说廖宴是分开办的了?”
我,“啊?”
奉小诗伸出三根手指掰扯道,“学蜀、初蜀还有高蜀都是在风映广场集合,大家一起happy的啊,而且今天晚上还会有烟花哦!”
我往下滑了一下,将半张脸藏在衣服里,“随便啦。”
奉小诗恶狠狠地凑到我的耳边,“无聊!”
我笑,用脚踢了她一下,“你才无聊!”
奉小诗不甘示弱地又踢了回来,“你最无聊!”
我闭上眼睛,靠在车窗上好像一副睡着的样子。
没过多久,车的颠簸停止,我和奉小诗拉着行李箱走进了大巴站。每次坐大巴的时候我都会很紧张,八个小时的长途如果没有晕车贴,我估计连命都得搭这。
但不知道是心里紧张还是什么缘故,这次就算是贴了晕车贴,等车到站后,我还是吐了个昏天黑地,脸色煞白,冷汗浸湿了白T。
奉小诗有些不知所措地搀着我,我就在她的搀扶下,强撑着走进了那个无数次梦想过的校门——以那么狼狈的样子。
奉小诗好像还冲着我喊道,“白鱼!你找到寝室收拾好后给我发消息啊!晚上我们一起玩儿!”
但因为晕车,我的耳朵嗡嗡直响,根本辨不清声音的来源,只随意地摆了摆手。
好在找宿舍比我想象地简单很多,只要将手腕对准穿输处,飘出来的廖卡就可以自动传输到宿舍。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廖卡,透明的,周围闪着一圈微弱的光。
廖卡,记录着主人的异能属性,异能值的大小以及异能状态。
而我的,上面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
我几乎是将自己摔在床上的,然后将被子卷成一团,裹成一个寿司的形状。
因为晕车的缘故,所以我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时候,似乎听见了开门的声音,然后便是一个说话很快的女声,似乎对房间很不满意,指手画脚了一圈后,好像还踢了一脚我的行李,“哎哟,这是你舍友的行李箱吧,怎么这么寒酸?”
“妈妈!”
“怕什么?她人又没在。”
“妈……”
“囡囡啊,你这上了学蜀后要住校,妈妈就不能经常陪在你旁边监督你学习了,你自己要有自觉性知不知道?”
“还有啊,别整天呆在宿舍里,多跟学习好的交流,多跟老师交流。”
“你不要以为妈妈不在身边,你就可以松懈了哦?妈妈会随时跟老师了解你的情况的。”
“嘭——”
当仅剩的那点若有若无的睡意被这些唠叨彻底驱散的时候,我的心里升起了一股无名的邪火,皱着眉头将被子摔在一边,“说够了没有?”
那位妈妈愣了一瞬后,瞪着眼睛站起了身,“哎哟!你就是这位!”她用脚踢了一下我的行李箱,“这位学生的家长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