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是捂不热的石头,徐树岸邀请自己作为女伴出席这种场合,其中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她如果还是端着,那和有些明明不喜欢别人又吊着对方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到了。”
徐树岸先一步下车,俯下身亲自帮许蝉打开车门,他一只手护着许蝉的头顶,另一只手托起她的一只手,两个人并肩走在小夜灯围起来的红毯上,影子叠在一起,看上去难舍难分。
男人绅士地提起女人的半边裙摆,婀娜的身影在荧光摇曳下渐渐靠拢过去。
这一幕,恰好落在不远处倚在车门静静站着的男人眼底,在他们即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往前一步。
车窗摇下,露出里面妆容艳丽的女人的面孔。
见李闵有点沉不住气,她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推开车门走到男人的旁边,像是在给他介绍似的笑道:“那不是我嫂子么。”
第42章 “项链”
◎“推开”◎
李闵仿佛被“嫂子”这个字眼深深刺到, 薄唇抿成直线,视线冷冷地投向谢时雨。
“放心,我记得正事。”
谢时雨瞥了眼李闵, 妖妖娆娆地从他身侧走过,唇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但愿, 你也是。”
诚如徐树岸所言,这场芗城晚宴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名副其实的“专家研讨会”。
晚宴的主题是“镜”,许蝉从踏入门槛的一瞬间, 目光所及就是无数精妙设计的镜面里映照出穿梭往来的残影。
通过随处可见的嘉宾名卡, 不难看出这次受邀到场的不光有非富即贵的业内名流, 更多的是一些寻常不愿意露面的专家学者。
这是许蝉第一次近距离观摩徐树岸的应酬能力以及……交际魅力。
不过半场, 她亲眼看着他滴酒未沾就哄得老古板们合不拢嘴, 遇到长袖善舞得,三言两语就能说得对方认输赔笑,偶尔有上前搭讪的女性, 应付起来也轻车熟路。
她头一次切身体会到, 自己距离徐树岸的世界的确是很遥远。
但奇怪的是,许蝉并不觉得自卑沮丧, 反而觉得这个距离更让她安心自在。
场面散去, 许蝉不动声色地退到一旁,指尖的纯色冷饮还未沾唇就看听到手机在震,她扫了眼工作消息,简短回复就顺手点到了朋友圈。
她很少会发朋友圈, 也很少去看。
但是此时此刻的晚宴就像是一场疏离而典雅的幻梦,将她款款地托上了云端, 一片奉承逢迎里, 她突然就觉得自己需要做点接地气的事情来找回一点理智。
同组的A2连续发了好几个朋友圈, 许蝉忍着将她屏蔽的冲动松开了刷新的手。
果不其然,年轻俏皮的小姑娘又添了一条新动态。
[@giao!审计狗的福利来了!这腰这脸!我没了!!]
许蝉目光定在“审计狗的福利”几个字上,心里有点好奇伸手就点开了缩略图。
图片是在季隆医药的1号仓库附近,旋转门的侧面正走过来三四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镜头对准的方向上走在最后的人正好抬头,模糊看得出来身形挺拔的男人气质偏冷,视线里的专注好像是鹰隼看到了猎物,直勾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小鹿乱撞。
许蝉记得那是他们几天前清盘回去的路上,当时一起负责一审的负责人顺嘴介绍说,那是所里聘请的三甲医院的专家,7号药库盘点的时候,会全程参与指导各种药剂的取用清点以及注意事项的科普。
那时候她离得远也没太在意,但这会……许蝉松开手指,目光落在缩略图男人的半张侧影上,突然觉得这人有点像李闵。
李闵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呢?他上次说自己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现在应该还忙着参加那个什么保密的训练项目吧。
许蝉拇指贴在太阳穴揉了揉,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太焦虑了,以至于看到穿白大褂的就心神不宁。
她转过身,将手指间的一盏梨茶送入托盘,男人的皮鞋撞进视野,许蝉抬起头迎面就看到结束应酬匆匆而来的徐树岸。
“华教授是医药研究领域的专家,最近在研究材料的翻译上遇到点麻烦,就多聊了几句。”徐树岸耐心地解释,紧盯着许蝉的表情,却发现她好像并没有额外的情绪。
“应该的。”
许蝉抬眼,望着徐树岸的眼底是淡淡的笑意,“你不用总顾着我,这里挺好玩的,我也想自己随处走走。”
徐树岸总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总会在事态严重之前主动解释,许蝉有时间就很佩服他的这种能力,也觉得很难得。
很少有男人能做到他这样,什么事情都拿得起放得下,处理任何问题都能快刀斩乱麻,又恰到好处地让所有人都觉得很舒服。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不就图个舒服么。
对面的徐树岸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开玩笑似的笑道:“你就一点儿也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以徐树岸的身份和人脉资源,来到这种场合肯定无法避免应酬,她觉得他已经做的很好了,起码她从头到尾都感受到了重视和尊重。
许蝉将旁边的佐料点缀进梨茶,重新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满口的甜腻里,她垂着眸,仿佛随口一提:“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现在的工作?”
徐树岸碰到酒杯的手指一顿,微一摩挲,随即直起身看向许蝉:“怎么这么问?”
许蝉自认为没有徐树岸那么会洞察人心,可刚刚和徐树岸一起的时候,好几位身价不菲的高层不约而同地朝她抛出橄榄枝,她就算再傻,也不至于连他们是徐树岸提前打过招呼的都看不出来。
“你还是不相信我有能力处理好那件事,对不对?”许蝉单刀直入,几乎没有给徐树岸留任何空隙地说,“上次那份投行Offer,也是你托关系帮我拿到的?”
你想诱导我放弃,还是想让我临阵脱逃。
许蝉原本不想拆穿,但如果徐树岸真的想认真和她交往,那有些事情两个人最好提前都讲清楚,她不喜欢别人当做金丝雀一样豢养,也不喜欢被当做玩偶一样摆弄。
在善意的谎言,脱去伪装都是不信任。
她只是觉得,也许徐树岸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非她不可。
许蝉看着自己今天的这一身装扮,有点怅然地想:不然,他就不会致力于想把自己改造成他想要的模样。
很明显,徐树岸的沉默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你想要的真相我完全可以帮你,我也有能力成为你的依靠。那你呢,为什么就不愿意为我做出一点点改变呢?”
附近的六棱镜镜面里折射出许蝉的身影,她望着徐树岸的眼睛,看着男人瞳孔里真真假假的自己,语气冷静地有些不合时宜:“我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自己。”
“许蝉,”徐树岸松开口袋里的手,修长的手指握上许蝉的手臂,就像是一把炙热的枷锁。
许蝉感觉徐树岸身上的酒气有点浓郁,两个仅仅隔着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她清晰地听到他说:“你在利用这件事拒绝我。”
“树岸哥!”
许蝉余光看到一道橘色身影从徐树岸身后冲了过来,她感觉徐树岸的手指一松,立刻如获大赦般地往旁边挪了一点点。
来人很自然地从后面攀上了徐树岸的脖子,旁若无人地捂着徐树岸的眼睛亲亲密密地问,“猜猜我是谁?”
徐树岸挣开年轻女孩的遮挡,注意到许蝉转身要走,连忙拉开年轻女孩,追上前解释道:“许蝉你别误会,这是我妹妹尧尧。”
被称为“尧尧”的女孩仿佛这才注意到许蝉,她将手臂背到身后,细长的双腿交叉站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人,突然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原来你就是许蝉啊。”徐尧尧随手从旁边接过一杯酒,斜眼瞄了眼徐树岸的表情,瘪着嘴嘟囔道:“也不怎么样嘛。”
大概可以预见的场面让许蝉有些微不适,她迎上徐树岸的眼睛正打算告辞,就看到徐尧尧大步迈向自己的时候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和橘色礼服几乎融为一体的的酒水全都扑到了自己的胸口。
酒水顺着许蝉的锁骨滑入沟壑,银蓝色的抹胸礼服立即晕开一大滩暗沉污渍,尧尧惊讶地捂着嘴道歉,眼底却半点歉疚也没有地说,“哎呀,真不好意思!我赔你一身吧?”
鉴于礼节,一般没有人会在正式场合将一件礼服穿两次。如果徐尧尧真心道歉,那她提供给许蝉更换的礼服本就称得上是“赠礼”。
可此时,她把那个“赔”字咬的异常清晰,再加上她语气自带优越感,莫名就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施舍感。
“唷。”熟悉的女人声音突然响起,谢时雨晃着酒杯,靠在一面镜墙上兴致缺缺地看戏,“徐教授的妹妹可真不少啊,可惜这位好像没什么教养。”
许蝉听到来人的语气,就知道大概没什么好事,她捂着胸口下意识从人群里退出几步,脚下的裙摆又大又重,她头次觉得有些无助,每一步都走的“举步维艰”。
肩头披过来一件宽大有型的香槟色西装,正好帮她挡住了无助的源头,许蝉下意识收紧了领口,西装上还裹着的男人温度笼罩过来,带着点点青柠的味道。
许蝉诧异地看了眼身后走来的李闵,淡声说了句:“谢谢。”
就在她生怕李闵再有过分亲密的举动的同时,男人短暂停留后的手指即刻收走,他和许蝉拉开一个非常安全的距离,站在不远处螺旋镜面楼梯的栏杆处将目光投向了谢时雨。
他是在等谢时雨?
许蝉心头跳出这么个念头,连她自己都有点意外。
李闵于她,是少年时期错付的暗恋,但更多是成年后彼此冷静理智之后发现对方并非自己想象中爱恋的陌生人,她至今都不理解李闵突如其来的偏爱,也懒得再从干瘪的告白里自己胡思乱想。
如果他当初真的是认错了人,那么多朝夕相处里他为什么没有继续找自己?就算是千万种理由,但后来的再次相遇,她屡次暗示他也没有回忆起分毫。
整整十年,如果有心想要找一个人,并不算难。
更重要的是,许蝉不知道李闵到底是什么时候重新爱上的自己。
是第一次见面她把他错认成于皖周?
是后来重逢后的种种相处里?
还是……在谢时雨捅破那层窗户纸,他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
许蝉在无数个深夜里都被这些疑惑打得遍体鳞伤,她不想问,不能问,也不敢问。
和李闵一样,她也惧怕真相的到来会给与自己又一重伤口。
太疼了。
哪怕是成年人,也经不住这样的疼。
可是,女人总是感性动物。
哪怕她曾无数次努力提醒自己他的凉薄和不堪托付,可只要他有一点点靠近和撩拨,她都会忍不住在意和动摇。
就像是心底被他种下一只蛊,只要魔鬼唇齿微启,她就得跟着肝肠寸断,再次重温那段记忆。
不能这么下去了,许蝉心想。
如果他们之间注定牵丝扳藤,那就由她来做那个斩断纠缠的刽子手。
“我当然配不上你们这一大家子。”
谢时雨突然拖长了音调,对着徐尧尧和徐树岸懒洋洋地说,“毕竟,我姓谢,不姓徐。”
许蝉回过神,才发现谢时雨和尧尧的争执已经到了白垩化的地步。
旁边的徐树岸一改平时的游刃有余,眉头微微皱起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他就像是遇到了自己的软肋,忧郁的目光近乎焦急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像是一种求助。
许蝉曾经听徐树岸提起过徐尧尧,他们俩原来没什么血缘关系,只是因为徐母早年丢了女儿心里不安,才在徐树岸上了大学后认了和小女儿小时候长得很像的别人家孩子作为干女儿。
很巧的是,她也姓许,和小女儿一样是自然卷。
因此,徐尧尧从小就被两家人一起宠着,上有样样优秀的哥哥,下有和和美美的家庭,养出了一副娇惯性子,是个典型的小霸王。
许蝉不清楚谢时雨和李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主动掺和进来她和徐树岸的事情,但她知道——此时,作为徐树岸亲妹妹的谢时雨的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再不做点什么也许她真的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她下意识扫了眼李闵的方向,却看到楼梯口的位置空空如也。
算了,原本也没指望他能帮忙。
可一想到李闵就这么丢下这里走了,许蝉心里还是有点点难以控制的失落。
“徐先生。”
浑厚可亲的年长学者的声音缓缓而来,一行人齐齐抬头,就看到那位在医药研究方面成绩卓越的华教授竟然走了过来。
他走近了才发现徐树岸身边的两位女士,男人一脸了然地随即止步,脸上的皱纹都跟着颤了一下地笑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华教授到来可谓是解救徐树岸于水火之中,在场的人除了本来就离得有些远的许蝉,谢时雨和徐尧尧的面上统统都熄了火,脸上挂起完美无瑕的笑容和华教授打招呼。
“华教授。”
“华伯伯。”
徐尧尧是顾着徐树岸的体面,可就连谢时雨也主动搭话递名片,许蝉就觉得有些奇怪,她可不算是个热爱交际的社交名媛。
[@LM:过来。]
手机突然弹出一个消息,许蝉低头看了眼,下意识拢了下西装的衣领。
这个场合她的存在的确有些尴尬,她如果大大方方地走过去,拿衣服上的污渍和狼狈简直就是在蹂-躏徐树岸的脸面。
许蝉之前做季隆医药的背景调研的时候,看到过这位华教授的资料。
他在华人的医药研究领域首屈一指,近年来更是突破不断,获奖无数。她清晰地记得,当初让季隆医药声名鹊起,至今屹立不倒的那一批治疗抑郁症的特效药的临床试验负责人就是这位教授。
后来这批药物的研究历经种种变故,这件事在业外才鲜有人知。
徐树岸对华教授的突然加入有些诧异,聊完几句之后才知道他是被李闵误导过来“救场”的。
他第一反应不是感激,反而有些不安,目光挪到许蝉方才站着的酒梯附近,突然就看到她的身影顺着走廊走远,一下子就拐进了后花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