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沟壑,他们之间哪怕有再浓烈的悔意也无法弥补,也不可能破镜重圆。现实,终究是会有裂缝的,就像是镜子修补得再精细,照上去的人总是面目全非。
“那天在[发呆]遇到你,我心里其实很期待你能记起我,希望就像小说里那样,男主角遇到女主角,他对她似曾相识,一见钟情。”
许蝉没有继续否定自己的身份,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李闵,他忽然觉得自己二十几年来脑子里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都放在了和李闵遇到的那一刻。
可惜,她迎来的却是一桶凉水,沉默的讽刺。
“可惜你不记得我,也没有再次爱上我。当时我就想,果然啊,如果你对我真的有感觉,那也不会迟到这么多年。”
许蝉靠在墙角,抱着手臂看向空无一人的走廊,她抬起下巴微微示意旁边的长椅,“那次我特意找了零钱给你,我心里很希望你收着,因为这样我们就能银货两讫,再不相欠。可是我又很希望你能拒绝,因为这样我们就有了下次再见。”
她一点一滴地讲述着那些过往,就好像一幕一幕都镌刻在她的心口,哪怕斗转星移也未曾被时光磨平,“于皖周想要一个真相,所以我故意提及过去,就是想要看你的反应,可惜,过去的你根本就不在意我的存在。”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吧,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不光是谢时雨,还有十年里陌生的经历对彼此的改变和扭曲。
“我以为,你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消沉,颓败,毫无生气,把自己过的像一具没有灵魂没有悲喜的行尸走肉。
许蝉侧过头,看着李闵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你答应我的事情,一个字都没有做到。”
哦,除了考A大。
李闵捏着手机,视线隔着一扇门紧紧地盯着许蝉,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许蝉一直在给他机会,是他一直没有握住。
十年前是,十年后亦是如此。
“当年,我是不得已才……”李闵不知道鼓起了多大的勇气,他开口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像是绷着一口气,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厉害。
许蝉轻声打断他的解释,“我想,你肯定有很多苦衷。可是,苦衷并不是你道德绑架我的理由。李闵,不管你是什么理由,结果就是你欺骗了我,也背叛了我们的诺言。”
没有人有必要为别人的苦衷买单,就像是她那个脑子不清楚的父亲,他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可就是因为钱是从自己手心流出去的,被人一忽悠就胡言乱语认了罪,到死都背着经济犯的罪名。
“我爸爸被冤入狱,除了我,连我妈妈都觉得他是真的犯了错,有人会在意他到底做了什么吗?不会的,所有人都只会记得他犯了罪,毁了无数家庭的幸福,所以我们活该被打,被骂,接受所有的惩罚。”
许蝉低着头,看着地上自己缩成一团的影子,“不管你有什么苦衷,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伤害了我,而我也不会原谅你,你更没有权利要求我接受你的歉疚。”
李闵捏紧衣角的手指微微颤抖,他背靠着墙壁,任由冰冷触感渗入脊骨。
良久,等到许蝉的气息渐渐平和均匀,他才努力噙起一抹勉强的笑意,脚步沉重地挪到许蝉面前。
“可是你说过,我们要往前走。”
李闵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手指在快到碰到许蝉的时候又缩了一下,然后压抑着满腔情绪轻声道,“你可以给于皖周一次机会,可不可以也给我一次。”
许蝉抬起头盯着李闵,目光由原本的温和平静变得有些讥讽,“在你身上,我看不到一点我爱的那个少年的影子。”
她站直了身体,看上去柔弱的身体却笔直秀挺,“现在的你,有哪里值得我继续喜欢吗?”
李闵木然地立在原地,视线落在自己的脚尖,心里埋藏已久的那些年少自卑和无底洞似的惶然凭空就爬了出来。
是啊,论家世,他不如于皖周;论事业,他拼不过徐树岸;论感情,他从一上赌桌就下错了注。
李闵突然想起导师说过的那句话:“你可以糟蹋自己的前途,等你以后遇到了想要照顾的人,在后悔了就来不及了。”
现在,他看着许蝉对自己失望的眼神,突然觉得那些话就像是一种温柔的诅咒,将他包裹直至窒息。
“我可以改。”
李闵从牙缝里蹦出四个字,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许蝉笑着摇了摇头,“你不用为我改变,你做的每个选择都是你自己的决定,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她迎上男人的眼睛,像是要立时将他击溃,“你妈妈的死,你父亲的混账,都不是你把自己所有的遭遇都归咎于别人的理由。李闵,我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
她直视着李闵的眼睛,褪尽温柔和爱意的眼底满是对他的绝望,“你永远都在为别人而活,不管是死人还是活人,欠了你的你欠了的,你觉得自己的人生全都被他们毁了,然后加倍地坠落报复回去。可是,你是自由的啊,谁都没有责任为你活的消沉而买单,死去的人已经死了,你有什么权利把自己的失败都甩给他们。”
一口气说完,许蝉看到李闵的眼底糜烂如一滩沼泽,她的身影陷在里面挣扎求生,却被他生生拽住,仿佛要一起拖下地狱。
她耳畔一阵阵地轰鸣,连日来的疲惫高烧像是要吞噬掉她的神智,许蝉看到李闵的嘴巴动了一下,视线模糊之处突然有点看不清他的口型。
走廊里的人影渐渐多了起来,许蝉缓步上前,原本就苍白的脸庞上更添了几分倦怠,她垂下眼眸,最后踮起脚尖轻轻地抱了一下李闵。
男人身上还沾染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衣袖间隐约有血腥气传来,许蝉闭上眼,在他耳畔轻轻地说:
“李闵,我们回不去了,放过我吧。”
隔着厚重的楼梯间木门,于皖周看着许蝉头也不回地离开,剩下李闵像个被抽去灵魂的木偶似的站着。
他握紧门板,盯着那道身影看了许久,眼底的愕然变成悲伤,最终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短短的一个小时,他所有的问心无愧被全线击溃,站在阴影里,他再也没有像对待苏越长那样追过去暴跳如雷质问别人的底气。
隐秘的夏日终将结束,而他,也终于在这纷乱的一年里听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时蝉鸣。
医院天台上,于皖周递给李闵一支烟,“无味的,于主任肯定不会发现。”
李闵低头打起火机,隔着袅袅烟雾,他突然有些看不清于皖周的脸。
“你都听到了。”
没有预料中的愤怒和暴躁,于皖周没有听到似的默不作声地把烟头摁灭在垃圾桶上,然后又抽出一根继续点着。
“我和马宿雨那么多年,好得跟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一样。你说,”于皖周阴沉着一张脸,像是遇到了永远都解不出答案的数学题,“我怎么就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跑去结扎了呢?”
他脸上烦躁不安,一根烟咬一口就折断在垃圾桶里。
空气里只有风在低调地流动,就像是伪装成天使的叵测魔鬼,要把人心悄悄弄乱。
“是啊,我和她曾经离得那么近,我怎么会没注意到呢?”
于皖周低着头,听到李闵的指代,脑海里回想到楼道里听到的他和许蝉的那些话,顿时觉得更加心乱如麻。
盒子里的烟快到见底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问李闵,“你当年怎么就会认错人呢?你他妈的没心肝就算了,眼睛也瞎了。”
于皖周丢下手里的烟头,毫无逻辑地东拉西扯,语气淡的让人忍不住有些不安。
看着他连续糟蹋一盒烟之后,李闵忍不住起身伸手阻止道:“别作践东西,想出气——”
李闵都没说完,一直处于低气压状态的于皖周反手一拳砸了过来。他没躲,扎实挨了那一下,侧过头的一瞬间地板上立刻就滚落一颗血淋淋的牙齿。
李闵脸颊很快就浮肿起来,他看着于皖周,用拇指擦了擦嘴角的血丝,突然想到许蝉打苏越长的那一巴掌。
他靠在墙角自嘲道:“我突然有点羡慕苏越长了。”
如果挨一巴掌能让许蝉解气,那他把所有牙全都打碎都可以。
“李闵,”于皖周难得喊李闵的全名,他微微喘息着,眼底掠过无数情绪,认真道,“从小到大,我从来都没有怜悯过你。因为我知道,你不是过得不好,只是不想过而已。当初对许蝉,我是心甘情愿选择放手的,因为我知道她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可是……”
他眼底闪过一丝凉意,坚定道:“许蝉跟谁都可以,你不行。”
第36章 “照顾她”
◎“谈恋爱”◎
马宿雨很快就转到了专护病房, 虽然手术过程非常顺利,但是人一直都没有苏醒的迹象。
许蝉专门请了一天的假,跟床陪护到下午, 一天一夜的煎熬下来,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透支严重的状态。
于皖周回到病房里, 就看到许蝉的脸色比床上的病人还要苍白,原本就瘦弱的身体在没有靠背的凳子上一晃一晃的,强撑着眼皮在打盹。
“你去那边躺一会。”于皖周关上门, 轻手轻脚地从柜子里拉出一条毯子, 示意许蝉到隔壁小陪护房休息, “昨晚就没有睡着, 感冒药又容易犯困, 你这么熬她还没醒你先倒了。”
许蝉从凳子上直起身,揉了揉眼睛看向于皖周,“我只请了一天假, 明天你陪陪她, 晚上我过来替你。”
“没事,我找了护工, 也通知了她家里。”
于皖周不动声色地给马宿雨拉了拉被子, 拇指不小心碰到她的脸颊,突然就想起以前他每次捏马宿雨的脸,都会引来她的夸张大叫,“于皖周你占我便宜。”
他忍不住微微勾了下唇, 目光落在她干净的素颜上,心里莫名又觉得沉重异常。
“谢时雨高三的时候, 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她为什么要偷偷去结扎?”于皖周拉上屏风, 走到许蝉的面前, 平淡的语气里带着央求的意味,“许蝉你知道的对不对?能不能告诉我真相。”
隔着屏风缝隙,许蝉注视着病床上的马宿雨,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把她的手机递给于皖周。
她和李闵已经是一场悲剧,可是马宿雨却还来得及,但是就算是要续写这个转机,也应该是她本人来亲口对于皖周说,而不是她越俎代庖。
“我不清楚。”许蝉摇了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马宿雨后来的性格变化的确和那件事有关。而且……
她突然意识到,也许正是马宿雨缄口不提的那部分,才导致了她始终都不愿意告诉于皖周自己的心意。
于皖周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整个人都颓丧了下去,他沉默半晌,敞着腿坐在床沿上抬头又问:“那你和李闵呢?”
他斟酌用词,看着许蝉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当初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因为他?”
许蝉有些意外地看向于皖周,于皖周慌忙自己否定掉,“瞧我这脑子,以你的性格,要是早就知道我和那个伤害你的渣男是朋友,大概根本连话都不会和我讲,更何况是交往。”
他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脚下。
地板上的缝隙被擦的非常干净,以至于每道沟壑都像是疤痕一样令人心惊。
冷静下来,于皖周清晰回想起那会在楼道里,许蝉朝着李闵说的每句话,每个表情。
他以前和许蝉交往,总觉得她这个人无欲无求,别的女孩都缠着他买香水买包包,要么就是看电影要么去极限运动,可是她除了加班就是加班。
其实许蝉是个性格看上去很清汤寡水的人,这样的女孩在不熟悉的人看来总是带着一些距离感,而且吃亏一点点。
她明明是个古井无波的人,可是刚刚他亲眼看到许蝉面对李闵时的激烈和剑拔弩张,他在那一瞬间突然意识到,原来许蝉骨子里并不是那么温顺乖巧,她会愤怒,会激动,也会被情绪左右失去理智。
而这一切,都只是对着那个人而已。
“许蝉,还记得Sunrise吗?”于皖周就像是想起了久远而难以忘怀的记忆,“你有次用我手机登录,我大二的时候无意中登录上去,看到有人给你留了一条言。”
他认真地思索,像是生怕遗漏一个字符,“他说‘对不起’。”
于皖周一字一句地耐心讲着,起初是有些不甘心,越到后面语气里便满是心疼,他余光扫过许蝉的表情,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可是我问过李闵,高三毕业后他就再也没有登陆过那个账号。”
许蝉扭过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闵不是你的良配。但是,我也不希望你们之间存在误会。”
于皖周支起身子,两只手撑在床沿上,“当年,谢时雨的状态比你想象的还要差,她父母半是拜托半是威胁地让李闵好好照顾她,他心里也别扭,但是人情在前也只能受着。那时候谢时雨情绪很不稳定,动不动就到处惹是生非,李闵为了帮她收拾烂摊子被人盯上好几次,有一回差点被人打断肋骨。”
于皖周轻描淡写地讲着,目光注意到许蝉的眉头微微皱起,随即解释:“你知道当时李闵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许蝉抬起眉眼,于皖周苦笑道:“他说,要是闭上眼再也睁不开就好了。”
一个心里有牵挂的人,怎么可能生出这样的念头。
当时,李闵和谢时雨已经从走在了一起,可是他的状况却比原本还要糟糕,要不是后来于皖周爸爸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还拿他妈妈当年出事的真相作为威胁,他可能连高考都会放弃。
“许蝉,虽然我不想你们在一起,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他站起身,沙哑的声音一点也不像那个大大咧咧毫无心事的于皖周,“李闵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谢时雨,你们之间,从来都没有第三者。”
于皖周仔细回忆着,心里似乎还是一阵阵地后怕,“高考前三天学校放假,李闵的爸爸突然出了车祸,要不是交警突然赶到那辆车可能会撞上第二下。那天他接到了谢时雨的电话,我听到那个女人问他‘你开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