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慧君第一个夹起的便是色泽红亮的红烧肉,入口果然是肥而不腻,带着甜香,回味无穷,夸了句,“厨艺果然不错。”
葛慧君喜爆炒,重甜咸,年龄稍大后对肉更是痴迷了些,这一桌的菜除了她另外补上的花蛤炖蛋,别的阮思歌都不太能吃得下,但又不能表现出明显的喜恶,只能借着出声介绍菜色,隐藏起自己不怎么动筷的事情,“是的,这道干煸豆角,据说辣椒是延林本地的,个小但辣味足。”
“是嘛?那我可要尝尝。”
葛慧君夹了块豆角,再次笑起来,依着她说的连着吃了不少,见她没怎么动筷,催了句,“你别光招待我耽误自己吃饭,尽管放开了吃。”
阮思歌端起炖蛋舀了口,后又佯装夹了几个菜到碗里,时不时转移注意力跟葛慧君聊点小镇日常,一顿饭倒也吃得其乐融融。
末了葛慧君才落了筷,问起别的闲事:“对了,听你妈妈说夏倦书肯修琵琶了?”
阮思歌正吃着炖蛋,闻言放了勺,“嗯,今天刚把琵琶送去,拆了一遍。”
葛慧君又道:“他怎么说?”
“说是其实没有修复的必要,如果想继续演奏,最好还是换琴身。”
阮思歌语气平和,多补充了一句:“但我想还是以修复为主,琴身一换感觉就不是我过去那把琵琶了。”
葛慧君端起喝了口水,面容平静听着她叙述拆解经过,点了点头,“是的,哪怕挂着收藏起来也好。”
师徒俩随后手挽着手相携着下楼散步消食,晚风清凉,小镇上不少大人吃过晚饭在门口坐着聊天,阮思歌虽说来延林镇有一周多了,但实际去的地方也就民宿和夏倦书家两头跑,让她当导游带葛慧君逛,也不知道带去哪里好,想到上回自己淘的木质小玩意,便领着葛慧君去了木材市场。
远远望着还亮着灯,几个店面仍开着,不过估摸着没客人,店里也没留人看店,阮思歌又带着逛了会儿,才碰到一个开着门在营业的店铺。
店主笑容满面介绍起店里的特色,葛慧君大手笔也买了一堆,又让店主包装起来,打算回去送给儿子闻万清。
延林这种朴素颇具巧思的木制品,葛慧君非常喜欢,一家店逛完,主动拉着她前往下一家,她出手阔气,气质高雅,下一家店主也笑着介绍起店里主推的长方形落地花架,话说得极其漂亮圆滑:“别看样式简单,简单方能凸显出盆栽的美,不喧宾夺主。”
“而且全都是木材原本的颜色,没有经过任何后期贴皮上色,绝对原生态。”
盆栽架确实用不着太繁琐华丽的装饰,眼下他们店里这几个,红棕色的表面,样式也简单大气,葛慧君上前摸了摸,挺顺滑,心里有些心动,问道:“可以包邮吗?”
面善的店主笑问了句:“当然可以,客人您要几个?”
“先来两个吧。”
葛慧君回。
阮思歌主动去付钱,临付款时却被店主报出的价格惊到,停下了扫码的动作,“什么木材这么贵?”
“黄花梨呢,可名贵了。”
这个名词一出,仿佛一根线,顿时勾起了阮思歌下午看书记下的内容,她转身仔细又瞧了瞧那花架的颜色,黄花梨不同产地颜色花纹都有细微的差异,眼下这个颜色倒是在范围内,要是真正的黄花梨,确实值这个价。
但总觉得怪怪的,阮思歌弯腰闻了闻。
葛慧君意识到不对,停下正挑拣的手,走了过来,“怎么了?”
黄花梨,书上说有浓郁的香枝木香气,但随着时间变化,放置久了,香味会转淡,重新刮开一层,香味再显。
她虽然没闻过真正的香枝木香气是什么味,但被誉为古代四大名木之一的黄花梨,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个花架一样,香味淡就算了,细闻那味道还有点刺鼻。
阮思歌站起身,淡声问:“老板,你这不是真正的黄花梨吧?”
“那怎么会呢?”
男人笑着把花架搬了过来,煞有其事道:“哪有你这闻两下就说不是的,这花架我们做好都那么久了,因为价格高才一直没卖出去,香味早淡了,你当然闻不出来。”
“而且黄花梨香味也不是一直都有的,木材还分优劣呢,那稍微次一点的品,可不就香味没那么浓了。”
葛慧君还是选择相信徒弟的,不过她也知道阮思歌是外行,说不准的,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花架再买别的也行,当起和事佬来,拉过阮思歌的手要出门:“算了,我们换一家吧。”
阮思歌知道这老板说的是真的,木材生长环境不一,受地域和环境影响颇大,同样都是黄花梨,颜色和花纹都可能不一样,市面造假冒充黄花梨的太多,各种能辨别的法子只怕都挡不住想造假赚钱的商人,除非她真的刮掉一层表面来闻。
只恨自己知识储备还不够。
男人笑着送走了她们,表情甚是得意。
葛慧君拉着她走出店面一段路后,笑着夸了句:“之前都没发现你对木材这么了解。”
阮思歌也没想到下午刚看过那本书现在就用上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没想到,这么巧撞上了我下午刚看到的。”
“不过我辨别不出来真假。”
葛慧君拍了拍她的手,“无碍,你带我去下一家吧。”
没走几步,又遇到一个摊位,两人停下开始挑拣起来,阮思歌再次看到一款花架,出声想提醒,“师傅,这里也有……”
话音刚落,却没见她反应,阮思歌望向葛慧君,却见她目光直勾勾望着前面,但前面却不是木制品铺子,不禁好奇:“师傅你在看什么?”
葛慧君指了指前面摊位前站着的人,“前面那人,瞧着有些眼熟。”
阮思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这才望见前面灰暗背光下正背对着他们的夏倦书,身影挺拔清瘦,她欢喜道:“哦,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夏倦书。”
正巧此时,夏倦书头转了过来,漂亮张扬的面容霎时入了葛慧君眼,后者眼里是满满的不敢置信,伸出的手都在颤抖,喃喃道:“太像了。”
“你说他叫什么?”
阮思歌心里觉得奇怪,夏倦书的联系方式还是葛慧君给她找来的,犯不上一点都记不起名字再问一遍,但还是耐心,一字一字道:“他叫夏倦书。”
倦书疏竹几,多梦绕湖扉。
第22章 、界限
姓夏。
葛慧君一顿,结合他的眉眼,几秒后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来,拉过阮思歌问道:“他现在跟谁住?”
“自己住。”
“父母呢?”
“没听他说起过。”
连续两个问题没头没尾的,半点琵琶的事情不沾边,阮思歌回完也觉得师傅对夏倦书私生活似乎挺关注,反问道:“师傅你为什么问这个?”
“没事,可能是我看花了眼乱认人,瞧他面相颇像我认识的一位旧人。”
葛慧君盯着又看了夏倦书几眼,终是无法准确判断,又想着提起那桩旧事或许对已经忘记的人来说也不妥,这才死心收回目光,叹了口气,“可能人上了年纪吧,最近老是会想起十多年前的事情。”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再买一点就回去。”
阮思歌压下心底的好奇,转头再往那灯下看,夏倦书已没了人影,她又陪着葛慧君买了几件盆栽架打包,这才回了民宿睡下。
第二天一早,两人简单用过早餐后,来接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阮思歌下楼去送,告过别正准备关车门时,坐在后座的葛慧君突然手扶着车门挡住她的动作,忍了一路,哪怕一直不愿相信,此时还是问出了自己心里最担心的问题:“真不打算弹琵琶了?”
阮思歌缓缓点了下头。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那般带你学琵琶的心力之后我是不会再有了,你若真再也不弹琵琶,你我的师徒情分怕是也尽了。”
葛慧君牵过她的手,拍了拍,轻道:“飞燕杯近在眼前,这些日子你好好想想吧。”
阮思歌眼眶热热的,无法说出一个不字,瞧着那半含泪的眼,葛慧君也不忍,松开手,叮嘱道:“回去吧,我也走了。”
车子很快启动。
阮思歌望着那车子驶离自己视线,心事重重回了民宿,枯坐了会儿,又翻开了那本从夏倦书家带回来的书,刚翻了一页,又听见隔壁房间王瑞华正在打扫准备迎接客人,还有行李箱滑过木地板的刺耳声。
入春天气暖和了之后,民宿顾客量激增,王瑞华忙得不行,连近日的饭菜都疏忽了不少。
环境实在吵闹,阮思歌装上钥匙,抱着书又往夏倦书家走,路上却见到啊斑领着几只小猫咪在小镇路上疯跑,她喊了几声,傲娇的猫愣是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阮思歌去得晚,夏倦书已经在工作室开始忙活起来,听到他刨木的声音,脚步又退了回来。
半晌,夏倦书拿着杯子出来倒水才发现她正坐在院里看书,随意问了句:“什么时候来的?”
“半小时前,看你工作正认真,就没去打扰。”
阮思歌合上书冲他笑笑,想到什么又跟着进了里屋,“对了,黄花梨要怎么鉴别啊?光靠香味有点弱,书上说还可以看荧光反应,是直接浸水然后看反应吗?”
“但成品一般都会上蜡涂色,有的还会弄上防水贴层,这个好用吗?”
“荧光反应要木屑或者一小块黄花梨木头浸水过十二小时,单单泼点水上去效果约等于无。”
夏倦书躬身倒了一杯水,对她的勤学好问非常满意,乐于解释更细一点,“但一般实际操作很难,就像你说的成品会经过加工处理,影响判断,另一方面来说,不止黄花梨拥有荧光反应。”
“所以荧光反应只能鉴别一小部分冒充黄花梨的?”
阮思歌听出他的意思,立马反问道。
夏倦书肯定说:“是的,黄花梨浸水一般是浅黄色荧光,像紫檀属一般多是蓝色荧光,同时浸水的话,因为木材密度差异,像另一种容易冒充黄花梨的海南黄檀,浸水后会有部分沉水,黄花梨不易沉水。”
这一行实在复杂又高深,阮思歌顿感头大,这才明白为何昨晚那个店主那么自信,转头又问道:“那一般要怎么判断是否是真正的黄花梨?”
“最简单的一点,看这个木头的后期加工程度,上了色的是最假的,这样会掩盖住黄花梨的香味,但香味是黄花梨最大的卖点之一,卖家绝对不可能自损价值。”
“后期加工程度太严重的也值得怀疑,因为黄花梨原木就很名贵,我们批发都是依整条原木重量来收购,所以加工过程会尽量最大程度的减少废木出现,加工痕迹太重很容易导致多余的废弃木料出现,也不划算。”
弦记虽然不做木制品生意,但也经常收购一些制琵琶的木头入库,更何况早些年任炳木头收购生意做得很大,他在一旁跟着学,耳濡目染也了解到许多内幕,夏倦书说完觉得光理论不太够理解,领着她上楼,边走边说:“楼上我有一些切掉的黄花梨废料,你感兴趣的话,可以拿一点回去泡水看看荧光。”
阮思歌跟着他小心上了楼,分外好奇那个香枝木是什么味,没忍住还是问了下,“那顺便我能闻闻真正黄花梨的香味吗?”
夏倦书道了句可以。
二楼一眼扫过去,好像比她上次来好像又增加了许多东西,但阮思歌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多了,跟在夏倦书后面到了一处工作台前,就见他极为熟练捡了几块黄花梨的木头,放到手心,递了过去,“这就是黄花梨了,这款味比较浓,做成手链放一周香味都还在。”
阮思歌低头靠了过去,鼻尖凑近他手心,嗅了下,这似乎是他刚切不久的木块,降香味还很浓,悠悠入鼻,清幽淡雅,有点像初春时盛放的栀子花味。
夏倦书本以为她会接过,没想到身高差之下,他递的动作更像是邀请她过来闻,阮思歌直接凑了过来,感受到手掌边缘一下下传来少女清浅温热的呼吸,莫名紧张咽了下口水,喉咙滚了滚,等她闻了几下才把手收了回来。
阮思歌重新站直,双眼皆是笑意,赞道:“很好闻,香味还挺特别的。”
夏倦书回身又从零余木料盒子里,随便挑了几块别的木头,放在一个袋子里一并递到了她手里,“这些你拿回去泡水看看,荧光色荧光都是不同的。”
阮思歌拎起看了看那袋里的木头,花纹和颜色都不太一样,“大概几天出效果?”
两人面对面站着,夏倦书望着她,阮思歌充满好奇地抬头也盯着他,直视的目光太强烈又不知躲避,他甚至能从她的眼睛里隐隐看出自己的脸,夏倦书不自觉避开了她的目光,轻声回:“两三天吧,一天可能不太明显。”
意识到他一瞬的躲闪,阮思歌微愣了下,不明所以,以为他觉得自己好奇的事情太多耽误了他工作,怏怏垂下眼嗯了声,随后拎着木材袋子跟他一同下了楼。
夏倦书端起水杯重新满了一杯水,下楼后又进了工作室。
习惯独居的人会很介意有一个人频繁闯入自己的领地,阮思歌把自己当成了这个不礼貌者,回民宿的路上回想反思了许多。
对于夏倦书,她好像确实有点过于随意了,仿佛相识熟络了十多年的好友一般自如随意。
一开始生病留宿还算是情有可原,后面接连几次不避着他吃饭,夏倦书在工作也敢就直接进门不打招呼,仿佛当作自己家一样,找个熟悉的地就坐下开始自个看书了。
有要求就提。
有好奇的就问。
有好吃的就留下。
因为节食催吐,她很难控制脾气,从不敢在食堂吃饭,娄晓蓉也懒得让她跟同龄人交流,她只会觉得同龄人都是竞争者,让她节省下时间好好练习琵琶。
所以阮思歌一直以来都没什么朋友,独来独往惯了,对于朋友相处的界限,她一时也有些摸不准,无法明确把握一个度。
私心觉得会打扰,但又觉得跟夏倦书相处很自在愉快,不想轻易放弃这段关系,想维持,又怕他先觉得自己很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