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个奇迹!”祖祖说。
他们一起走了一段距离,走到几间破屋前。得树木庇护,河边俱乐部和餐馆还在,但已破败不堪,周围杂草丛生,偶尔招待雨中迷路的松鼠和冒险的小孩。
“我记得玉芝小姐就是在刚才那条路上被人带走的。”祖祖说。
他望了望刚才走过的那条小径,时隔多年,那个场景依然能刺痛他。绕着河边时,他吞了颗药丸,他的心脏太老朽,血压也不稳定。祖祖在河边清理野兔和麻雀,完美地刮下兔子皮,剖开胸膛。这些本领是马丁亲授的。
“马丁死了多久?”他问祖祖,如果他还活着也快一百二十岁了。
祖祖想了想:“二十多年了。死在酒馆里,半个月后才被人发现。”
“是吗?他结过婚,有孩子吗?”
“都没有。”
“你给他操办的葬礼。”
祖祖停下来,抬头看他,“他死后两年我才回到镇上,在中央车站餐馆糊墙的旧报纸看到了报道。鬼魂酒馆的经营者、侏儒、鳏夫、刽子手——这就是马丁,死在被抢劫一空的地下酒吧。他至死守护着那个地方,他把这件事办得很好!”
祖祖把内脏扔在河滩上,乌鸦会处理干净,他提起枪,是一把六连发枪,枪身雕有巴旦木花纹的鸟枪。他忽然笑了笑,忽有一刻,脸上出现孩子的天真。
*
祖祖邀请他去家里坐坐,他很乐意。他经营着一家手工鞋店,生意聊赖,但能度日,租了间明亮的小公寓,独居。他从木架子上取下一瓶酒,问:“你可以喝酒吗?”
“能喝一点。”
祖祖倒上酒,他们没有碰杯。他们都没碰杯的习惯,马丁阻止他们这么做,说碰杯会把好运撞走。稀里糊涂信了几十年,祖祖发现,他没有看见一点好运的苗头,反而被生活的矛头刺了一遭又一遭。
“先生,我们碰一杯吧!”祖祖忽然说,“让老马丁在地底下跳脚吧!”
他们一起大笑,然后干空了酒杯。
“我有一个东西要给你看。”祖祖说着,起身从卧室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一些旧货币和邮票,还有几根针,一个马刺。他拿出一块墨色粗布包着的东西,小心打开后,递给他。
“这枚硬币你一定也记得!”
他点点头:“当然记得,另外那个小孩呢?”
“他去了国外,现在住在大庄园里。你要把它拿走吗?”
“不,这是她给你的。”
“好多年过去了,我偶尔还会想起玉芝小姐,没有哪个女人比她更令人难忘。”
祖祖的话,让一些画面在他脑海里活过来。她的确令人难忘,但他却将她丢在记忆的贫瘠处,寸草不生。
他看着柜子上的相框问:“照片上是你的妻子吗?”
祖祖笑了一声:“你不认得她了吗?她是茉莉啊,小偷茉莉。她鼻子做了整形手术,十多年前是好莱坞名噪一时的电影明星。”
他拿过照片:“真是茉莉,我记得她的眼睛。”
祖祖盯着照片,“它们比知更鸟的蛋还要蓝。”
傍晚时,他们在暮色中道别。这一天的西边天空灿烂辉煌,他心想,一定要有人把它画下来,这是近一百年里年他见过最美的夕阳和晚霞。
*
晚餐的雪豆让他有点不消化,凌晨过后,他被胃疼闹醒。夜晚大多相似,这一晚和多年前的一些夜晚相重合,温柔得像蓝色天鹅绒,又有清凉的风和灿烂的星空。
他想到街上走走,运气好的话,会遇见一个晚归的漂亮女人,就像几天前那样,这个夜晚让他误会了,那已经七十多年前的事,他在大街上溜达,有女人装进他怀里,有女人把他堵在巷子,还有女人把他拖进爱情的烂泥里。
他没遇见一个人。第二天清早,他被人发现死在公园的长椅上。他冷天里,他只穿一件旧衬衣,衬衣的第二扣子和其它扣子不一样,能救他命的药就在手里握着——一盒来不及拆封的新药。
如果他还能说话,他想向大家澄清,他不是死于心脏病发作,而是不能等的相思。他完成了一场迟到了七十年的殉情。
闭眼那刻,他忽然想明白了,卡在喉咙多年的并非是痰,是泡在孤独里天大的遗憾。
☆、第 2 章
一九五一年五月的一个星期二,没什么特别的,一阵小雨后,天空昏蒙无光,在楼下的餐馆吃过早午饭后,他来到书店,看到门口贴着的告示。
年纪不大,但已经离过三次婚的书店老板去参加自己的第四次婚礼了,他告诉客人新的一批书已经到了,后天开店就能拿到。
他站在门口,不知该上哪儿消磨时间,这时,穆林太太从对街走来,挥手招呼他。过去半个月她可不好过,忙着处理旧家具,买新家具,清洗床单窗帘,为了买到合适的沙发和地毯,她特意去了趟伦敦,为了迎合女主人,又靠好人缘,从一个富商那儿买到一套中国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