漾恋——平鲤
时间:2022-03-14 08:14:18

祁漉突然伸出了手,狠狠地抓住了白鱼的手掌,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无声地泪流满面,“别走……别丢下我一个。”
别走。
走哪里去?
什么意思?
正当白鱼脑袋发懵的时候,突然一声巨大的爆炸在楼下响起,白鱼下意识地弯腰护紧了祁漉。祁漉烧得整个人神志不清,拽着白鱼袖子的手格外用力,他不停迷糊地说着“别走”“别丢下我自己”,这样脆弱得仿佛不堪一击的祁漉,是白鱼从未没见过的,她不知道祁漉是在说什么,但是在那一句句“别走”中,切身地感受到了属于小祁漉的无助和害怕,那种空茫的感觉,好像是被全世界遗弃了。
过了大概五分钟左右,房间的门“唰”一声被打开,殷知晓踉跄着身子冲了进来,与此同时还有刺鼻的烟味儿——外面着火了。
白鱼不由得想到了晚上殷知晓做饭时,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应该是做完饭瓦斯没有关,半夜起床喝水的时候,刚一开灯,就引起了瓦斯爆炸。本来火势不应该蔓延如此迅速,但是一楼二楼全部都是随处可见的针织品,这些都是祁夫人生前亲手做的东西,现在却成了烧毁这座别墅的帮凶。更是雪上加霜的是,家里的火灾报警器前天坏掉了,还没来得及修。
殷知晓用脸贴了下祁漉的额头,平日里软弱的女人在这个关头,却仿佛有着无限的力量,她将祁漉抱起,又跑到隔壁房间,祁席已经从梦中惊醒,坐在床上嚎啕大哭,一看到殷知晓,就哭着伸出手来要抱抱,殷知晓没有手,只能空出一只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泪和鼻涕,牵着他,“席席乖,不要哭,哥哥生病了,妈妈得抱着哥哥,你抓紧妈妈,不要放手,知道吗?”
一大两小正准备从门口出去的时候,门因为火烧不堪重负,“唰”地横在了面前。
祁席又一下被吓哭了。
现在一楼的火势已经非常严重,而且殷知晓现在身边还有两个孩子要救,她自己刚才爆炸的时候还受了伤,想从大门出去可能性几乎为零,所以只能想办法先从这里出去,到二楼走廊尽头的窗户跳下去,那里窗户下面的草坪上,放着平日里玩耍用的蹦床,正好可以逃生。
殷知晓看着眼前这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缺口,犹豫了一瞬,接着她将祁漉放在了衣柜里,她摸了下祁漉的脸,“祁漉,你在这等阿姨一下,阿姨马上回来。”
祁漉烧得迷迷糊糊的,歪头倒着,眼睁睁看着柜子的门合上。
那一刻,似乎是生命力所有的光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祁漉未曾想到,这样绝望的感觉他居然还要体验第二次——这种刚刚燃起一点希望却又被抛弃的感觉,致使他在以后的十几年时光里,都一直排斥所有人的靠近,他不相信会有人真的一心一意喜欢他,对他好,因为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还是以这么惨烈的方式,连一只狗被打了一次都知道下次绕着这个人走,他又怎么可能不记得自己身上的伤呢?
但是这次,紧闭的柜门没有像记忆中的那般,它慢慢地被打开了。
白鱼看着在里面躺的奄奄一息的祁漉,唰的一下鼻腔酸了。
这里是殷知晓的记忆,她没有任何能力去改变些什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祁漉,告诉他别怕。
祁漉笑了下,迷糊地睁开眼睛,用手勾了下白鱼的头发,“她不会回来的。”
白鱼知道他在说谁,她快慰地笑了笑,用手摁着祁漉的头,“没事的,睡一觉就没事了,相信我。”
祁漉最后晕过去的时候在想,这可怎么办,最见不得人的记忆和经历都被白鱼看过去了,这下可真的是丢人丢大发了。
殷知晓最后没有回来,祁漉一直以为她是故意丢下了他,然后在走向走廊的窗户时,罪有应得地被带着火的柱子给砸死了。所以对于殷知晓的死亡,他甚至是有些幸灾乐祸的,看吧,这就是把他丢下的报应。
但是再过殷知晓的记忆时却发现,那时的她其实已经顺利地带着祁席到了逃生的窗户,现在只要两个人跳下去,便可得救。但是祁席这时却不愿意了,他拽着殷知晓的衣服,哭着摇头不让她走,“妈妈,我害怕。”
殷知晓急得手都在发抖,她胡乱地擦了下祁席脸上的泪,“席席乖,哥哥还在里面,妈妈得回去。下面有席席最爱的蹦床,席席不要怕,啊。”
祁席哭得痛,就是拽着她的袖子不松手。
“席席!”殷知晓刚叫出他的名字,下一刻,自己也哭成了泪人,“你先下去,妈妈和哥哥一会儿就去找你,好不好?”
祁席被她吼得打了个哭嗝,他犹豫地松开了殷知晓的袖子。
然而下一秒,从祁席缩小的瞳孔中,殷知晓看到了向着她的背后砸来的柱子!
柱子带着火光,无情又重重地直接砸在了殷知晓的后脑勺上,火舌贪婪地慢慢卷噬了两条性命。
待火被扑灭后,被关在柜子里地祁漉反倒成了唯一一个获救的人。只是从那之后,他变得越发沉默寡言,不管谁和他说话,他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唯有在知道殷知晓和祁席的死讯的那天下午,他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两秒后,将脸埋在手心里,笑着哭了。
两天后的下午,祁漉失踪了。
祁老爷子大发雷霆,狠狠地打了祁锰世一顿,并放言道,找不到他的宝贝大孙子,便就不认他这个儿子了。
这一找,就找了足足三个月。
最后还是鹿酩带来了消息,然后在槐街找到了祁漉。祁漉对于他们的到来却十分戒备,瞪着眼睛不仅把前去寻找的人都收拾了一遍,还不肯跟他们回来。
祁老爷子听说了消息后,亲自赶到槐街,又闹了好大的一番功夫,才把受伤昏迷的祁漉带了回来。
祁漉回来后,整整两个月后,才第一次睁开了眼睛。他的伤势很重,但脾气似乎更暴躁了,他忘记了很多事情,唯一记得的,就是鹿酩这个兔崽子出卖他的事儿,祁大少记仇,出院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跟鹿酩撕了个鱼死网破。
从那之后,他的脾气越发暴躁,不仅经常玩失踪,还时时弄得遍体鳞伤。
其实仔细想来,祁夫人还在世的时候,祁漉虽然说比普通孩子调皮点,但总归来讲还是乖巧的,会每天按时准点地去训练,哪怕再苦再累也不喊一声放弃,后来祁夫人去世后,祁漉变得沉默寡言,明明一个小屁孩,却整天沉着脸,一副谁都欠他的样子。
祁老爷子见状,只觉得是小孩儿脾气,由他去了。
可是这次,从槐街回来后的祁漉,似乎又变了,原先只是爱吓唬人的性子似乎真的变得暴躁,乃至于偏执,医生诊断说是有躁狂症以及情绪调节障碍,只要按时吃药,病情还是可以控制住的。但祁漉却拒绝治疗,祁锰世知道后,曾派人去抓过祁漉。被祁老爷子知道后,又是一顿暴打,“你还想把孩子逼成什么样子!”
“我是为他好!生了病难道不治吗?”
“孩子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谁?!”祁老爷子气得用拐杖戳地,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如果不是因为你那些风流债,孩子会被逼成这个样子?”
祁锰世知道自己理亏,便抿了下嘴,离开了。从那天起,他回家的次数更是少得可怜在,祁漉也不管了,只管自己去南方做生意逍遥快活,一年都回不来几回。
祁老爷子因为怜爱祁漉,所以对他便也不像小时候那么紧,祁漉在外面惹了事儿,回来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希望祁漉能够早日想开,回来接受治疗。
而这些事,都是白鱼不曾知道的,属于祁漉的过去。这次因为无意间跌入了殷知晓的记忆,才窥得一二。
从殷知晓去世到现在,她一直回荡在人间,回荡在祁漉身边,她放不下的不是自己的冤屈,也不是想让祁漉放下对她的恨,她只是放不下这个孩子,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后,还有没有人会照顾他,而祁漉能不能过得好?
白鱼的心里酸酸的,一种苦涩的感觉漫上喉间。
殷知晓对她笑了下,双手握住了她的手,“但我现在大概可以放心了,你对他很好,祁漉也很喜欢你。”
“我们之间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殷知晓没有开口反驳她,脸上一直都是那种温雅得体的笑,她回头拍了下祁席的小脑袋,“出来,给姐姐道个歉。”
祁席藏在殷知晓的后面,露出个小脑袋,和白鱼对视了一眼后,又嗖的缩了回去。
“白鱼,当初把你引到行政楼里,真的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那次祁漉已经将自己在柜子里关了好几天,我怕再关下去,他会出事。对你说声对不起。”
白鱼摇了下头,都过去那么久的事儿了,就别提了。而且与其说对不起,倒不如说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开始都被安排好了,就算不是那天,她和祁漉也有逃不过的注定。
“现在,我们要走啦。”殷知晓,“白鱼,当我最后拜托你一件事,好好照顾他。”
白鱼觉得殷知晓的手,似乎是有千斤重般,她刚想抽出自己的手,突然手背一轻。
她抬头,就见殷知晓牵着祁席,慢慢地朝远方走去,直到变成两个小点,再也看不见。
白鱼苦笑,哪有这样的,说完就跑,也不管别人同不同意。
眼前泛着白光的世界慢慢变得模糊,白鱼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接着猛一下,失重的感觉袭来,然而下一秒,她就感觉到自己身下地毯的质感。
突然从另外一个世界回来,这种不适感还是非常强烈的,白鱼感觉四肢酸痛,她扭着脖子坐起来的时候,几乎能听到咔咔作响的声音,抬头,面前就是殷知晓当初想要逃跑的那扇窗。就是在这里,她抓住了殷知晓的手,被拉进了记忆。
对了,祁漉呢?祁漉回来了吗?
白鱼刚转头,就看见了在地上趴着的祁漉,她小心翼翼地凑上去,直到听到了呼吸声才松了口气,看来只是睡着了。
看着眼前祁漉的睡相,很神奇的和那个小祁漉重合了。
白鱼在记忆里看了将近三年的小祁漉,这张脸现在看来,总是比之前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之前看祁漉的眉眼,只单纯地觉得好看,好看外还总是有股子冷淡,和她吵架的时候,常常能把人气得半死,但是现在看,却怎么看都觉得心软。
她似乎能明白了,为什么祁漉的周围,总是有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为什么之前哪怕是笑着闹作一团的时候,也总是感觉有层薄膜隔着,为什么祁漉发脾气的时候总是那么急切,甚至不讲道理。
因为害怕。
因为受过伤。
所以在察觉到会有危险时,先一步地做出反应,竖起自己全身的刺,以防再一次被伤害。
白鱼趴在地毯上,用手轻轻拂过祁漉的眉毛,小声喃喃道,“祁漉。”
祁漉这一觉睡得很香,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他怔松地睁开眼睛,用手扒拉了脸,看着空空的房间,心里总不是滋味儿,慢慢地,他又低下头,埋在了自己的腿上。
他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很大的噩梦。
在这场梦里,那些他害怕的记忆不由分说地向他涌来,他没有任何防备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那些他根深蒂固相信的东西,在瞬间倾倒,变得像是一场可笑的错误。
他曾经那么厌恶殷知晓的抛弃,曾经那么真切地希望殷知晓当时没有抛弃他。
但是当真相表面的浮尘真正被吹开的一天,他才发现,也许是因为真的过去太久了,所以这些恨和希望,反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沉重。这些他害怕已久的东西,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只是因为他选择了逃避,所以才赋予了它们继续存在的理由。
但是现在,理由没有了,他不再逃避,甚至在想起殷知晓时,他都能够不痛不痒。乃至于想到那场火灾,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被关在衣柜里的黑暗,而是白鱼将他抱在怀里时,贴近耳朵说的那句,“我在。”
白鱼。
门打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响起,白鱼看着坐在床上的祁漉,高兴地笑了下,“你醒啦。”
祁漉抬起头,有些愣愣地,甚至动作都有些机械,“你……你没走?”
“没啊。”白鱼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做了早饭,你要不要吃?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了哎,没想到这次进记忆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哎,你一直盯着我干嘛?”
祁漉光脚从床上跑来下来,一把抱住了白鱼。
白鱼身体一僵,“你怎么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脖颈上好像湿润了下,难道是祁漉哭了?也是,回看自己小时候的记忆,尤其是那么不想回看的记忆,情绪肯定不会太好。
白鱼伸出手,安抚性地回抱住了他。
祁漉吸了下鼻子,笑着说道,“走吧,我们去吃饭。”
白鱼被他弄得找不到头脑,跟在后面,“你还没穿鞋。”
两人正好走到楼梯口,闻言,祁漉转身,白鱼刚想回房间帮他拿拖鞋,就被祁漉倏地拦腰抱起,她没忍住惊呼出声,祁漉低头在她脖颈间蹭了蹭。
白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又说不上来。现在这个时候她又不敢刺激祁漉,只能任他将自己抱到客厅,两个人相安无事地吃了早饭,白鱼拿着去厨房收拾碗筷,祁漉就跟在她后面,寸步不离。
她有些哭笑不得地转过身,“你这样我怎么收拾啊?”
祁漉向前迈了一步,手握住白鱼的腰,将她抵在厨房柜上,“那就不要收拾了,我们去看电影吧。”
白鱼有些别扭地想要避开祁漉的手,她这才反应过来是哪里不一样了,好像从记忆中醒来,祁漉就分外黏她,就好像一只……眼睛亮晶晶冲着主人摇尾巴的小狗。
白鱼决定把话说清,虽然他答应殷知晓会照顾祁漉,但这根本就是两码事儿,“祁漉,我有男朋……”
“男朋友?”祁漉将这三个字咬得极重,抬起手掐住了白鱼的下巴,直直地望进了她的眼睛,“白鱼,你真的喜欢他吗?”
白鱼不知道为什么,被问得居然心虚了下,她难道不应该挺直了腰板瞪回去吗?
祁漉低头咬着她的下唇,“我不介意你以前喜欢他,和他谈过,只要你以后和我在一起,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
白鱼嘴唇一痛,惊慌地推开了他,“你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祁漉嗤笑一声,“我就是他妈看明白了,觉得自己前段日子就像个傻逼。”
他上前抱住白鱼,“白鱼,我喜欢你,我以前怂,我不敢承认,我总觉得喜欢一个人就是输了,输了就会被抛弃,我不想这样,所以我不敢承认。”他松开她,眼睛亮晶晶望进她的眼底,“但我现在知道了,我喜欢你,白鱼。”
这一句“喜欢”就像个石头般,投进了白鱼的心里。她一直控制得很好的湖面,顿时不由自主地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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