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灵芝昨晚闹了半宿, 又吃了药, 许蝉算着时间大概还得睡半个小时。她翻开手机通讯录, 找到之前负责对接的中介小哥,看着备注里的名字,她拇指一按直接拨了过去。
客厅里里的家具还是刚搬进来时的样子, 摆放得有些古怪, 像以前姥姥在时的问神布阵,看上去怪瘆人的。
许蝉环顾四周, 计算着还需要买哪些物件, 大概算了算心里就有了个谱。
正巧对方的电话也拨通了,一副还没睡醒的腔调,“喂?”
许蝉做完自我介绍,直奔主题:“业主上次不是说要把照片投到信箱嘛, 但是我研究了好几天,实在不会用胶卷相机, 我看那个冲洗还挺麻烦的, 所以想请您帮忙问一下攻略?或者附近有哪家店可以冲洗的, 我到时候过去。”
中介小哥的反射弧还没醒,望着天花板呆了一秒钟,想到是鑫海茂世的客户,这才连声答应。
许蝉快刀斩乱麻地做完昨晚计划好的事情,这才舒展着伸了个懒腰。
忙了一早上,许蝉反而觉得更有精神,她脱掉大衣扫了眼客厅里的布置,弯下腰从抽屉里翻出来几张发黄的A4纸,铅笔声沙沙作响,很快就勾勒出了一个新的布局图。
绪灵芝醒过来的时候,照常是什么都不记得。她先是习惯性地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手机,搜索到饭桌前这才发现上面放着蒸饺。
她早就习惯尽量待在房间里不出门,但看到还冒着热气的早餐,下意识就想要喊许蝉一起吃。
绪灵芝刚贴着门试探地喊一声,就听到客厅里“吱嘎”一声尖锐响声,紧接着就是许蝉的声音,“妈你过来帮个忙。”
绪灵芝忙不迭放下筷子出门,入眼就看到客厅被许蝉挪了个天翻地覆,原本逼仄又灰暗的布局莫名就宽阔齐整了一大截。原本的暗红色屏风被拆卸到两侧,露出复古的落地窗,光线自北往南渗透过来,房间里平白就敞亮起来。
“蝉蝉,你这是做什么?”绪灵芝慌不择路地直拍大腿,“房东不是不让动这些摆设吗?你这么做人家不让住了怎么——”
她话音未落,许蝉就出声打断,“不让住就不让住,租个房跟坐牢一样,你不难受我难受。”
按照许蝉的想法,李闵要真赶她走,她还称心如意了。
她都已经打听好了,附近有个酒店可以月租,大不了暂时住在酒店,等到绪灵芝同志做完复查走了,她再自己慢慢想办法。
“你这孩子,房子哪是那么好找的。你这个脾气,之前也是住的好好的,突然就退租了。”绪灵芝唠叨起来,又扯出许蝉之前租房的事情。
许蝉一听连忙插嘴,“要不怎么说合租麻烦呢?我只不过是出差多了点,就被小朋友怀疑是骗子,她连夜搬走,顺走了我一冰箱,我自己白填进去两三万房租,我还没地儿说理呢。”
“还不是你挑三拣四,害得人家小姑娘心慌。”
绪灵芝正常起来,脑子也非比寻常的机智,她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日常生活里给人的压迫感太重,拖鞋要摆放整齐,厨房要擦洗如新,地毯必须是对称花样,就连房间里的陈设稍微被人碰乱一点点脸色就要变一变。
许蝉乖巧闭麦,也没多嘴这不是她故意挑剔,而是一种病。
一家子就剩下两个人,两个人都有病,想想也是糟心。
许蝉把茶几摆放到正中央,插着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妈,你觉得怎么样?”
看着许蝉重新归置的客厅,绪灵芝满意地点点头,许蝉挑剔是真,但是归纳整理的能力从小到大都是一流的。
“我下午去附近的影楼冲洗照片,六点半我在小区门口等你,你下来我们去吃年夜饭。”
许蝉不说,绪灵芝都没有意识到,今天竟然是除夕夜。
背井离乡,家也不像是个家,绪灵芝突然鼻子发酸,搂着许蝉道:“都是妈妈拖累了你。”
“可不是么。”许蝉坐在沙发一侧,随手翻开一个记账本,一上午的花费都记录在册,然后敲敲本子说:“所以你要给我争气点,少犯点病,别再让我哭了。”
许蝉说着故意扬了扬下巴,“你看我眼睛,都是被你气的。”
绪灵芝听许蝉这么一说,忽地就记起一些碎片似的情景,看着女儿手腕上的已经泛着青灰的痕迹,她肃然起立,战战兢兢地伸手摸了摸,满脸都是愧疚:“我昨晚上又打你了。”
还打我,差点就完犊子。
“打是疼,谁让您是我亲妈呢。”
许蝉拉着绪灵芝坐在旁边,从门口的纸箱旁边勾出一个塑料袋,“大夫新开的药,下次别乱扔了。昨晚弄丢的两颗,到现在我都没找到。”
她下意识瞄了几眼,视线撞上绪灵芝的有些混沌不安的眼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兜里掏出个手机:“下次小姨再给你打电话别接了,她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每次都要靠着贬低我找点存在感。”
上次绪灵芝抓方向盘就是那女人的挑拨,这一回还敢打电话过来,许蝉一想到今早骂过去她那一嘴的无辜,就忍不住冷笑,“她不就爱散播谣言,说我挣的钱都是被包-养来的么?妈你下次就回怼过去,他们家儿子想巴结还没人要呢。”
绪灵芝一下子被许蝉点到死穴,脸色青白一片。
许蝉明知她情绪有些波动,但还是继续说:“连我妈都不相信我,我也不知道活在这世上能靠谁。”
她反问绪灵芝,“她说我是,我就真的是包-养了吗?她说我的钱是脏钱,你拿在手里就真觉得脏吗?妈,我们才是一家人,我才是永远都不会骗你的那个人。”
有些话说开了比不说开好,有的现实人总是要面对了才能更坚不可摧。
许蝉也是昨晚想通的,不管是绪灵芝还是她,心里的疙瘩总要解开,刮骨挖肉才能药到病除。
“绪灵芝同志,您还有话要说吗?”
绪灵芝讷讷地站着,心里一阵阵地眩晕。
她理智上觉得许蝉说的很对,可是心里总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她感觉潜意识里有一个推手,总是怂恿着她左右摇摆,每次濒临崩溃的边缘,只要她一认输就会完全失去自己,伤人害己。
可是眼前的是她唯一的亲人啊。
她心里恐惧信任,但是又渴望着,良久她颤着嘴唇缓缓道:“妈以后一定不听人教唆。”
“既然绪女士都发毒誓了,那我也发一个。”许蝉咬紧下唇,认真地思考了一会,“那我以后一定擦亮眼睛,找个靠谱的男朋友。”
李闵一大早就被电话吵醒。
“闵哥,您那个胶卷相机怎么用啊?有没有攻略什么的,租户说不会用,没法拍。”中介小哥的嗓音回荡在卧室内,李闵瞥了眼备注,按下免提,嗓音喑哑道:“你把我微信给她了?”
“那哪能。”中介连忙拍胸脯保证,业主特意交待过的事情,他怎么会忘。
“哥你给想个办法,您的要求租客也答应了,这拍照总不能也让租客自学吧?”
中介小哥也是头疼,这位业主是个大客户,也是老熟人,人很好说话,就是租住的要求赶客。
[租住期间,租户不能擅动客厅里的任何陈设,包括摆件的位置,桌椅的角度,光线等等。除此之外,租客还得在每个月月初用胶卷相机拍照,冲洗后的照片投到业主邮箱。]
一想到这个,他就心里没底。
这好不容易来个适合的,可别又泡汤了,大过年的他可不想再次处理纠纷。
“要不,我网上找个教程给她?”中介思考着,吞吞吐吐地说:“不过租客自己说,她想和您当面沟通。您看方便不?”
当面沟通不就露馅儿了吗?
李闵犹豫了一会,看到下午没有安排,于是道:“晚点我给她视频演示。”
“好嘞。”
中介满意地挂断电话,李闵也从床上坐起身来。
他揉了下头发,走到洗手间冲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突然有些陌生的自己,他突然想到昨晚的许蝉。
大过年的,也不知道她们除夕打算怎么过。
李闵洗漱完,弯腰从柜子里拎出来几大包米面,两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过期的油,还有几张乱七八糟的购物卡,他蹲在光秃秃的地板上想了想,又觉得送这好像有点磕碜,干脆就从热门网红酒店定了一桌团圆饭。
楼上的天台差不多也该弄好了,他这么避着许蝉也不是办法,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约着吃顿和解饭。
下午五点钟,李闵准时打开视频通话。
视频里,许蝉扎了一个清清爽爽的丸子头,穿着一件白色的灯芯绒衬衫,看到视频接通就打了个招呼,似乎并不意外“房东”的视频教程居然不露脸。
“相机的操作我学会了,但是我不会冲洗。”许蝉站起身,把电脑挪了个角度,“那边的小房间我看像是个暗房,是用来冲洗胶卷的吗?我很感兴趣,想自己试试看,您要是方便可以过来教教我?”
她让开镜头,故意让视频正对着客厅的布局,“要不,我过去也行。”
许蝉站在暗房门口,也没注意到视频里的人影猛地晃了一下,紧接着画面背景就只剩下空荡荡的一度白墙。
她正落落大方地说着,突然就听到门铃声响起。
许蝉略微勾起唇角,打开门的一瞬间,男人高大的身影顷刻间就逼近过来,他擦着许蝉的肩膀冲进客厅,环顾了一遍满目全非的房间,脸色白到近乎失色。
“谁让你碰我东西的?”李闵回过头,对着许蝉一声低吼。
许蝉微微一怔,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心底却是越来越平静。
“我这就走。”
许蝉毫不犹豫地转身,正巧绪灵芝听到声响跑了出来,她连忙安抚:“妈没事,我们去酒店。”
李闵还定在原地,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客厅,他突然就想不起这里原本的样子。
突然的冲击过后,他猛地想起刚刚做了什么,转过身就看到房门大开着,客厅里空无一人,他大步走到卧室,突然发现卧室里的陈设一如往常,所有的东西都打理的十分整洁。
短短几分钟而已,许蝉就这么走了,甚至连行李都像是提前就准备好的。
李闵胸口剧烈起伏,明明一切都是许蝉的错,可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莫名憋屈。
有人提前就算好了一切,精心等待着他跳入陷阱。
这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告别。
“妈,你先上车。”许蝉催促着,单手拎着行李箱火速放进后备箱,但是司机的后备箱里放了半边年货,导致她的箱子进不进去都有点纠结。
司机见许蝉好半天也放不好,忍不住下车帮忙,“小姑娘,大过年的你们这是去哪?”
“走亲戚。”
许蝉随口应付,在看到行李终于落了座,终于松了口气。
她低着头查好路线,快步走向右侧副驾驶,就在她正打算入座的时候,车门突然就被人一只手紧紧掰住。
“你们怎么回事啊?还走不走啊?”僵持了大概有两三分钟,司机忍不住按了按车喇叭,焦急地询问。
后座上的绪灵芝也一脸疑惑地看向许蝉,下一秒,她就看到自己家瘦不拉几的女儿被男人从副驾驶拎了出去。
“师傅,麻烦您给开个后车厢。”
李闵挡在许蝉面前,回头温煦一笑:“离家出走,让您见笑了。”
第22章 “缺钱”
◎“吃回头草?”◎
街区里的风呼呼地刮, 大雪将下未下,像是在吊着行人的胃口。
许蝉天还没亮就打车赶到马宿雨的小公寓,刚登上楼梯就隔着厚厚的墙壁听到屋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和男男女女的尖叫声。
“你到哪啦?”欢脱的鼓点声里, 许蝉听到马宿雨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喊,她站在门外, 莫名就有点不太想进去。
算了,好歹也是提前就答应好的,马宿雨又特意交待了有急事。
她按了按门铃, 对着话筒里慢吞吞说:“在门口。”
马宿雨穿得花枝招展, 脸上抹的到处都是亮晶晶的, 拉开门就看到穿得像个大馒头似的许蝉顶着俩大黑眼圈, 素面朝天地注视着她。
马宿雨打量着她这身毫无求生欲的搭配, “咦”了一声,一把就把人薅进了门里。
在外面的时候,许蝉还只是觉得吵闹, 两只脚踏进门里, 许蝉感觉自己就像是跌进了谁的肺腑里,乐声震得她整个人都有些发颤。
她一眼望去, 遍地都是气球玩具, 屋顶飘得,墙上贴的这简直是把星星都摘到了房间里。
许蝉匆匆扫了一眼满屋子陌生的面孔,所有人都跟约好了似的,颤颤巍巍地胡乱抖动着, 而这场宴会的主角却人影全无。
许蝉抬手塞住耳朵,用下巴戳了戳聚光灯下的帅哥美女, 斜了眼马宿雨:“这就是你说的喝茶谈心?”
哎呀, 骗老实闺蜜来玩怎么能算是骗呢——
马宿雨神秘兮兮地拉着许蝉贴在墙角, 用手指了指眼睛冒着彩光的玲娜贝儿身后不远处的男人,趴在许蝉耳边大声喊道:“和你喝茶,和他谈心。”
看着马宿雨一脸的桃花,许蝉立刻回望过去。
那人站的远,和人群隔得很开,正在单手插兜举着一杯鸡尾酒独酌,明眼人一看就是在等人。
等的还是眼前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浪荡大小姐。
许蝉往死里看了几眼,愣是没想起这男的是马宿雨的哪位前任,直到男人回头望了一眼,眼尾的痣敞亮开来,她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这不是上次在医院,马宿雨疯狂给她安利的帅哥医生?好像说是于皖周他爹的学生,她还有这位的微信呢。
许蝉了然,忍不住好奇:“上次在Blueberry也是他?”她小声嘀咕,“他们做医生的压力这么大,现在都喜欢这种场合?”
许蝉还记得上一回在Blueberry,马宿雨就是因为突然上头跑去泡男人,所以才把她甩给李闵。现在看来,这人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勾搭……啊不,是交往上的。
马宿雨勾着眼角到处放电,扭过头才捕捉到许蝉满脸嫌弃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