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母亲被工厂辞退,带着病拖家带口回娘家求助。
那时候,姥姥家开着一家纸扎铺,靠着一点微薄的辛苦费讨过生活。女儿和外孙女的到来,让她不得不重拾重担,娘仨战战兢兢地在穷乡僻壤里讨生活。
直到有一天,一群人找上门来,强制打烂了他们的家具,搬走了所有能用的东西,只给他们留下一沓沓的欠条和再也甩不掉的污名。
自那之后,母亲就开始有些不对劲起来,刚开始她只是有些钱财收集癖,慢慢地就有些不信任身边所有人,再后来就是无端地猜忌怀疑她,有时候受到刺激,一听到别人的挑拨就开始对她动辄打骂。
很多人都觉得许蝉很可怜,可许蝉从小就清楚,最可怜的人是妈妈。
人在年纪小的时候,总是格外敏感。
许蝉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同龄人的差别,她要护着疼自己的姥姥,要护着被病痛折磨的妈妈,要还清父亲留下的层层债务。
她只有不停地努力,不停地拿奖,不停地做别人眼中的优等生,用高出200%的严格要求自己,才能获得别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信任和好感。
她天真地想,到那时候啊,她就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不用再受人指点。
可惜这一天来的太迟,等到她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从七八岁长到了十六七岁。那时候,许蝉突然发现,自己身边的人走走停停,已经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那些晦暗的秘密。
然而,秘密终将会被拆穿。
她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直到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缕阳光。
那段敏感又脆弱的青春期里,她怀揣着一颗真心,在虚拟又自由的网络上,把自己所有的忐忑不安和悲伤痛苦,都写给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他回她以温暖,她报之以信任。
那是她心里最珍贵的宝物,也是她唯一还算干净的回礼。
许蝉还记得,她第一次遇见李闵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升到了同所学校的高中部。但是作为老师口中最出类拔萃的代表人物,李闵的名字几乎伴随了许蝉的整个初中生涯。
突然有一天,老师们不约而同地不再提及这个名字,那时候许蝉才从一些边边角角的八卦传闻里,得知了他家里的事情。
但看外表,谁也看不出李闵竟然源自那样的家庭。
单亲家庭,父亲是个赌徒,从小就被父亲责问刁难,非打即骂,常常浑身是伤。
穿着白衬衫的少年,脸上总是干干净净的,喜欢坐在小区花园里的长椅上看书,垂眸思考的样子总是安静又乖巧。
许蝉每次去舅舅家,总会抽空跑到花园里等着,偶尔遇到一两次,隔着稀稀拉拉的冬青树,她也学着他的模样,把自己沉静到另一个世界,忘记一切,尽情徜徉。
她那时候觉得,这么温柔好看的男生,合该是荒原上的月光,在黑暗里,静静地带着所有无有归途的人找到自己的绿洲。
可就是这样的人,有一天突然就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他烧了房子,摧毁了父亲的婚姻,顶着一脸的伤将父亲举报到了警方,而后就像是陷入了泥沼,任凭谁也拉不上来。
所有人都觉得他懦弱,自甘堕落,烂泥扶不上墙,可她却坚定地相信,李闵还是那个李闵。
他只不过是给自己裹上了厚厚的壳子,把那个笑起来总是格外鲜亮的自己,偷偷藏了起来。
就和自己一样啊。
那天,她坐在长椅上等到了天黑。
在虫鸣声中,许蝉一笔一划地在泥土里满了那个人的名字,她悄悄许愿:
万物有灵,蝉鸣为证。
请保佑我的月光啊,终究清越,常常耀眼。
还有,永远幸福。
第20章 “陪着你”
◎“虚假的告辞”◎
许蝉靠在秋千上, 交缠着假花的冰凉的铁链贴在皮肤上,冷的人心口发疼。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她微微歪着脑袋靠在一旁,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诚恳地请教着什么人, 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不速之客的到来。
浓重的夜色里,许蝉说话的声音像羽毛一样,顺着风口轻而易举就抵达到了李闵耳畔, 挠的他心头有些痒。
他陡然产生一种错觉, 他才是唯一的倾听人, 而不是偷听者。
“连你也不理我了吗?”许蝉语气无辜, 带着薄薄的示弱感, “那我哄一哄你,你能不能再陪我我说会话?不行,我后悔了, 你要保证绝对不走。”
李闵原本已经挪开的脚步顿住, 恍惚间连他自己也有些不确定——他是被许蝉发觉了吗?她在挽留自己?还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
莫名地,他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心软”, 他转过身刚迈出去一只脚, 突然就看到许蝉略一侧身,耳畔的耳机线暴露出来。
她停顿了一小会,突然略带娇气地跟电话对面的人说,“学霸, 借你的肩膀给我用用呗,我请你喝神仙偷心水。”
李闵在看到耳机的时候, 心里方才松了口气, 原来许蝉是在跟人打电话。可是最后五个字落入耳中, 他脚下突然一顿,险些就没控制住自己直接冲了过去。
神仙偷心水,是他以前和谢时雨聊天时,经常逗她玩瞎编的。
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偷心水。
除了他和谢时雨,也不该有人再知道这样东西。
他忽地想起,当年和谢时雨分手时,她在跨国电话里意味深长的那段话。
“李闵,我们之间从来都是你对不起我,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知道,你其实没多喜欢我,可是你既然招惹了我,就别想再逃脱。”
“你听清楚,现在是我谢时雨玩腻了,不想和你在一起了。你不是总说我像是变了一个人么?李闵,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曾经失去了什么。”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闪现脑海,李闵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转念一想突然又后怕起来。
马宿雨刚洗完澡出来,就看到万年不露面的李闵竟然给她打电话了,她手一抖,手机啪叽一声掉进了水池子里。
手机是没坏,可是捞上来的时候电量不足,滴了一声就关机了。
那边的马宿雨慢吞吞地去充电,这边的李闵心急如焚,最后直接打到了于皖周跟前。
“哟,闵爷怎么突然想起我了?”于皖周嘴欠地说,“是不是在老爷子那挨训了,想求我帮忙找补找补。”
李闵薄唇微抿,目光掠过天台上的人影,轻轻拢了拢眼前的那扇门。
“你高中什么的时候追过许蝉?”李闵难得这么严肃的语气,于皖周不由自主就正经起来,认真地回想道:“就她高一啊,那会你不是也在追谢时雨吗?怎么了?”
于皖周恍然大悟,“哦,我听老爷子说最近正在给你安排相亲,你是不是知道自己眼光差,所以想找哥们学习如何鉴别茶艺大师?”他语气严正,一副怕被占便宜的样子,“友情价,九折包年,18000.”
李闵打断道:“许蝉和谢时雨关系怎么样?”
“这我哪儿知道。”于皖周顺嘴抱怨,“我追许蝉,管她闺蜜干嘛?我是哪种禽兽不如的人。”
眼看着话题又要被代跑,李闵当机立断:“你有他们班其他人的联系方式吗?给我一个。”
于皖周吞吞吐吐,好半天转过去一个名片。
“这人对许蝉有点意思,你问的时候注意点,别说我们分手的事。”
李闵点开名片,直接备注加了好友,很好对方就通过了申请。
“您好,我是徐树岸。”
徐树岸,A城外国语大学的副教授,因为参加过国际对外交流会议,凭借出色的外语社交能力在网上很有知名度。
李闵没想到于皖周的情敌竟然是他,略一沉吟也做了自我介绍。
对方很久都没有回应,李闵正打算直截了当地问,就看到对方一个语音直接拨了过来。
“李医生您好,”男人声音听起来很有磁性,简短几个字却让人不自觉就产生了安全感,是社交场上游刃有余的老手。
他说:“我们家老爷子之前在三院做过手术,是您主刀治愈的。”他笑了一下,“当时没能拿到您的联系方式,没想到还能有幸遇到。”
不动声色地寒暄完,他适时笑道:“您联系我应该是有急事?不妨直说。”
李闵:“你还记得许蝉吗?”
徐树岸点头,“前段时间还联络过。”
听到这句,李闵心里突如其来有些不舒服,念头闪得飞快,他直奔主题:“你知道她以前在高中的时候,和谁关系比较好吗?”
说完,李闵连忙补了一句:“她快生日了,我想提前打听一下她的喜好。”
对面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据我说知,她刚刚才分手。您是?”
客气的语气里字字含刀,李闵难得有些紧绷起来,“朋友。”
“哦,”徐树岸似乎有点惊讶,“她朋友不多的。”
李闵也不知道哪来的冲动,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现在有了。”
徐树岸沉默片刻,像是终于找到了重点,“高中的时候啊,那会许蝉不爱说话,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他想了想,像是在努力判断,过了不知道多久,李闵的手心都出汗了,他才说:“谢时雨算一个。”
像是肯定句,又带着些反问。
李闵没有察觉到徐树岸说话时的情绪,道了谢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许蝉和谢时雨是好友,那么谢时雨分享小秘密给朋友也并不奇怪。
李闵松了一口气,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一场虚惊之后,他再看许蝉,突然就觉得心里坦荡了许多,连最开始的心慌意乱也渐渐偃旗息鼓。
天台上,许蝉还在打着电话,语气平静地有些异常,偶尔轻轻地笑了一下,也像是秋风拂落叶一般,让人想起寂寥的清晨,落完雨的巷子,被尘埃蒙过的漫长岁月。
李闵笑着摇摇头,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自娱自乐的丑角,站在这一平米不到的地方,脑补了一场跌宕起伏的闹剧。
他轻轻掩上门的瞬间,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失落。
沿着楼梯往下走,李闵顺手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在屏幕上的亮光映入眸底的一刹那,李闵突然顿住,有些不可思议重新拉开了平台门的缝隙。
微微晃荡的秋千上,许蝉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话,可是李闵分明看到,她的手机屏幕完全没有亮度。
无人的天台上,自始至终只有她自己。她没有和任何人通话,所有的心事只有风在听。
李闵心里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冒了出来,他鬼使神差地背过身坐在楼梯口,像个擅长偷东西的小孩,把自己储藏在安全的黑暗里,悄悄伸手,企图偷来别人的一点点温暖,塞到自己空荡荡的怀里。
可惜,许蝉的世界里并没有温暖。
李闵听着她毫无情绪地讲着自己的无力,漫长的夜里,她的声音和他的呼吸融为一体,就像是两个平行时空的个体,彼此毫无血缘关系,却拥有着同样的心事。
他伸手拆开手快递里的啤酒,一罐接着一罐,突然听到许蝉站了起来。
她转过身,踩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片落在地的雪,突然转向平台门的方向。
“学长,很遗憾你没有成为我想象中的样子,我也是。”
“谢谢你陪我一整夜。”
我想,我以后再也不会给你打电话了。
小区内的最后一盏灯熄灭,李闵的啤酒罐全部放空,许蝉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站起身。
“晚安。”
李闵闻言立刻起身,迅速收拾脚下的啤酒罐,先一步下到了五楼的拐弯处。
看着许蝉安全到家,李闵抬手晃了晃空荡荡的啤酒罐,靠在凉飕飕的墙体上,突然有些怅然若失。
“你也晚安。”
楼道里脚步声回响,将男人的回应彻底淹没。
随着对面大门缓缓落锁,许蝉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才算是缓缓松弛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味,她正对着上了两层保险的大门,在心里勾勒出男人离开的背影,伪装了许久的坚强轰然崩塌。
她垂下眼,将自己淹没在黑暗里,无声地颤抖起来。
次日清晨,许蝉裹着厚厚的围巾出了趟门,刚回到单元门口就看到一群人抬着沙发,帐篷,还有两大箱的羊毛毡运往电梯口,堵得楼道里水泄不通。
她看了眼楼梯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上去,好不容易爬到六楼,却发现这批人同样也到了六楼。
“哎呀,许小姐您出门了啊?”带着帽子的大男孩热情地打招呼,看到许蝉手里还拎着几个纸箱,连忙询问,“您这是专门去买的?下次直接跟我说一声呗,我那有现成免费的。”
许蝉愣了片刻,这才在脑子里记起,这是上次在物业遇到的小管。
“这是?”许蝉看了眼满地的东西,见工人跟搬家似的一箱箱地往天台上挪,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没想到小管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您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
小管指了指对面的门,“这两户房型自带一个共用的小天台,业主正巧又是一个人。昨天晚上业主突然说是马上就要开春了,想要尽快把上面打理出来给两户一起用,平时种种花草,晒晒太阳,看看星星什么的。”
他乐呵呵地眨眼,“许小姐,您先回屋里去,到晚上上天台,包您满意。”
-完-
第21章 “离家出走”
◎“许愿:找个靠谱男朋友”◎
天台上就算长出摇钱树, 跟她有半毛钱关系。
许蝉拖着红肿的眼圈回家,进门之后先把鞋子摆放整齐,卸下能遮住大半张脸的围巾, 对着洗手池搓了五分钟的手,才走到厨房把口袋里的蒸饺倒进一次性盘子里, 加了碟醋和辣椒,最后直奔主卧。
早餐摆放整齐,她才回头拍了拍许母的肩膀, “绪灵芝同志, 起床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