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区那边路况非常差,所以我们得绕道先去丹达葛尔东部,然后再过去。”
一同的工作人员似乎有些焦虑,但是并没有对许蝉多说什么,只是许蝉一路发现,越是靠近丹达葛尔,司机的车速就越快,沿途遇到很多不太友善的眼神,似乎都预示着这里发生过什么。
“前段时间发生过一次海啸,东部灾区爆发了很严重的本地病,救援队的人源源不断的过去,结果疾病还是在扩散。”开车的是当地的司机,看到乘客忧心忡忡忍不住解释了两句,“我们这边本来是资源匮乏,遭了灾又补给又跟不上,大家看到外来的车辆就以为是送东西的。”
许蝉坐在最后,目光落在密林沿途的泥泞弯道,心里突然有些紧张。
丹达葛尔,那个人也在那里。
她不清楚志愿者队伍具体的分配和规划,也不确定眼前的司机是否值得信任,因此对银鸽计划的事情一个字都没有提。但是旁边的同事似乎经常走这边的路,和司机也十分熟稔,追问道:“哪来的救援队?又是上次那拨?”
“我哪清楚,”司机干笑,“每次发了病,我们避着还来不得,哪会赶上去看热闹?除了那些不怕死的年轻人,要么就是拖家带口的家属。”他说着叹了口气,许蝉看到他抬头看了眼天色,突然低声说:“又要下雨了。虫季也快来了。”
一路绕过密林穿过沼泽遍地的危区,许蝉几人很快就和工厂那边取得了联系,处理完所有事情,她就跟着团队一同上了一辆大货车。
这边路况不好,很少有车辆过来,即使有车也只有本地的司机敢开。
车辆行驶到丹达葛尔东部,外面突然就下起了中雨,灰蒙蒙的天色让所有人脸上都看起来黯淡无光。
车辆摇摇晃晃的驶上公路,黏腻湿滑的泥土地有些松,许蝉感觉整个车身都跟着颤颤巍巍的。
快要拐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夹道两侧突然涌上来很多大孩子,他们猛地趴上了车窗,挡住了司机的视野,紧接着车身后面就传来砸东西的巨响,以及后车厢被打开后拖拖拉拉的动静。
这次的司机是个生面孔,许蝉回头看向同伴,发现他们脸色俱是一变,连忙嘱咐她丢下东西下车。
雨水浇在头顶,许蝉亲眼目睹那些年轻干瘦的孩子把车上的吃食洗劫一空,其中有个个子大的,盯着他们一行人看了好一会,用本地话叽里咕噜地说了什么,旁边的司机立刻点头回答。
不一会,那些孩子就把许蝉几个人的包包丢在了地上跑掉了。
一行人吓得魂飞魄散,有经验的司机就用不太标准的英文解释,“他们是这附近灾区的孩子。”他并不打算多说,催促着许蝉他们上车,似乎多一秒都不想多待。
许蝉正要捡起自己的包,被司机看到一把打掉在地,“别直接碰!他们都是从病区过来的,小心传染。”
病区?许蝉惊愕地抬头,所以刚刚他们以为车上都是物资?
一旁的男同事拉住许蝉,照顾她先一步上车,然后才过去用不太标准的当地话询问。
许蝉透过车窗,看到男同事得到答案后,又从口袋里掏出塑料袋套在手上,然后从地上的包里拿出了各自的手机回到了车厢。
同事把手机分发给个人,忍不住叹了口气,“应该是救援队里有咱们的医生,他们才对我们心软的。”
正说着,车辆突然一阵颠簸,许蝉感觉整片大地都在震动,旁边的破损的车门突然崩开,她正想去抓,就听到司机大声暴怒了起来,车辆猛地倒转,她蓦地脱离了原本是松松垮垮的安全的舒服,连同整个车身都跟着半截断崖一起从空中坠落了戏曲。
大雨冲刷着红色的泥土,遍体的疼痛里,许蝉下意识想将自己蜷缩在一起。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仿佛听到有人拨开废墟,朝着自己跑了过来。
白色的身影和完全听不懂的本地话萦绕在朦胧的意识里,她不合时宜地想:
如果是他,就好了。
第51章 “邀请她”
◎“心上人”◎
组成救援队的不光是银鸽计划的志愿者, 还有当地自发形成的医疗队伍,许蝉就是被他们救下的。
车祸是因为当地发生地震造成山体坍塌导致的,许蝉在当地待了一段时间, 在得知其他同事大概率也已经被安全转移之后,才安心等待着前方路途通畅之后过来搜救的车辆。
“回来了!他们从林子里回来了!”
帐篷外面有人喊了一声, 许蝉隐约听到“医生”“药物”之类的关键词,她掀开帘子走出来正好看到一群穿着简易防护装的年轻人从附近的雨林里钻出来。
他们身上手上,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涂着厚厚的泥膏, 大约是防虫避蚁的。虽然所有人都回来了, 但是每个人看神色都十分疲惫。
她抬头看天, 明明没有太阳, 可天气却干旱燥热得让人窒息。
热带雨林不光是“世界上最大的药房”, 也是各种毒虫蛇蚁出没的巢穴,谁也不知道他们曾发生过什么。
许蝉被灾民挡在后面,她无法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看清队伍里人的模样, 但是隔着并不宽敞的大路, 她听到有个说着中文的男人从远处临时搭建出来的“无菌区”的方向跑了过来。
他穿着并不合身的白大褂,应该是出了手术区刚换上的, 上全是洗不掉的血迹, 有的是新粘上的,有的干涸成黑色,衣角边缘甚至还沾着泥水,其他大部分地方还是暗调的白色, 只是布料洗的过于松软,一看就知道是无数人轮流换洗, 重复在穿。
许蝉站在人群末端, 看到他从几个同伴手里接过一大包一大包的药草, 仔细辨别之后凝重的表情终于松开了一点点,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两颗药草,示意给其他人看:“这个可以代替止血的药物。这个可以暂时用来消炎,但是药草本身有剧毒,需要谨慎使用。”
“辛苦大家。”
他拍了拍回来的队员的肩膀,挨个检查确保他们没有有人损伤之后,才将药草交给身后的队员。
男人晒成小麦色的皮肤上滚落几滴汗水,他拍了拍手上沾到的土,转身朝着村长大叔走去,在询问完灾区驻地这边的状况之后,又喊了几个人去路口抗粮食。
“前面的路都堵死了,我们队长怕你们粮食不够用,特地送过来的。”旁边的女医生扯开袋子的口子,又指了指旁边为数不多的水源,她看到水源不自觉舔了一下嘴唇,掩饰过眼底的恋恋不舍全部都递到了村长手里。
村长大叔感激涕零地收下,紧接着询问无菌区那边是不是药物紧缺,他可以安排熟手进雨林再找找。
女医生摇摇头,扫了眼附近的老弱妇孺,不卑不亢地说:“我们队长有办法的。”
许蝉的注意力一直在李闵身上,听到女医生提到他才看了过去。
她是个典型的西方女性,高个高鼻梁白皮肤,只是脸上同样都摸了防虫的药膏,看上去平添了几分俏皮。
明明是极为凶险的情况,但这帮人似乎都非常容易满足,李闵站在人群里井井有条地安排人手,他笑起来的时候极有感染力,仿佛连带着旁边忧心忡忡的队友也跟着轻松起来。
救援队里大部分医生都是来自不同国家的志愿者,他们无论国籍,不管家境,不辩曾经,站在这里就是为了完成自己的救援使命。
附近有个村民在旁边看了许久,大约是听懂了他们的对话,看到李闵笃定地说这些本地雨林里常见的药草竟然是救命的珍宝,忍不住凑上前感叹:“这就是传说中的‘中国医学’吗?”
“是的。”
李闵摘下口罩,眼神里是许蝉熟悉又陌生的骄傲。
这样的他,在这里的他,让许蝉觉得很不一样。
就像是,她与那个春日里蓬勃温柔的少年,再次重逢。
等到救援队的人离开,许蝉才悄悄退到身后的帐篷里,她看着自己用砖块标记在地上的手写日历,抬手全部擦掉。
她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了,原本度日如年恨不得立刻回国的心,此刻却在看到李闵的时候出现了迟疑。
这里的人救了她的命,收留保护她。
离开之前,她也想帮他们做点什么。
许蝉攥着手里的笔,端端正正地蹲在床头,她在来之不易的纸张上勾勾画画,熬到晚上十点多,她才从帐篷里出来,直接找到了当初救她过来的村长大叔。
村长刚从附近的地震区巡查过来,一看到许蝉就招呼人过来帮忙翻译。
他不懂英文,也听不懂中文,和许蝉沟通全靠比划。
这里地处偏僻,地震导致网络中断,也没有信号,许蝉没办法使用手机翻译功能,只好磕磕绊绊地用自己并不擅长的但他们可以勉强听懂的阿拉伯语来交流。
这还是当初马宿雨硬逼着她顺带学的,虽然只是皮毛,但也勉强够用了。
花了两个小时,在大叔找到救援队里的懂英语的医生的帮助下,许蝉终于讲清楚了自己的想法。
这边原本只是个临时救援营地,用于救援队驻扎,对本地病患者进行治疗和手术。
但是前段时间海啸频发,导致沿海周边的村庄里爆发了疟疾,少部分村民不得不转移住所,结果兜兜转转就挪到了丛林附近的高地。
目前,只是因为救援队大本营和这边距离很远,再加上严格的防疫疾控和合理安排,才暂时没有交叉感染。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群的密集,疾病的爆发传播,本地虫季的来临,所有人的健康安全问题很难绝对保障。
也许等不到搜救队的到来,这里就已经成为一片尸区。
许蝉也只是个普通人,她明白普通人的需求和恐惧。
“你觉得现在的灾民规划和帐篷的安全距离设置不合理?”救援队的女医生有些惊异地看向眼前看起来有些柔弱的许蝉,“可是目前可用的安全空间实在太小,如果把灾民分散到低危地带,可能会导致再发生灾害时我们无法保证救援的及时性。”
许蝉将自己的图纸展示给他们,“我的意思并不是灾民的占地范围太大,而是现有的空间没有合理地利用起来。比如我看到很多居民都会在自己的帐篷周围堆放锅碗瓢盆,占据了大量的生活空间。包括帐篷里也是,所有的吃的用的都堆放在里,这里的地形气候还有温度会让它们迅速发霉,甚至滋生病菌。”
“如果我们让灾民统一分布在A区,”许蝉指着自己的图示,解释道:“安排人手统一管理B区的资源,C区轮流进行每天的食物制作。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有秩序地保护灾民撤退,保证物资第一时间有专人负责运输,不管是效率还是安全,都能更胜一筹。”
在极端情况下,如果真的要放弃一切,那第一时间保证人身安全的可能性也更大。
许蝉说完,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有谱。
她不是专业的医疗人员,专业角度帮不到救援队,但是通过计算规划出合理空间却是她的长处,她提出想法只是想让这里的灾民更安全一点,起码在后方的他们不至于再给救援队添麻烦。
而群体秩序,是保证效率的基础条件。
“在我的国家,有句谚语。”许蝉渐渐放松下来,笑着说:“团结就是力量。”
在这种和灾难斗争的时刻,没有人是单靠自己就能生存的,只有团结起来,把整体当做一个人,彼此信任,才能获得生的希望。
救援队的医生刚把许蝉的建议翻译给大叔,突然就听到许蝉又说了这句话,她蓦地笑了起来,“我们救援队的队长,也经常说这句话。”
女医生的脸上都是药泥,许蝉看不清她的长相,但此刻的笑容却仿佛和白日里男人的笑融为一体。
赤忱,坦荡,无所畏惧。
“亲爱的,这里的灾民恐怕不会接受这样的改变,”救援队的女医生起身,在许蝉刚有些失落的时候,突然拍了拍村长大叔的肩膀,“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不要让我们漂亮的中国女孩失望哦。”
村长拿了许蝉的图纸,认真地看了眼许蝉,第一次正视眼前的东方面孔。
他捡了几个没听懂的地方又问了一遍,又说了一些不合理的地方,许蝉一边听着翻译,一遍改动。凌晨三点钟,三个人终于在摇摇欲坠的急照灯的催促下完成了一张因地制宜的规划草图。
“这样就好办多了,”大叔笑呵呵地扬了扬手里的图纸,朝着救援队女医生和许蝉道:“我这就去和他们商量,尽快安排他们动作起来。”
临出门的时候,大叔突然掀起帘子给许蝉竖了个大拇指。
女医生连忙翻译,“他说,听说这个在中国是夸奖人的意思。他在赞美你。”
许蝉连忙起身,笑着表示感谢。
旁边的女医生正打算赶回救援队的驻扎地,看到许蝉正在收拾纸笔,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香包一样的东西,塞到许蝉手里说:“这个是我们队长给的,这里毒虫特别多,你一定要小心。”
“嗯。谢谢你。”
许蝉双手接过香包,嘴唇略动了动,但最终什么都没有问,“你也是。”
她看着女医生的身影消失在晨曦将至的黑暗里,才转过身回到帐篷。
灾民这边的安置工作很快就如许蝉所想的重新做了安排,这里的人都是老弱妇孺,小孩子格外多,虽然搬挪起来不太方便,但是好在村长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威,灾民们也对他出奇的信任,事情的落实比许蝉想象中还要快。
秩序重整之后,许蝉也跟着灾民们一起吃住。
午间排着队拿饭的时候,她突然听到林子附近有孩子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虫灾!虫灾要来了!”
空气里溶着火焰,黏稠的汗水在每个人的脸上滑下绝望的痕迹。
“虫灾?”
附近排队的灾民有些惊惶起来,但更多的人是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有个和许蝉比较熟的女人见到许蝉一脸疑惑,于是耐心解释。
“我们这里一到七八月份就会出现虫灾,这些虫子会无孔不入,爬到缸里,爬到被子里,很多人都会在睡梦里被爬进口鼻里的虫子要了命。只是今年,怎么会突然提前两个月。”
不仅提前了两个月,还赶上了海啸频发,地震封路。
他们被困死在这里,毫无退路地要和虫灾与疾病共同抢夺生命自主权。
所有人都在反常的平静和骤然的躁动中一反常态地放下了碗筷,他们虔诚地匍匐在地,开始祈求神灵的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