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rol,听说你醒了,我们赶紧过来看你。”
“你快躺着,哪里不舒服告诉我们。”
“要不要吃水果?我去给你洗几个。”
经理和组员的声音七嘴八舌地落在许蝉的耳畔,大约客套了两三分钟,伴随着高跟鞋的优雅节奏响起,许蝉就看到其他人在经理欲言又止的眼神里纷纷起身告辞。
从他们刚一进门,许蝉就察觉大家的气氛都有些奇怪,明明是过来探病,但是几个平日里和她关系还不错的人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
等到房间里安静下来,许蝉看着经理原地转了几圈,慢吞吞地坐在床头,突然笑道:“先恭喜你拿到签字权。”
注会成绩前几个月出来了,从程序上来说,许蝉已经通过了审核成为了执业会员。
这对一个审计师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尤其是今年CPA的通过率又创新低。
经理是个很知性理性的女人,她仿佛并不着急进入主题,闲聊了一会在许蝉放松下来得时候,才出其不意地抛出今天真正的来意:“Carol,你看看这个,有没有要解释的。”
许蝉接过经理递过来的牛皮纸文件夹,轻轻一抽,就看到里面是几张照片。
图一:水晶广场,许蝉和冯偌巍站在一起的照片。
图二:注会考场外面,许蝉抱着花和徐树岸站在一起的照片。
图三:冯偌巍和吕业震在“镜”酒会上碰杯的照片。
图四:吕业震和旧厂夫妇在停车场发生争执的照片。
图五。
许蝉看着图五,手指不由自主颤了一下。
她揉了下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照片里站在罗成会所门口的冯偌巍和徐树岸,目光定格在冯偌巍正递给徐树岸的那个文件夹上,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浮现出许许多多的猜想,让她突然有种恶心,但是又喘不上气来的窒息感。
徐树岸怎么会和冯偌巍在一起?
他给自己的那份关于旧厂财务造假的资料是从冯偌巍那里拿来的?
冯偌巍为什么要帮他?
他们之间做过什么交易吗?
许蝉回忆起徐树岸当时的说法,突然觉得一切都串联起来了,徐树岸说的那个他联系到的“旧厂股东”原来就是冯偌巍,可他是什么时候和冯偌巍认识的呢?很久以前的酒会应酬上?还是那次在水晶广场冯偌巍又想对她动手动脚的时候。
念头一闪而过,许蝉掩去片刻的灰心,思绪瞬间回到了于光睿的那番话上。
许蝉看着照片中的冯偌巍和吕业震,想到自己此前无意中查到的吕业震和旧厂厂长夫妇的关联,突然有种自己被层层落网密密围住的困顿感。
“我没有拿那些钱。”
“厂长和吕主管可以为我作证的。”
“那笔款项都用采购药品啊!进口药啊!”
父亲当年的申诉突然浮现在脑海,许蝉感觉一张天大的网就像是乌云一样笼罩在她的头顶,可是从小到大,她却从来都没有发觉。
为什么阳光那么刺眼,
可她的世界里却冷冰冰的呢?
因为,有人做了一块虚假的幕布,就像是楚门的世界一样,将她,和跟她一样的人统统框死在了用谎言编织好的“摄影棚”里,让他们混混沌沌地度过一生,到死也得不到真相。
如果绪灵芝在场,她甚至可能会泣不成声地告诉许蝉,“你爸爸就是一时糊涂!厂长和主管明明没有撒谎,她和当年的那些工人们的确是日日夜夜地在努力地生产药品,账目上的数字一分都不差的。”
她或许还会说,“别再执着过去的事情了,人都死了,真的假的就算是查出来了,又能怎么样?能改变过去,能让我们这十几年的苦白受吗?”
类似的话,许蝉从小听到大,哪怕她嘴上再坚定,可心里其实也有过动摇的。
她也害怕自己的父亲是个骗子,也担心自己的坚持到头来是个笑话。
直到现在,有人终于拿着铁证帮她说话,她可以挺直了腰杆告诉绪灵芝,“账目一毫不差,也不能说明那不是假账。就像拿瓶药,你看着和真的一模一样,可是吃到肚子里,一个是治病救人,而另一个却是昧着良心害人。”
她的父亲是个好人,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经理看到许蝉呆呆地坐着,眼神从震惊到愤怒又转而戚然失笑,以为她是心虚害怕,也有些不安起来。
她站起身,看着许蝉眼底的悲恸,不得已严正通知道:“Carol,所里成立了调查组,有人指控,你在季隆医药的项目里有背离职业道德的不当行为。”
许蝉愕然抬头,她的确是和吕业震的确是有“个人恩怨”,但是在审计过程中她从来都没有公报私仇的行为。她发现季隆医药的财务有严重问题时,立刻在第一时间重新展开调查,没有证据之前也没有盲目上报上级,遭遇行贿的时候更是及时拒绝。
这个指控,她全然不知道如何辩解。
“有人匿名举报,说你和季隆医药的涉案高层存在不正当亲密关系。”
听到后面的补充,许蝉更觉得荒谬,“什么?”
“季隆医药的股东冯偌巍是你的高中班主任,有人亲眼看到你们在公开场合举止亲密,而且据调查你和冯偌巍的师生关系良好,上学的时候就颇受照顾。这次参与审计,你没有告知任何人你与冯偌巍的关系,并且还在私下通过第三方和他见面进行交易。”
经理抽出许蝉面前的某个照片,递给她道:“这个人是你男朋友吧?我们调取查证的时候,发现你存有大量与吕业震相关的电子凭证档案,将客户资料私发给亲属这属于违规行为。你还有什么要声辩的?”
冯偌巍竟然是季隆的股东之一?许蝉也是刚刚才知晓。
至于资料,许蝉有将纸质文档记录上传到□□夹的习惯,因此当时在查阅资料的时候就顺手储存到了电脑上。
至于徐树岸……
许蝉感觉短暂的半日里,无数的重担压了过来,而徐树岸就像是最后的一根稻草。
她无从辩解,也无处可逃。
那份关于吕业震的文件,她不知道徐树岸是怎么拿到的,她也不知道徐树岸为什么会和冯偌巍在一起。
经理的话,她可以反驳,可现在莫名的疲惫压得她一点点力气都没有了。
许蝉阖上眼的一瞬间,黑暗里突然破开一道虚弱的声音。
“怎么不解释?”
许蝉蓦地睁开眼,旁边的男人微微侧过身,苍白的脸上勉强挂着淡淡的笑意。
他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像是委屈的很:“那份文件,明明是我请求于警官特批给你的。还有……”
许蝉感觉世界被温柔的光溢满,所有的黑暗都被驱逐,只剩下李闵在那里说:
“……明明,我才是你男朋友。”
第48章 “他爱的人”
◎“希望重逢”◎
许蝉出院这天, 正好惊蛰。
春雷乍动,惹来的一场骤雨将原本浮躁沉闷的医院洗涤一新,隔着明净的落地窗, 楼下的小花园里的盎然绿意似乎要爬到人心里。
出院单上的笔触沙沙作响,许蝉听到病房门外传来低沉而急促的脚步声, 手上的动作微顿,她急忙扭过头,眼底的期待就那么毫不掩饰地暴露在了来人的视线里。
徐树岸一只脚踏进门, 入目就清晰地看到许蝉眼底的锐利的欣喜, 然而这份喜悦转瞬即逝, 突然就冷却成了扫过自己的失望与厌恶。
八千多公里的奔波的本就让他有些疲惫, 徐树岸原以为自己一下飞机就赶过来, 许蝉不说有多惊喜感动,起码也应该对他展示出些许心疼和理解,毕竟, 她向来是很善解人意的。
他扫过许蝉身旁空荡荡的床位, 见她填好了出院单就要离开,反手将病房门紧紧扣上, 继而整个人都挡在门板上缓缓抬头, “你现在连看我一眼都不肯了吗?”
他在过来的路上就看到了关于季隆医药和冷库发生意外的新闻,虽然警方透露的信息非常有限,但是看着跌破谷底的股价和沸腾起来的媒体,他大概也猜到了三四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李闵会因为这件事再次和许蝉扯上关系。
此时, 徐树岸觉察到许蝉对自己的态度改变, 又想到谢时雨发过来的那些消息, 他心底的不安情绪瞬间顶到了峰值,语气也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别不说话。我们好好谈谈,好不好?”
许蝉定在原地,仰起头看着徐树岸,眼底平静得就像是一汪死水,“徐教授,请让一让。”
徐树岸的肩膀微微发抖,他死抵在门板上,紧紧地盯着许蝉的眼睛。
许蝉力气不算小,可是手指都被勒出充血了,那扇门依旧岿然不动。
“你是不是怪我来晚了?是不是怨我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没有及时出现?”
徐树岸像是无法接受这样的冷待,更像是无法接受这样无缘无故的失败,他一只手抓住许蝉的肩膀,手指微微用力:“我只是来得晚了。”他往前一步,眼圈微微泛红,将许蝉静静抱在怀里,禁锢似的收拢了一下,“以后不会了,我发誓……”
“徐教授。”
许蝉任凭他抱着,下巴蹭在他的胸口,淡淡地开口。
女人毫无感情的声音缓缓响起,徐树岸感觉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那天在巷子里,是李闵发消息让你来接我的,对不对?”
徐树岸下意识松了下手臂,许蝉动也没动,垂着眸盯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静了一会,才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递到徐树岸的面前,她仰起头冲着徐树岸微微一笑:“你看,我找到项链了。”
那条项链没有落在路边的草丛,没有被流浪汉捡走,而是在另一个人的口袋里。
她隐约还记得项链落在地上的轻响,就像是隐秘的守护倾巢而出,温柔地席卷荒地,在夜色里留下一道道不易察觉的痕迹,浅尝有些甜蜜,回味却又酸楚异常。
项链躺在盒子里,就像是从未离开。
徐树岸拇指划过月亮背面的姓名缩写,他小心翼翼地看向许蝉,“可是,你不想要了,对吗?”
许蝉松开手,慢慢往后退了两步。
阳台上的风掠起帘幔,遮住了她半边裙角,她背对着徐树岸,平静得有些令人心惊:“我奶奶常说,要开心就不能太贪心。”她转过头,目光掠过徐树岸手掌心里的盒子,眼睛轻轻地弯了起来,“我已经收过星星了,就不能再要月亮的。”
“可是你明明都接受我了不是吗?”
徐树岸定定地质问许蝉,情绪有些微激烈:“难道就因为有人在我不在的时候趁虚而入?你就又要推开我?许蝉,你这样对我很不公平。”
许蝉笑意褪去:“那你对我公平吗?”
你明知道我曾将李闵放在心口,你明知道我有多憎恶冯偌巍,你明知道我父亲的案子对我意味着什么,你明知道我对信任这两个字看得有多重……可你还是选择一次次撕开我的伤口,然后在我疼痛的时候递上肩膀。
爱不是靠利用和算计兑换的廉价品,也不是可以用来等价交易的筹码。
许蝉眼尾泛着红,一字一句地问他:“你知不知道,冯偌巍就是害死我父亲的帮凶。”
当年,如果不是冯偌巍出的主意拿许父做替罪羊,他现在可能仍旧是一个好丈夫好爸爸,如果不是冯偌巍暗中威胁,他也不会用自己的死作为诱饵,企图引导警方发现那批违规药品。
可惜,他头上的罪名砸弯了他的腰,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畏罪自杀。
“警方重新调查了当年的案子,法医也做了检测,发现他吞食的那瓶药物正好也是当时的药厂进口的特效药。可惜当年的检验设备粗糙,也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囚犯自杀用的药会和已结案的贪污案有什么关系,事情便不了了之。”
李闵发来大段消息的时候,许蝉胸口就像是卡着一块烙铁,明明疼的要命,可是嘴边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她努力保持镇定,艰难开口:“警方是怎么查到冯偌巍的?”
“罗承会所曾经发生过好几起……案件,”李闵掠过一些尖锐的词,直接讲到了结果,“最近警方在调取监控和自愿作证的证人口中得知,当年作案的人几乎都是同一伙人,他们使用的药物也是经由地下工厂私自研发,流通渠道和季隆医药查封的那批同源,药品的配方也在7号仓库的地下工厂里被搜查找到。”
隔着屏幕,李闵突然打字道,“你之前不是去过罗承会所吗?那家会所,十年前,冯偌巍也常去。”
当时的许蝉大脑一片空白,她感觉自己陷入了短暂的失明,耳畔只剩下那天马宿雨站在罗承会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的情景。
冯偌巍,罗承会所,毕业聚会,马宿雨,药。
所有的关键词组合在一起,许蝉不受控制地想到了一个她最不想面对的结果,她下意识想要否认这个答案,但是后退途中被桌角撞击而来的钝痛感却清晰地提醒着她,再不愿意接受,这也是唯一的真相。
就像此时此刻,许蝉眼前依旧深情可靠的徐树岸,她再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和他在一起,也终究是做不到了。
“徐教授,我有我的原则。”擦肩而过的瞬间,许蝉放低了声音,“我从不和魔鬼做交易。”
徐树岸立在原地,仿佛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底气。
身后的门被许蝉陡然拉开,“嘎吱”声中他感觉自己和许蝉之间仿佛有什么联系突然间也跟着断掉了。
徐树岸猛地醒过神来,转身踉跄着跑出了楼道,原本宽敞的过道被途径的病床挡住了去路,他抬起头看向视线的尽头,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他想找的人。
从第一次算计开始,他就在用一种饮鸩止渴的方式来豢养他的爱意。
徐树岸太了解许蝉了,以至于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如何取悦她,如何用最有效的方法快速得到她的心。
可是,他到底还是小瞧了她的心志,也低估了她的原则——企图用最廉价的手段困住一个人,是他在这场博弈中唯一的败笔,也是致命伤。
城西·博厦别墅疗养区的小花园里。
暖阳透过一株北美冬青的古铜色叶子漏在男人的脸上,他坐在轮椅上微微歪着头浅浅睡去,就像是旁边池塘里浮着的三两白色的睡莲,看上去安静又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