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戴回手表,到厕所洗了把脸,拖着发麻的腿走出酒馆。明晃的光刺得他眼睛发胀,他需要及时地灌下杯咖啡。书店隔壁快餐店实惠的招牌菜,让那里早晚都挤满人。一个熟人看见他,叫自己的儿子站起来,招手让他坐下。
女招待来添咖啡,却迟迟不给他倒。
“你不需要吃的吗?黑板上写的都是今天的提供。”两秒后,女招待接着说,“我请!”
他客气又生硬地摇了摇头,视线转向别处,然后落到窗边。她坐在两个男人对面,专心致志地在看超市的宣传单。
他的忽然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转过头,发现女招待离开了,手被上留下一团黑色水迹。
“她为什么拿咖啡泼你,你招惹她了?”男人的儿子问。
“是我不去招惹她,她才泼的我。”
这时祖祖推门进来,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取下帽子,抹掉脸上的灰尘,站在他身边。
“出了什么事?”他问,
“在街上遇见牛奶店老板的儿子,我和他打了一架。”
他靠在椅子上,往左瞧了一眼:“为什么打架?”
“是他先招惹我的,他骂我杂种!下次见到他,我非得把他的裤子点燃,给他再烧个□□出来!”
“是那位中国小姐。”祖祖说,“要我去帮你问好吗?”
他摇头,让他别去打扰她。祖祖眼珠一转,跑到门口,从邮差包里掏出一块镜子放在阳光下。起先,他没找好方位,射在一个男人脸上,被凶狠的目光警告,但他不怕,继续晃动镜子。
*
玉芝被亮光吸引住,看到祖祖后,她放下宣传单,向他招了招手。祖祖指着她的右边,她看过去,不巧,他正埋着头。
祖祖又用镜子射向他,他抬起头,在光片的引导下往她的方向看。他们目光交缠在一起。一个女人起身,挡在了他们中间,等她走开后,他发现她低下头,又在看那张宣传单。
客人都发现了有光移动,一会儿在墙上,一会儿在人脸上。一个大个子,被捉弄得不耐烦了,夺走祖祖的镜子,把他往街上赶。他追出去,在祖祖挨踢之前制止了那个男人。
祖祖刚要开口对他说谢谢,就有东西从嘴里掉出来。他低头一看,发现是颗牙。他把牙收起来,对着镜子碎片照来照去。盼望着他们冬天能长出来,可是夏天还长着呢。
*
那个女人说得没错,只要在街上看见脸没洗干净的孩子就要警觉起来。
逐渐地,他们的乞讨变得天经地义,她的施舍也成了理所应当,明偷明抢,或者耍把戏的窃取不是一两次了。
六月中旬的一天,结满水汽的积云垂挂在小镇上空,空气凝固闷热。玉芝快被烂泥发酵的臭味熏晕了,掏出手帕遮住鼻子。
这是一条她从来过的小街,四周楼房破乱老旧,窗台都拉有晾衣绳。她希望遇上辆出租车,或者什么熟人,半小时后,她还在腐臭烂泥味的包裹下。
她用手帕扇了扇风,一群孩子朝这边跑来。他们快速围向她,双手合十上下搓着,摊开手心,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她摇头,摆手让他们散开。
“不行,得给钱!”一个孩子凶凶地说。
玉芝坚定地摇头,把手包高高举起来,推开他们往外走。一个不起眼的男孩猛地跳起来,抓住她的包,用力一扯,她身子一晃,好在被人抵住了。
等她站稳后,男孩已经一溜烟地跑出老远。她想去追,却被其它孩子缚住手脚。
砰的一声,一个鞭炮突然在他们身边炸开。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站在头顶的窗台上,帮她骂走那群孩子。
“你只需提提他们的父母,就能赶跑他们。”他对她眨了一个眼。
“你知道刚才抢我包的小孩往哪儿跑了吗?”
“往前,进了二个巷口,然后我就看不见了。”
道过谢后,按照男人的指示,玉芝走进第二个巷子,顺着巷子一路走下去,遇到一个分叉路口,她依照直觉往左转,没走几步,就和那个男孩迎面相撞。
“见鬼的,你走路没有声音!” 他虽然个子小,打扮也稚嫩,但嘴角已经变青,显然不再是个小孩。
“把钱包还我。”玉芝坚定地说。
男孩双头举过头顶,转了个圈,又跳了两跳:“什么钱包?你瞧,我身上什么也没有。”
“在你帽子下面。”她很镇静。
“那你过来揭子,自己瞧瞧!”
她倒没什么怕的,刚走到他面前,却被他用力推到地下,又被他逃走了。她身体轻盈,步子很快,如果不是高跟鞋,她跑得不会比那男孩慢。
*
追着住着,玉芝发现一只硕大的死老鼠挡在路中间,她扶住墙干呕,手上被沾上一层恶心的绿色黏液。奇怪的是,她跑起来没有丝毫害怕,一停下来,就被周围毫无生气的景象压迫住,一股无由的恐惧堵在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