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蝉打开马宿雨的手机,翻到聊天记录的最后一屏,马宿雨鲜有地没有用任何表情包,写下来的每个字就都透着遗憾:
[我要是死了]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千万别告诉于皖周那个混蛋]
[我以前暗恋过他]
[死了都觉得丢人]
许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机收了起来,她转身面向李闵,语气就像是一个不服气的孩子梗着脖子在请教:“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去苏越长家里把他从床上提起来扔到马宿雨的面前让他跪地认错吗?”
李闵很明显有些意外,他忽地想起上次在车上许蝉也是一听到马宿雨的事情就开炸,默了一秒,他面无表情地缓缓道:“说到别人的事情,你倒是比自己的还要上心。”
什么时候,许蝉也能为自己的事情激动激动,但凡她能吵起来,甚至打骂他两句,他们之间也不会陷入这样的僵局。
就像是两团湿棉花,他们彼此窝囊,闷着难受,来路无期。
“如果道歉有用,那还要刑法干嘛?还要监狱干嘛?”许蝉头疼的厉害,耳鸣一阵阵袭来,看着李闵那张毫无立场的脸,就忍不住生气,“这种人,不配拥有任何机会。”
莫名的,李闵觉得许蝉倒是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始终都欠许蝉一个道歉,欠了整整十年。
“不管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马宿雨既然还没有同意分手,那他们就是男女朋友。马宿雨醒过来,如果看到的是苏越长,那他们也许还有可挽救的余地。但如果是于皖周……”
李闵看向许蝉,眼神洞若观火:“你很了解马宿雨,你真的觉得马宿雨会觉得开心吗?”
马宿雨从小就是很省心的性格,许蝉从认识她到现在从来没见到她因为什么事情犯过难,可是……唯独于皖周。
如果当初不是她发现了端倪,也许,马宿雨这辈子都不会承认她其实一直喜欢于皖周。
这段感情在她心里就像是一朵偷偷豢养的花,秘密地生长,是她隐秘的快乐。
如果马宿雨手术恢复如初,也许她会考虑去让这段感情见光,可万一……许蝉心想,按照马宿雨的性格,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把这件事说出去一个字。
有的人的爱坦诚直白,而有的人,总是会怯于将自己的爱意表白,因为种种缘故。
许蝉陷入了沉默,她一心想着马宿雨心里一直装着于皖周,就连昏迷前最后一刻心里惦念的也是于皖周,那她一定不能让他们彼此再错过下去,不管怎么样,于皖周都必须出现,哪怕是捅破这层窗户纸,他们之间也不能留遗憾。
可是……
李闵的话萦绕在耳畔,许蝉也犹豫起来。
如果马宿雨和苏越长真的只是玩玩而已,那她就不会特意跟家里打招呼说十一的时候要带男朋友见面,也不会开始那么用心地经营自己的生活,更不会在苏越长离开之后,那么心急火燎地出去追以至于为了躲避夜摩托撞下围栏出了车祸。
李闵说的没错,马宿雨心里其实是很在意苏越长的。
不管是淡淡的喜欢,还是临时的好感。起码截止现在,马宿雨心里喜欢的,想要争取的还是苏越长。
许蝉心里思考着,脸上却丝毫也没有表现出来,她头也没抬地问:“如果你是苏越长,你会大半夜冷暴力女朋友?丢下人回家,然后没心没肺地倒头就睡?这种渣男分了也好,干干净净。”
看到许蝉气的有些哆嗦,他抬头看一眼空调口的位置,然后默默走到了许蝉的身侧。
被雨水淋湿的后背有些冷,李闵强撑着站在风口,脸色看上去比刚回到医院的时候有好了很多,他声音偏薄,不笑的时候有种清风拂面的气质,让人禁不住会去冷静下来听他讲话。
“他们之间的误会,应该他们自己解决。就像是于皖周和苏越长,不管他们之间因为什么发生争执,争执的结果怎么样,最终做决定的人都是马宿雨自己,不是我们这些外人。”
李闵停顿下来,看到许蝉眉头紧皱,心口蓦地有些酸痛。
他略微低垂下眼,眼底强忍着的悲凉一闪而过,“误会只有说出来才能解开。许蝉,我们也是,不是吗?”
休息室的门猛地被撞开,苏越长一米七七的个头竟然就被于皖周给一脚踢飞了出来,听诊器和口袋里的笔哗啦一声甩的满地都是。
于皖周整个人脸上都写着“暴躁”两个字,看到许蝉和李闵隔着门口面对面站着也没顾得上,一脚揣在苏越长的后背,骂道:“你他码的再说一遍试试?谁不干不净?谁不要脸了?”
楼道里的人纷纷看了过来,李闵忙一把扯住于皖周的后领,许蝉也上前扶起了苏越长,不为别的,就单纯不想让事情闹大,让马宿雨醒来听到不开心。
“你这么激动,你和她什么关系?”苏越长眼角的痣随着一声冷笑微微挑起,目光投向于皖周一脸的看不上,“你这么护着她,难道你也是她小情人?”
“我呸。”于皖周挣脱李闵的右手,一把将苏越长按到墙上,“我和马宿雨清清白白,十几年的哥们感情,你满嘴喷什么狗屁粪,你爸妈没教过你什么是素质吗?”
满嘴没素质的于皖周脸都气的发紫,一拳头还没砸下去就被苏越长一把推开,“你们干净?哼,我看她心里可未必这么觉得。”
许蝉心里一惊,下意识要上前阻止,生怕苏越长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紧接着,许蝉就听到苏越长微一沉吟,忽然把视线对准了于皖周,“我说呢,马宿雨平时就老护着你。”
他拉了拉衣襟,把被于皖周踢出来的脚印拍掉大半,然后扬起身子冷冰冰地说,“她就是为你结扎的吧?”
什么结扎?马宿雨结扎过?!
许蝉脸色唰地苍白,于皖周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僵了僵。
“你放什么狗屁。”于皖周指着苏越长骂道:“她怎么可能结扎的,我怎么不知道。”
苏越长冷笑一声,眼底的轻蔑一下子就浓郁到了极致,“不是你,那就是还有别人?”
想到昨晚无意中在马宿雨的病历本上扫到的那行文字,苏越长的脸色越来越难堪。
“18岁就跑去医院做结扎,哪个正常女孩儿会做这种事?你们的过去我没兴趣知道,总之我们昨晚已经分手了,大家好聚好散,别纠缠来纠缠去的。什么于皖周,马皖周,就算你是于主任的儿子,我也照样是这句话。”
苏越长说完话,就等不及了似的拔腿要走,刚走到一半就看到面前当过来一个瘦弱的身影。
“啪——”
于皖周愣在原地,苏越长也僵了片刻,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女人打了之后,他本能地抬起手臂,不料却被另一只男人的手死死攥住。
“李闵?”苏越长看到李闵,恼火更甚,“你多管什么闲事!”
李闵一把撇开苏越长的手,把已经气的嘴唇发白的许蝉挡在身后:“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该不分青红皂白污蔑人家女孩子。”
苏越长也憋了一肚子气,大清早就被人喊过来又打又骂,当即就炸道:“什么女孩子,就是个被人穿烂了的破鞋。”
“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宿雨因为你差点生死不明,你竟然还在因为这些毫无根据的事情在这里诋毁她。”
许蝉两只拳头握得紧紧的,满眼都写着愤恨:“你到底是喜欢她这个人,还是喜欢她给你带来的体面?”
“你知不知道,宿雨本来是打算要跟你结婚的。”许蝉说完最后一句话,抬手擦过眼角。
苏越长眼底满是震惊,他张了张嘴半个字都没说出来,仿佛连他自己也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他脸上的表情飞快地从烦躁转到惊喜,最终凝结为慌张,这才糊里糊涂地看向李闵和许蝉匆忙追问,“什么生死未卜,宿雨怎么了?”
刚刚还一口一个破鞋,现在又宿雨宿雨。
许蝉在心底冷笑一声,捡起苏越长的听诊器丢进他的怀里,“你走吧!她现在已经和你没关系了。”
看到男人又要跟过来,许蝉立刻转身警告道:“既然要分手,那你就滚远一点。以后看到我们也请避开走!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尤其是马宿雨,不然我看一次打一次,直到你懂事为止。”
苏越长迟钝地拿着冰冷的听诊器,心里反复回想着许蝉的话,心里无端地因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起来。
“宿雨到底怎么了?”他满脸焦急,喃喃自语似的重复:“昨晚她还好好的啊,我走的时候她还在家里……”
“都说了和你没关系,你聋了吗?”于皖周看到苏越长纠缠许蝉,立刻拧着眉把人扯开。
他心里也乱的很,懒得再打理苏越长,一只手拽住许蝉两三步就走到了消防通道的拐角,沉默片刻后,于皖周哆嗦着开口,“许蝉,你跟我说实话,姓苏的说的是真的?马宿雨怎么会……”
他斟酌着,哑着嗓子询问出声,“你和她关系那么好,她肯定什么都跟你讲过。许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楼道里黯淡无光,感应灯静静地熄灭着。
许蝉手心里全都是汗,她思前想后还是摇了摇头。
李闵说的对,有些事情还是得马宿雨自己做选择,告诉于皖周与否,都不该是她这个外人说了算。
她恨恨地想,除了外面那个人渣。
许蝉憋着一口气,沉默着挤出楼道,她一只脚刚踏出门槛,就听到身后于皖周突然问:“是不是和我有关?”
人都说女人的第六感无比精准,但其实男人如果有意,身边的人是否喜欢自己,他也并非是毫无察觉。
于皖周淹没在黑暗里的身影一动也不动,在许蝉无声的回应里,他突然捂住脸蹲了下去。
长久的沉默里,许蝉强忍着泪意迈出了那一步,临走时轻轻地带上了身后的门。
李闵一直站在外面守着,看到许蝉出来,脸上的表情微微松动。
走廊里只剩下两道孤单的影子交错站立,就像是人生的十字路口,彼此交叉紧密相连,却因为方向不同而注定分道扬镳。
“许蝉,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李闵一身白大褂,长身挺立,如扶疏瑟瑟,单薄的声线回荡在寂静的长廊,噙满了孤独,“我们好好聊聊,可以吗?”
第35章 “一颗心”
◎“两个念头”◎
Sunrise的开发者约摸已经破产, 李闵重新登陆之后聊天记录再也没有从云端同步到对话框,整个账号除了孤零零的头像和不合时宜的动态,页面空白得就像是网络出了问题。
一片荒芜的界面里, 他点开兔子的头像,发了一条久违的消息。
自从现实中认识谢时雨之后, 他已经很少会再去登陆Sunrise,一方面是觉得真人就在身边没有必要再陷在虚幻的想象里,另一方面, 是他曾答应过谢时雨, 不再使用。
他曾失言过一次, 自那之后他就没有过第二次。
“你坐在我旁边, 还用这种社交软件?”
十七岁的谢时雨敏感多疑, 总是喜欢把情绪放大,然后极致地挂在嘴边,她一把夺过李闵的手机丢进桌筐, “我不许你聊天, 你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和别人搞暧昧。”
李闵视线从桌筐挪起,摊开手靠在窄小的椅子上, 他整个人被窗帘缝隙里的夕阳笼罩着, 半张脸上款款掀起的眼皮下那双透着璀璨的眸子比谢时雨见过的所有宝石都要夺目。
他枕着手臂,目光落在谢时雨面前的习题上,食指微微弯起,蹭着日光在上面敲了敲, “你这道题,从一开始就带错了公式。”
“别装的好像你很厉害一样。”
谢时雨把习题推到李闵面前, 自己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看着他, “有本事你把这道附加题做出来, 我们班第一名都不会呢。”
她在学习方面胜负欲很强,在对男朋友的要求上也可见一斑。
李闵不想深思那些来自谢时雨嫌弃自己的“不好”,他顺从地伸手拉过试卷,铅笔沙沙声很快就在本子上响起。过了一会,后门突然涌进来一群打篮球的男生,一股淡淡的汗腥味拂过,李闵听到有两个男生抱着篮球起着哄走了过来。
“小神婆,学委要给你表白。”
哄笑声哗然而起,李闵余光看到斜上方的女孩子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紧绷着的后背骤然打的笔直,然后伸手把桌上的练习册和笔袋塞进了书包。
这是生气了要跑?他心想着,就看到女孩把帽子扣到脑袋上趴在桌子上,光明正大地装起了睡。
李闵觉得新奇,看到女孩子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外号”,眼神带着威压瞥向一旁,“什么神婆?你们班还传播封建糟粕啊?”
旁边的男孩子显然对李闵的名声有所耳闻,知道眼前少年不仅成绩跟过山车似的,脾气也是看着温和,其实是会点火烧家送爹入狱的狠角色。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朝着许蝉叽里咕噜几句见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心不甘情不愿地推搡着回到了后座。
“城隍庙有个老尼姑卦摊,听说高考祈福特别准。”
不知道为什么,谢时雨突然提了一句,直勾勾的眼神好像李闵不搭话,她就会揪住这个话题不依不饶地问下去。
李闵放下铅笔,把没有做完的题目推还给她,“成啊,改天我们也去算一算。”
“别闹了,”谢时雨的声音抑扬顿挫,十分悦耳,乍一听却像是故意捉弄谁,“她就是个假尼姑,前几天都被社区打假挂在告示栏了。”
李闵没什么兴趣地听着,靠在桌边感受着夏日余晖的温度,耳畔是操场上阵阵蝉鸣声,明明嘈杂吵闹,却让他心底的浮躁渐渐平息了下来。
如果夏日不聒噪,那就没了蝉鸣。
李闵回过神来,看着刚从楼道里走出来的许蝉,突然意识到,他独揽的那个寂静的夏日少的到底是什么,女孩的身影融入记忆,仿佛成了他这一生中除了妈妈以外最大的憾事。
医院的走廊里总是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许蝉看着李闵的侧影,蓦地发觉,原来他和自己放在想象中的那个人根本就是迥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