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不是对所有人。
因为除了你,没有人给过他这种“明明看起来很乖却总是不听话”的感觉,和他的那只小兔子一模一样。
李闵突然想起那次在马宿雨家的厨房里,他满心都想着许蝉会不会知道谁是兔子,却忽略了其实她也是自己的筛选范围之一。
那时候她的激动,排斥,现在想来都像是自己二次残忍刺激下的应激反应,可是她都表现的那么明显,可他还是没有敢把真相往她身上延伸哪怕一点点。
那个时候,他大概是很害怕的吧。
他害怕自己当时对许蝉的动心,也恐惧于那种说不上来的完全被直觉左右的困顿感。
于皖周曾问过他,“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许蝉的?医闹那次,还是车祸那次?”
李闵也想了很久,但不管以那种角度,首先出现在他脑海的就是那天在酒吧初见,所有人都喝着他调配的鸡尾酒,只有她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小口小口地抿着一杯加冰的柠檬水的场景。
很久以前,在Sunrise里,有人跟他说过这么一句话:
“如果我走丢了,你知道怎么找到我吗?”
当时的李闵脑袋里冒出一个俗套的答案:“你站在高处,我一眼就能看到。”
“那如果我走到高处,可高处有很多人呢?”
他沉默下来,就听到小兔子说:“如果我走丢了,你就去酒吧找我。”
“你不是酒精过敏吗?”少年笑着调侃,“在酒吧找病人啊?”
兔子急了,连忙解释:“如果你在酒吧里看到不喝酒的人,那那个人就有89%的可能性会是我。”
“那剩下的11%呢?”
兔子秒回:“看你的直觉准不准。”
那天,李闵初见许蝉,脑袋里突然就想到了这个情景。
他亲手给所有人都送了祝福,解释了鸡尾酒的来历和特色,只有许蝉,他只说了一句:
“希望你有个好心情。”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许蝉就是兔子。
压抑的情感浅淡又回甘,在他的心底撰写着“背叛”两个字。
和谢时雨闹得最凶的那几次,他都能清晰地分辨自己对网上的兔子和现实中的谢时雨的感情,可是却在十年后的酒吧里,他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子生出了“一见钟情”的感觉。
这不应该的。
过往十年间,他一直在“自己爱上的是一段虚幻的自我救赎”和“自己是真的认错了人”当中左右摇摆,可是这些年他花尽了心思寻找那只兔子是另外一个人的证据,却一点收获都没有。
渐渐地,他也开始劝说自己——谢时雨没有撒谎,他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不存在的人而已。
直到许蝉出现,直到那天晚上他陪她说了一夜的话,直到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在她明明触碰了自己的逆鳞之后还是不自觉地想留住她的时候……李闵就知道,他无可救药地陷入了一段崭新的暗恋。
而这场暗恋里,始终只会有他一个人。
可后来,谢时雨当众戳破了真相,那一刻他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怕极了,这一次许蝉是真的会离开自己。
人的眼睛能看到多少真相,人的眼睛又会沦陷于多少欺骗。
为什么他从来都没有坚定地相信,也许自己当年的猜测是对的,兔子和谢时雨原本就是两个人。
许蝉就是兔子,兔子就是许蝉。
所以,他对她一见钟情。
眼前的黑暗就像是保护色,掩去了所有人脸上眼底的情绪。
李闵无法言说自己为什么参与项目,为什么也会滞留在冷库,这些涉及保密信息的部分,哪怕是面对许蝉他也只能缄口不言。
沉稳的呼吸里,李闵俯下身安抚许蝉,“放心,会有人来救我们。”
他语气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许蝉下意识就觉得安心起来。
心底好像有个虚弱的声音,她说:“只要能在一起,就算是一起困死,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许蝉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突然听到身旁有衣料刺啦的声响,就看到李闵将防护服拉到下巴,帽檐拉到最低,整个人都抵在门口像是在静静思考着什么。
“你在这里尽量走动,我去里面看看。”
李闵先一步离开,身后突然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浓稠的黑暗里,他定住脚步,身后的人也停下步子。
“我怕黑,可以和你一起吗?”
许蝉小时候是真的怕黑,现在长大了早就不怕了,可是看到李闵离开她心里不由地就没底,不由自主地就抬腿跟了上来。
她从袖子里伸出一个小手电筒,试探着说:“我给你打光。”
李闵回过头,背对着许蝉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冻得青紫的嘴唇微微勾起,“跟紧。”
许蝉立刻挪着步子跟在李闵身后,就像上次走迷宫那样,哪怕视野里到处都可能是遮挡阻碍,可是只要是李闵走过的地方,就都能完全信任地走上前。
这种莫名的信任,许蝉也觉得莫名其妙,但是除了外祖母真的只有眼前这个人给过。
少年时期的感情就像是一颗种子,哪怕他们分开十年,但那棵树到底还是自己茁壮了起来。
此时,许蝉看着李闵直挺的后背,突然觉得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时候,他们自黑暗泥泞中而生,却为了各自的光,奋勇向前,不畏艰险。
哪怕她的少年晚了十年,可是在最后一个夏日来临之际,他还是追赶到了自己的身边。
像现在这样。
“下面有个暗门,找一下开关。”
过了一段时间,两个人都各自认真地查找这,李闵正好看到一点奇怪的轨迹时,忽然听到身侧一声轻响,扭过头就看到许蝉昏倒在了地面。
周遭的药盒散落在地,他丢下眼前的发现立刻将人轻轻地抱起来,挪到了相对不那么冷的地方。
“许蝉!”
再也顾不得许蝉会不会不高兴,李闵一把将人拢到身边,碰到手肘的时候他眉头略微皱了一下,但很快就将注意力放在了许蝉结上了些许霜花的睫毛上。
他反复揉搓许蝉的四肢,僵硬着手指活动着她的手指,等到人终于有一点点意识的时候,他大声喊道:“别睡过去,我扶你站起来走动一下。”
许蝉想要开口,但是觉得头昏瞌睡,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李闵犹豫了一下,将许蝉朝着怀里微微靠了一点点:“我……我可以抱着你吗?”
不等许蝉答话,李闵就感觉有一双手勾住了他的手背,隔着并不温暖的布料,怀里的人不太清醒地说:“我好热啊。”手臂的力气略微大了一点点,她仰起头在黑暗里问,“这样……这样抱着有没有暖和一点。”
第46章 “一起活着”
◎“第一百颗星星”◎
“我们要是死在这里……”
“不会的。”
李闵冻得发紫的嘴唇微微颤抖, 他小心地把许蝉露在外面的皮肤包裹严实,用自己的体温让她不那么难受,语气温柔地都不像是他自己, “很快,我们就可以出去。”
“嗯。”
许蝉忍着浑身热的难受的烦躁, 安安静静地窝在李闵怀里答应。
[我相信你。]
明明是很有把握的事情。
可此刻,李闵也开始有些不安。
他开始毫无征兆地害怕这次计划的安全程度,如果万一呢?他不怕死, 可是却无比害怕许蝉受到伤害。
上次在事务所门口, 他一时冲动去找许蝉表白, 一方面是为了说清楚自己的心意, 想让许蝉不那么痛苦, 另一方面,他也是想知道许蝉对自己的心意,用以做最后的决定。
好在, 许蝉断的很利索。
他也就可以无牵无挂的去执行任务。
那时候, 他觉得徐树岸虽然心思多,但至少是真心珍爱许蝉的, 哪怕只是暂时的港湾, 也好过她一直停留在过去他造成的痛苦里。
可现在,李闵拇指轻轻地擦过许蝉发丝上的结霜,他意外地发现……其实许蝉心里并没有那么决绝,起码在意识朦胧的时候, 她还是愿意向他张开怀抱的。
那是不是说明,他还有机会。
一个无牵无挂, 也不被人牵挂的人, 最适合去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于是, 李闵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警方的邀请,也给于主任下了军令状。
半年时间里,从柳氏的罗承会所到季隆医药的7号仓库,李闵亲眼目睹这起案件牵扯出好几桩命案,一连串的嫌疑人名单被警方揪了出来,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因为埋藏在地下深处的,还有更多此前从未有人注意过的无辜人士的死亡名单。
那么多稚嫩鲜活的生命,在无人察觉的光明世界里,湮灭在这些衣冠禽兽的人手里。
他们必须接受惩罚,哪怕是在刀尖上跳舞,他也要全力以赴。
可现在,许蝉也陷了进来,被他亲手拉下旋涡。
不管外面动手脚的人是针对他还是许蝉,从他们派人跟踪许蝉开始,他的使命和许蝉的理想就已经融为一体,密不可分,为同一个答案而存在。
一旦遇到了许蝉,李闵就不得不正视内心那份被埋藏起来的渴望,他发现自己还是没有放下心底的牵挂,而他也并非无人珍重,他再也无法把自己当做一个无坚不摧的可以破釜沉舟的机器,他一只都是有软肋的。
好在,他从前一直觉得是累赘的牵挂,在此时——在他看着许蝉努力保持清醒的眼睛,听着她关心自己的语气时候,突然就从心底衍生出无限的求生意志,这些意志没有让他恐惧不安,反而让他如披铠甲。
在那个振奋人心的结果发布之前,谁都不能出事。
包括许蝉。
“别犯困,我陪你说会话。”
李闵抱着许蝉坐在角落,像是在故意找话题刺激她似的低声道:“我那么欺负你,你应该很讨厌我吧?你别睡过去,我现在好不容易就在你面前,你骂出来吧?机会难得的。”
他笑着,嗓音略微有些哑,“现在不骂,等出去之后就没机会了。”
“我不会骂人。”
许蝉猫在李闵怀里,眼神有些迷蒙。
她张大眼睛,漂亮的眸子微微眯起,像是很累了却又努力坚持着,梦呓似的小声询问:“学长,你知道我是谁吗?这一次,你会不会又把我认错了。”
然后抛下我,离开我,忘记我。
李闵一愣,握着许蝉的手再次收紧,像是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要将她揉到自己的骨子里。
“还记得我教你叠的那些星星吗?”
李闵贴着许蝉的耳垂,像是怕吓到她似的小声说,“你现在坚持下,要是能数到第一百个,我就实现你一个愿望。”
星星?许蝉反应迟钝地看了一会李闵,眸子微微一亮,像是特别惊讶地开口:“你……你想起我了?”
听到许蝉腔调里淡淡的委屈,李闵鼻子有些发酸。
是啊,他终于都拼凑起来了。
这接近一年的时间里,他终于把所有的事情都捋清楚了。
那个常常藏在小区的花园里偷看他的小家伙,那个头像是带栀子花的兔子的网友,那个一看到他扭头就跑的小学妹,那个在雨天为他撑伞的小兔子,那个在教学楼上被他拒绝的女生,那个派出所门口脊背挺直向太阳走去的少女……
她们通通都是许蝉。
他找了许蝉十年,许蝉躲了他十年。
可是这十年里很多存在过的痕迹,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
比如三中那面表白墙上的字迹,比如老家小区里老人们的记忆,再比如兔子送给他的剪纸。
她擅长剪纸,因为姥姥家是做纸扎铺生意的。他曾寄给过她一大罐的星星,恰好那瓶丑星星就放在许蝉舅舅家的废弃阳台上。
她是唯一一个夸他名字好听的人,也是他所有灰暗过去里的唯一的亮色。
这些亮色曾经错位,曾经布满灰尘,但现在全都被真相冲刷干净,直白地立在他的眼前。
他万分感激,感激人生给与他悲剧的同时,狡猾地送给他一道月光。
而此时,他抱着他的月光,小心翼翼。
“你想好愿望了吗?要认真地想,我还欠着你十个呢。”
李闵从身后抱着许蝉,将自己的防护服解开罩在她的身上,有些僵硬的手指一直握着她的手掌缓慢地传递着温度,他慢悠悠地问,就像是可以帮人实现一切幻想的神灵。
“愿望啊……”
许蝉旧的发黄的回忆里,少年蹲在隔壁的破旧老阳台上小心翼翼地用塑料管折叠星星。
她用手在玻璃窗上擦去一行霜花,趴在玻璃窗前直勾勾地问他,“哥哥你为什么不开灯?”
他头也没抬,说:“只有夜里才能看到星星。”
哪怕是塑料的星星。
“你那个是假的。”
小姑娘懵懂又坦率地建议,“隔壁小破楼上可以看到全城的星星,我还对着流星许过愿。哥哥你不要玩这个,下次我带你去看真的星星。”
少年点点头,但很明显是在敷衍人。
“小家伙口气这么大?不过你这么大方,就不怕我抢了你的许愿机会?”他抬起头,手里正鼓捣着一个看起来像是手工雕刻的塑料卡片的东西,他笑着说,“愿望的守恒的,运气也是,你把愿望分给我,怎么听都很吃亏啊。”
“才不是啊。”
小姑娘笑盈盈地背过身坐在阳台上,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
[把星星分给你,就是我的愿望啊。]
记忆就像是一道道水彩,在夏日瓢泼的雨中被冲刷干净,很快又换上了新的布景。
那是一款叫Sunrise的APP,许蝉捧着手机看着@LM发给自己的叠星星教程,故意发消息笑话他。
[@如果夏日不聒噪:这种哄小孩子的东西就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啊?小气鬼,抠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