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那夏日蝉鸣——许甜酒
时间:2022-03-14 08:28:47

  女人想了一会,似乎连自己都觉得不忍心,啧声道:“徐树岸,我可真可怜你。”
  徐树岸冷冷地看着谢时雨,一向温煦的脸上浮现出浅淡的愠怒,“你怎么报复李闵我都不管,敢动许蝉一根手指头,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后果自负。”
  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谢时雨自嘲地笑了一下。
  看啊,时至如今她还是无依无靠,连自己的亲生哥哥,都一心向着外人。
  谢时雨站在阳台上,目光落得有些远,她低下头摸了下空荡荡的手腕,喃喃道:“许蝉,我真的好妒忌你。”
  你什么都失去了,可仿佛什么都唾手可得。
  无影灯下,祝弓弓的手术如期进行。
  助理医生小心翼翼地操作着仪器,泛酸的手腕抑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李闵目不转睛地处理完关键的部分,长睫下的眼神如刀如炬。
  他屏住呼吸,克制着心里的杂念,几乎是将自己的专业发挥到了极致,汗水从眼角滚下,他口罩下的嗓音微哑:“擦汗。”
  旁边的助理医生立刻上前,颤抖的手将这台手术的紧张程度暴露无遗。
  她机械似的递送着手边的仪器,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红色的计时,已经过去七个多小时了。
  这台手术是非常罕见的儿童单发性听神经瘤,各科室会诊之后完全没有现行可靠的手术方案,多方胶着的情况下,是李闵主动提议由他担任主治大夫并进行创新性手术。
  从会诊到术前准备,从麻醉消毒到术中电生理监测设施放置,所有人都提着一颗心在完成,助理医生牢牢地紧盯各项数据的波动情况,视线不自觉就落在了屏幕里李闵的手术操作细节上。
  他们这批实习生都听说过李闵的手术操作有多神,但是从来没有人亲眼目睹,这次能有机会担任助手,她比谁都紧张也更兴奋。
  三个小时后,手术全部完成。
  彻底脱下手术无菌衣和手套,李闵才感觉自己可以放心大胆地呼吸。
  整个手术立时近九个小时,每一秒钟他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活着。
  以前,他每次做手术都想着怎么透支自己做到极致,唯有这一次,他心无杂念,只希望手术结束之后,能看到一个健康的祝弓弓。
  这种期待感,是他曾经从来都没有的。
  就好像,死亡的战场上不光有绝望和灰败,还有希望与光明。
  “做得很好。”
  于主任从手术室出来,拍了拍李闵的肩膀,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李闵,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说,“手术录屏出来之后,一起来参加一下研讨会。这次的手术虽然还算成功,但是中途发生了很多意外情况都是我们没有提前预案的,一个人有应对能力还不够,要让所有的医生都具备这样的知识储备和专业素质。”
  于主任说完,又觉得在白费功夫。
  他微驼着背,刚抬起脚突然就听到李闵“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于主任诧异地回过头,李闵还是靠在墙壁上,眼底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整个人都像是放空了,由着各种念头胡乱撞击,直教他彻底认清自己。
  “你不是想去银鸽计划吗?”于主任叹了口气,像是无可奈何地做了妥协:“公告要求做了修改,必须是正高级才能报名。过段时间院里开启晋升通道,你自己看着办。”
  主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李闵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手指,目光落在窗外梧桐上驻足的鸟雀,脑海里突然想起许蝉说过的那句话。
  “蝉的生命周期其实有17年,但是它除了最后一年的夏天,前时间都蛰伏在地下。所以啊,为了最后的夏天,我们一定要坚持下来。”
  李闵打开手机点开许蝉的头像,看到的备注上方的昵称显示[后夏],蓦地有种原来如此的恍然。
  那天在休息室门口,许蝉的话再次灌入耳中。
  “在你身上,我看不到一点我爱的那个少年的影子。”
  “现在的你,有哪里值得我继续喜欢吗?”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地抽痛,就像是那人天生锐目,一招一式转挑他的致命处击打,可是血肉模糊的最后,他却只觉得疼,并未死亡。
  李闵将手插进口袋,指尖摩挲过那串残缺不全的栀子花手串,陡然直起身来看向窗外的天边斜挂的月亮。
  月光穿过梧桐大片的花瓣落在眼前的玻璃上,李闵伸手抵着那一抹浅淡的亮,突然想:
  [如果,我也熬到了最后一个夏天,是不是就还有机会再次与你相遇。]
 
 
第三十八章 
  这一年的夏季格外绵长, 许蝉考完注会卷二走出考场的一瞬间,迎面就是一股焦躁的热风。
  她满脑子“企业战略”“资金需求”“利润分配政策”,这些念头被黏糊糊的风一吹, 就像是悬挂在废墙上的即将凝固脱落的水泥墙皮噗通落地,一下就卸走了大半的压力。
  按照许蝉的资历, 等到十二月考试成绩出来,她就可以成为注册会计师执业会员,并且拿到签字权, 即使是风险与责任并重, 可她到底是朝着当年的“理想”更近了一步。
  许蝉刚抱着备考资料走下台阶, 马路边大洋槐树下的黑色车辆就按了一两下喇叭, 她跟着考生一起扭头看过去, 一眼就望到徐树岸抱着一束鲜花朝她走了过来。
  男人白衬衫整整齐齐,在夏日炎热的风里就像是芝兰般的存在,可莫名地, 许蝉却在这一瞬间想起了李闵。
  他也曾穿着少年的白衬衫, 站在高高的领奖台,一脸的疏离高傲把一碰鲜花握在掌心, 就像是冬日里唯一的晨阳, 虽然冷调凌冽,却在她的少年时代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恭喜你。”徐树岸款款而来,在行人的注目下把鲜花送到了许蝉的手心,眼底的宽容和深情让人有种他马上就要单膝下跪, 道上一句婉约陈词的错觉。
  幸好,没有。
  许蝉笑着接过花, 目光扫过花束里明媚朝气的向日葵和香槟玫瑰, 抿着唇笑道:“等成绩出来再庆祝也不迟。”
  徐树岸帮许蝉拉开车门, 自己上了驾驶座,“不用等,看你的表情就知道稳操胜券。”
  许蝉不自觉带上笑意,她把花挪到后座,随手打开手机。
  自从开始备考,她已经好久都没上过网了,整个人除了上班几乎都是失联状态。
  她打开朋友圈刷动态,正好看到马宿雨发了个在轮椅上吹泡泡的照片,璀璨的水晶膜一触即破,照片一角站着的男人一双大红镶蓝钻的球鞋异常醒目。
  [愉快的假期,最后一站。]
  许蝉看到时间是昨天下午,伸手给她点了个赞。
  “我约了家西餐厅,他们家牛排做的很好,要不要去尝尝?”徐树岸开着车,娴熟地驶向许蝉的住处,快要十字路口的时候突然问道,“之前你老说没空,现在考完了总不能再拒绝我。”
  许蝉抱着手机,心里倒也不是很排斥和徐树岸吃饭,只是……
  马宿雨和考试的事情告一段落,她终于有空记起当时在诊所谢时雨说的那一席话。
  此时,看着徐树岸认真的态度,许蝉开门见山地道:“你帮我拿到那份档案花了不少心思吧?但我能给你的,无非也就是物质上的报酬,其他的我给不了的。”
  所以,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也不要在做无谓的争取。
  路边的梧桐叶子瑟瑟作响,黑色的车辆穿梭在光影之下,徐树岸抬手扶了下眼前的镜片,像是觉得许蝉看轻了自己,“你觉得我照顾你,是想图你什么?”
  他笑了一下,眼底泛起幽微的难忍。
  许蝉,你看不出来吗?我只是想让你多图我一点点,而已。
  闷热的夏日里,许蝉感觉空调风缓缓爬过锁骨,她整个人却像是要被男人的眼神点燃,蓦地就有些坐立难安。
  徐树岸和于皖周不同,他含蓄周道,从来都不会把话说开,也不会把余地抹杀。在他这里,许蝉总是会有一种压力,就好像明知他对自己有意,但是一举一动又恰到好处,分寸至极,她无从拒绝,也又挣脱不掉。
  “上次在诊所,我本来想跟你解释的。”
  徐树岸的语气很慢,耐心得不像是已经等了两三个月那么久,他借着树荫的凉意,刻意将自己的声调也略略压低了许多。
  男人悦耳轻缓的嗓音传入耳膜,许蝉听到他说:“我当初把谢时雨推荐给你,的确是有私心。”
  “我有个同胞妹妹,在很小的时候被我弄丢了。虽然家里人从来都没怪过我,但是我心里一直觉得很对不起她。这些年,我一直以为找到妹妹,看着她幸福,就是我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
  徐树岸简短地总结陈述,话音却戛然而止。
  寂静的停顿里,许蝉顺着徐树岸的话语,记忆突然就回到了高一刚入学的时候。
  当时开学体检,她是班里第一个抽血化验的,站在体检处休息的时候,有人瞄到她的血型,就跟知道了惊天大八卦一样,很快就整得半个年级都知道了。
  那天下着小雨,谢时雨很晚才报道。
  班主任在晚自习上罗里吧嗦地讲完了开学感言,突然就点着她们俩的名字说让大家重点照顾,那时候,班里的大家才知道原来谢时雨也是HR阴性血。
  不是唯一的,不再引人瞩目。
  聚焦在许蝉身上的探究目光终于被移开,她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隙。那时候,她还挺感激谢时雨的,也很羡慕。
  她是个很惧怕被人群注视的人,但谢时雨却能在这其中周旋的非常好,哪怕她性格脾气其实并不好。
  当时,许蝉已经认识谢时雨一年多,比谁都知道她看着美丽而脆弱,为人处世时虽然甜腻可人,但其实心里谁也瞧不上。
  可是,谁也不敢招惹她,也不敢慢待。
  许蝉一直以为,徐树岸推荐谢时雨为妈妈做心理治疗只是碰巧而已,也许是此前有过交集,也许只是在校友群里认识,并没有做其他猜想。
  可刚刚徐树岸突然提及过去,她突然恍然大悟,忍不住回头哂笑:“所以,你接近我,是以为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
  是啊,徐树岸失笑。
  他错认了两年,直到那次谢时雨被误会跳楼,他才知道自己找错了对象,也是那个时候,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对许蝉的那种禁忌之情,其实是最正常不过的爱恋而已。
  她不是自己的妹妹,他的妹妹另有其人。
  他为了证实这一切,特地找人去调查许蝉和谢时雨的家世背景,渐渐深入过程中,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荒唐可笑。
  许蝉的父母从未收养过孩子,她是许家唯一的亲生女儿,反倒是谢时雨,从小就被“养在”奶奶家,直到四岁才被带回家,在家里也不算是备受宠爱的存在。
  听到徐树岸的解释,许蝉瞬间明白了大半。
  徐树岸之所以和谢时雨那么亲密,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存在血缘关系。
  谢时雨,是徐树岸的同胞妹妹。
  “你可能不信,”徐树岸声音轻缓,带着敲到好处的温柔,“其实,时雨很在意和你的友情,那时候意识到李闵认错了人,她曾给你发消息道过谦。”
  虽然,她很快就后悔了,并且再也没多说一个字。
  和谢时雨相处这么多年,徐树岸也清楚,她这个人永远都学不会低头认错,哪怕心里再清楚,嘴上脸上还是不肯服输。
  哪怕,伤人伤己。
  很多人,包括他自己,他们都觉得谢时雨再次策划这场久别重逢,只是单纯地想要报复李闵的“错误”。
  但偶尔会有那么一瞬间,徐树岸也会觉得,撇开一切杂念,谢时雨其实更像是回来找许蝉讲和,只不过这个讲和的方式过于隐晦,连她自己也无从觉察。
  “你妈妈的病案,是她自己接下来的。”
  徐树岸提及当时的事情,目光打量着许蝉的脸色,“她在心理领域是很出色的,也是在非常认真地在帮阿姨做治疗,这一点我相信你可以公私分明。”
  见许蝉脸上的表情还算缓和,徐树岸莫名地松了一口,“我不是在给她当说客,我只是希望你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给她一次机会。”
  “我承你的情,会和谢时雨相安无事。”
  车辆启动,许蝉看向窗外,视线透过玻璃窗看向街边翻滚的树叶,在心里默默出声道,但你让我敞开胸怀去接受一个伤害我的人,不可能。
  尤其,这个人还是她曾经很在意的朋友。
  越是在意过,越是无法容忍,哪怕是误会,是真相的参差。
  如果说李闵是无意中伤害了她,那谢时雨就是亲手扒开她的伤口在撒盐,她的疼,谁也无法理解。
  那段青春里,她失去的不光是一份干净的热恋,一份弥足珍贵的友情,还有她心底为数不多的信任与真诚。
  人与人的关系,向来如此。
  在这场战役里,明明她是被迫撤退的那个人,可现在所有人都在逼着她主动投诚。
  凭什么呢。
  手机铃声响起,许蝉接起马宿雨的电话。
  “蝉宝,你看我发给你的截图。”马宿雨语气有点幸灾乐祸,催促着许蝉赶紧看私信。
  许蝉借机岔开徐树岸的话题,迅速点开聊天记录。
  她的视线从上回马宿雨发的旅行自拍上挪下来,伸手戳开聊天记录截图,下载了原图之后就清晰地看到了李闵的昵称“LM”。
  “看到没?李闵把那个发帖的群主起诉了。”
  马宿雨兴致勃勃地给许蝉讲解,“我就说大佬怎么悄默声地不说话,原来是攒着大招。这下好了,那个群主自己就是个搞营销的,为了蹭热度什么标题都敢编!那篇破帖子点击过万,实时转发大几百,这些嘴巴没把门的一个都跑不了!等着吃官司,公开道歉吧。”
  许蝉放大截图,这才看清马宿雨说的是哪个帖子。前段时间绪灵芝因为帖子焦虑了好一阵子,她费了好大心思才把人给安抚下来。
  帖子的事情,她原本没多在意,不过是躲在阴沟里的老鼠在谋利叫嚣而已,记恨也好,污蔑也罢,她走在坦途,哪有空闲管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
  至于名誉,她已经不是当年敏感脆弱的小姑娘了,不至于因为陌生人一两句话就痛哭流涕,对生活失去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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