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宿雨红着眼,眼泪就像是流干了,忽地又想到了什么,“可是,我原以为他是爱我的,可以接纳我除了美好之外的一切。”
可惜,在苏越长看到自己病历本的那一瞬间,她从他眼底看到了猜忌,厌恶,以及难忍的嫌弃,唯独没有那份海誓山盟的喜欢。
“他也许不在意我的过去,可是却不能接受我无法生育的事实。”
马宿雨一把抓住许蝉的手,有些紧张地问她,“如果这件事曝光,我爸爸,妈妈,于皖周,还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被爱了对不对?”
许蝉回握过去,坚定地回应:“胡说!我们会一直爱你的。”
沉默片刻,马宿雨松开手看向窗外,她好像是一个站在悬崖绳索上的木偶,讷讷地开口:“许蝉,你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A城的南区,始建于2007年的罗承会所是这里有名的销金库。
这家会所距离三中很近,从许蝉那个时候开始,就有很多人毕业聚会都会选在这里。
此时,许蝉记忆里原本颓废老旧的建筑街已经翻新成宽阔明朗的商业街,无数高档服务场所彼此接壤连接成一块块密不透风的墙壁,将城区分割成不规则的几块,挂着崭新招牌的罗承会所就坐落其中。
“你真的想好了吗?”
许蝉提醒马宿雨,“这么多年过去了,监控录像早就被覆盖了,就算是有除了警方出面,我们也不可能拿到。”
“不止我一个受害者。”
马宿雨冷冷地看着大楼,门口的摄像头里红色的光芒就像是某种嘲讽,直勾勾地朝着她闪了一下。
她脑海里浮现出昏迷之前门口一闪而过的穿着校服的熟悉身影,突然握紧许蝉的手,声音有些发颤地说:“当年的事情,一定有人亲眼看到。”
眼前的楼梯黑漆漆的,就像一只张大了嘴巴的怪物。
许蝉握着马宿雨的手走到第一个台阶处,马宿雨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铺着红毯的台阶,直到楼上有人下来的脚步声,她才不确信地开口,“只有知道了真相,我才有选择的底气,对不对?”
许蝉忍不住摇了摇头,心底一阵阵地发酸,可是马宿雨根本听不进去一个字,自顾自地说话,“一定是这样的,我要去问,问了才知道答案。”
如果她没有勇气面对真相,那她就永远没有机会走到任何人的面前。
包括,于皖周。
她那么爱他,怎么能让自己脏兮兮地出现在他的世界,她也不允许他来到自己的世界被玷污。
绝对不可以。
马宿雨做了无数思想准备,脚下却像是千斤重一样,直到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破音的吼叫声,她蓦地回头,才在来人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苍白一片却满脸泪水的狼狈样子。
“马宿雨!你发什么疯!”
于皖周一把揪住马宿雨的袖子,说着就要把人往回扯。
马宿雨一把推开于皖周,她平时力气并不大,可是这一下却直接让于皖周摔倒在了地板上。
“你一直都知道的对不对?”
马宿雨想到这段时间于皖周无微不至又小心翼翼的照顾,她尖叫着哭道,“我不要你怜悯我,我不要!你滚远一点,我不要你弥补我!”
街道上的行人纷纷看了过来,许蝉听到向来好面子的于皖周破着嗓子喊道:“你立刻跟我回去!来这干嘛?有必要吗?我不在乎,没有人会在意,谁他么在意这破事就是王八蛋!”
于皖周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到马宿雨哭得泪人儿一样,又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语气温柔的像个孩子:“跟我回去好不好?让我照顾你一辈子,成不?”
“什么?”
马宿雨啪叽落下一滴眼泪,视线里的于皖周渐渐模糊起来。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掷地有声地坦白,“上次许蝉打电话说你要死了,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我都要你活着,因为我不能失去你!我缠着你大半年,你看不出来我在干嘛吗?”
于皖周伸手用拇指拭去马宿雨眼角的眼泪,鲜少露出大男子主义的一面,“我现在就告诉你!马宿雨,我在追你!我要娶你!你要是答应,就下来跟我走。好不好?”
人群的围观下,没有人在意为什么两个年轻女孩会站在罗成会所门口大哭大闹,所有人都好奇地打量着突然而来的于皖周,祝福而期待着马宿雨的回应。
许蝉静静地看着,在人群里爆发出惊呼的一瞬间,从缝隙里看到于皖周把马宿雨抱到了怀里。
一切归于平静之前,许蝉给于皖周发了个消息,自己转身上了罗承会所的三楼。
这家会所在本地扎根很深,马宿雨提及到的那个人,其实就是这家会所以前明面上的老板,如今的股东之一,也是马家关系匪浅的商业伙伴。
许蝉走到前台登记了姓名,很快就被领到了一间办公室等候。
李闵和一个陌生男人从会所五楼的高层区走下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透明会议室里的许蝉。
他略微示意,陌生男人就先一步离开。
李闵站在门口等了一会,见许蝉和前台助理说了几句话,就有些丧气地蹙起了眉,她似乎还在争取什么,对方见她实在固执又勉为其难地推门而出。
“您好,请问刚刚哪位小姐是过来找人的吗?”
前台也认得李闵,这段时间他经常和一位姓于的警官过来,因此答话的时候既没有隐瞒,却也格外小心,“说是自己丢了贵重的东西要看监控,监控哪能随便就能看呢?我正要请示经理跟她沟通呢。”
“什么监控?哪个包间的。”
李闵心里浮现出一个念头,突然有些不安。
前台工作人员:“3012包间的内厅监控,要看东南角正对沙发的那个区域。”
她突然也疑惑起来,一般人丢了东西肯定都不记得丢在了哪里,可是这位客人一上门就说的清清楚楚,不像是来找工作,倒像是找麻烦。
这么一想,前台立刻就要拨通经理办公室的固话,她刚按完按键,就被李闵伸手按下。
“我正好要回去一趟,我替你说。”
李闵本就是预约来和总经理聊事的,前台听他这么说也就没有拒绝,“麻烦李先生了。”
总经理办公室的门留着一条缝,李闵一推就看到经理从椅子上转过来,“我说你又打什么坏主意,我可看到你在那套了我们前台美女不少话。”
办公室的半面墙壁都是监控,总经理转着笔看向李闵,“说吧,你和那位客人是什么关系。”
“见一下她,她要什么尽量满足。”
李闵随意坐在椅子上,目光里一丝温度都没有,“如果她问起十年前3012包间的内厅监控,你就稍微敷衍一下,过段时间再想办法给她看一眼。”
总经理谨慎地打量李闵,忍不住好奇,“那段监控可是你提供给警方的,你不是看过吗?她想看你就直接告诉她呗,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
当年李闵举报冯偌巍的时候,有人匿名给他寄了一段录像,拍摄角度歪歪斜斜的应该是把手机藏在某个角落偷偷录下的。
当时一大帮女孩子喝的不省人事,可是包间的房间却被人畅通无阻地用钥匙打开,视频里只露出下半身的男人如过无人之境,一夜之后惨剧就那么发生了。
后来,李闵有去征求涉事女孩的意见,她非常抗拒这件事的曝光,家里的老迈父母甚至跪在地上磕头求他,以至于后来他在举报的时候,并没有把这份证据呈交上去。
李闵想起那段记忆,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夕阳下小女孩单薄的背影坚定挺直,让他突然就想起了他的小兔子,就像是小兔子给与他的那束光,他也希望在有能力的时候,能够照亮别人的世界。
因此,那时候她选择了帮那个女孩,替她举报冯偌巍。
“事情还没了结,我不希望她出事。”
李闵站起身,身上的夹克衫被风吹得微微鼓起,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提醒道,“这个时候接受这么个烂摊子,你也够倒霉的,要是玩够了就赶紧滚回去做你的少爷吧,别瞎胡来了。”
男人“哎呦”一声,却没有回答李闵的后半句话,他转过椅子,好奇地站起身看向屏幕里会议室里的身影。
“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上次在芗城,你偷看了一整晚的那个美女吗?”
“怎么?”男人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反而朝着李闵挑了下眉头,“你这一大把年纪,还搞暗恋啊。”
第44章 “冷”
◎“暖”◎
罗承会所背后的东家在半年前被柳氏集团收购, 许蝉曾在财经新闻里看到过这位新总经理的雷霆手段,新官上任三把火,直接烧得重组之后的新板块脱胎换骨, 如浴火重生。
不到半年,整个产业藏污纳垢的角落被扫除一空。
业内都说这位少爷出手狠戾, 雷厉风行,但更多的人都觉得他不可理喻莫名其妙。
柳氏向来独来独往,自从少爷回国之后突然就大面积搞收购, 还主打娱乐会所, 遇到罗承会所这类本来就处于灰色地带交界处的产业, 几乎就是注定了是自找麻烦, 须得断臂求生。
十分钟之前, 许蝉还对报道里的说法半信半疑。
可现在,许蝉看着手里的皱皱巴巴的纸团,不得不承认这位柳大少爷的确是个十分豁朗坦荡的角色。
“谁说做商人就非得有利可图, 如果手段能用在正道上, 就算是杀敌一千自毁一万也值得的。”
“等我把这里弄干净,到时候一定还你一个说法。”
柳大少爷的话言犹在耳, 许蝉攥紧手里的联系方式, 上面的十一位数字早已熟烂于心。
不就是时机未到么?这么多年她都等了,区区几个月而已又有什么关系?如果到时候姓柳的还敷衍她,那么……
她也不介意动用法律的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离开A城途中, 许蝉收到了马宿雨的消息。
[@驴子不戴花:0.0]
[@后夏:腻歪完了?]
[@驴子不戴花:我好懵]
[@后夏:习惯就好]
[@驴子不戴花:他回家了,我是不是应该留他住下]
[@后夏:你留了吗]
[@驴子不戴花:他说明天还来]
[@后夏:我们家傻驴子以后也有人护着了]
[@驴子不戴花:]
[@驴子不戴花:他一直都护着我]
[@驴子不戴花:蝉宝, 你说这是喜欢吗?]
懵懂时候就坚定的守护, 不知情时情不自禁的关注, 得知她痛苦遭遇后第一反应的心疼……喜欢一个人,就是哪怕你的面前横亘非议和阻碍,可你仍旧能看到自己内心真正渴望的执念。
许蝉盈着笑意给马宿雨打字:
[他喜不喜欢你,你知道的。]
屏幕对面,马宿雨靠在沙发上仰头看向头顶空荡荡的天花板,她心里闪过很多念头,有许蝉过往的不幸,有她这些年的辛苦,也有她和徐树岸在一块时偶尔轻松笑起来的模样。
马宿雨的手指在锁屏上摩挲片刻,她想了又想,还是将手机对话框里的文字一一删除。
[许蝉,我看到徐树岸和冯偌巍在一起。冯偌巍就是当年那个……可能欺负了我的人。]
她清空最后一个句号,一笔一划地重新写道:
[你也是。]
芗城·季隆医药大楼。
许蝉从财务部出来之后,就被工作人员带到一间办公室门口,她一面刷开门卡一边介绍道:“我们领导特意提前就将凭证原件和清单整理在了这边,到时候您抽凭啊,或者核对库存清单都很方便。哦对了,右侧2号柜13号保险箱里就是您要的资料。我还有点事,就先回去了。”
狭长的过道里泛着冷调的光,财务工作人员离开不久,许蝉就发现四周的监控灯暗淡了下去。
她直觉有些不对劲,但也想不到会有什么危险。
凭证办公室玻璃门打开,许蝉刚迈进门槛就听到身后“嘀嘀”一声,自动门应声关闭。
手机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提醒声,许蝉抬起手机屏幕,微弱到有些可怜的信号加持下,微信聊天框里跳出来一个小红点。
[@背靠大树好乘凉:开个定位]
[@后夏:?]
[@背靠大树好乘凉:迫不及待见你]
[@后夏:回国了?]
[@背靠大树好乘凉:想我没?]
[@后夏:干完活来接你]
随手打完几个字,许蝉莫名放松下来,她如徐树岸所愿地开了个定位,手机落入黑暗的口袋,她伸手打开银色的柜子外门,就就看到了一排银色的保险箱。
她输入一边一次性密码,从里面抱了一叠7号仓库的凭证出来,一张张的原始票据从许蝉眼前翻过,快要见底的时候,许蝉手指猛地顿住,看着眼前的纸张脸色倏地一变。
满满当当的单据下面,躺着一张薄薄却面额巨大的支票。
那一瞬间,许蝉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的念头,冷静下来后却都像是成千上万捆的票据被焚烧之后那令人窒息的灰烬将她团团围住。
最后只剩下一句:“原来是这样。”
许完全不记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那栋大楼的,巨大的震撼和慌乱猛地袭来,她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像现在这么茫然。
在此之前,她只是在心里怀疑季隆医药的账目存在问题,包括刚刚抽查凭证的时候即使遇到莫名其妙的连号她也只是觉得“尚待商榷”“得有更多的证据”,可现在对方竟然赤-裸地利诱,这让她本能地觉得,这里面有更危险的东西存在。
这些危险的事情,是他们在备受威胁的情况下还能肆意妄为毫无顾忌行事的坚强壁垒,是恐吓她的源头。
审计的独立性,人性的欲与望,生与灭,往往就在弹指一挥间。
许蝉手脚冰凉地离开繁华的商业区,等她意识到自己正在漫无目的地乱闯之后,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拐到了不知名的居民楼里的穷巷。
芗城的土地资源极为贫乏,秘密麻麻的楼层只有越盖越高才能容纳更多的人,供给他们用以生存的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