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琵琶重一一池疏荷
时间:2022-03-14 08:55:46

  夏倦书正在院里给啊斑喂鱼干,见她来了放了几块到小碗里,招手领她进了工作室。
  前后波折约三四个月,才终于等到修琵琶这一刻,阮思歌本以为自己会很激动,实际却在见到夏倦书从一旁木架上抱出琵琶时出奇的平静。
  夏倦书把琵琶放在桌上,沉声跟她沟通起修复细节,不急不缓的,“计划是先换面板,而后修补背板裂痕和琴头,弦肯定是要换掉的,不过相、琴轴和覆手你打算换还是沿用原版的?”
  他所说的这些都只有一些轻微磨损,不影响实际功能。
  阮思歌不太懂,但心里是想着保留原本的,只能问他:“还能继续使用吗?”
  “这几个问题不大,使用倒是可以,但考虑到之后还有频繁使用的需求,这些还是建议换掉。”
  夏倦书伸手把琴身转过来,给她指了指琴颈上的裂痕,郑重道:“琴颈开裂,这算是很严重的问题了,背板也老化严重,当前整个琵琶的整体性和稳定性都很差,哪怕我今天修复完成,之后随便摔一下,琴颈很可能当场断开。”
  “到时候只能换掉背板,走到换背板这一步时,实际跟重新换一把琵琶差不多了。”
  夏倦书的意思很明显,琴颈横向断裂,这把琵琶如果不换掉背板,是很难继续维持演奏功能的,只能放着留念。
  “没事,之后也很难用到琵琶了。”
  琵琶状态是她想象不到的严重,阮思歌眼一热,故作轻松,笑道:“你不也知道吗?我打算退圈了。”
  夏倦书听出她声音里的哽咽,表情一顿,把琵琶放回到桌上,也没再试图改变她主意,答应下来:“那好,我就按照刚刚说步骤来修复,先拆后修。”
  阮思歌定定看着这把陪伴十多年的琵琶一点点分崩离析,有的部件甚至从此消失,直接成了一堆朽木。
  夏倦书动作很快,弦一取,把相也取下来,拆下琴头后,变形便愈加明显了些,琴颈往右歪,且有弯曲的趋势,加上开裂的痕迹,其实着实是没有修复必要的。
  若不是阮思歌坚持,这把琵琶若是别人,他是不准备修复的,宁愿花更多的时间去做一个新的复原琵琶。
  紧接着夏倦书很快敲掉了覆手,拿去面板,露出干净的内膛来。
  一系列动作下来,不到半小时,整把琵琶已经被拆解完成。
  工作室光线明亮,温柔的风吹进来,阮思歌心情平复了几分,知道内膛是在切好琴身后一点点往下刨出来的,极废工时,她走近去看内膛,哪怕过了这么多年,痕迹依然干净平整,足以见当初制琴师花了多少功夫在上面,不自觉声音又轻了几分,“那接下来就是修复阶段了吗?”
  夏倦书轻颔首:“嗯,今天先简单清理下骨相和上头的余胶。”
 
 
第20章 、葛慧君来访
  琵琶骨相很快被装好放到一个铁盘里,夏倦书端着坐到了桌前,伸手先拿湿巾擦了遍污垢,而后低头用圆砂纸轻轻打磨起来,露出的侧颜沉静,睫毛微颤,嘴唇因注意力集中紧紧抿着。
  身姿挺拔,握着骨相的手修长白皙,隐隐能看出骨骼轮廓来。
  他似乎格外偏爱纯色短袖,不过此时为了工作方便围了件灰色围裙,细细的一条挂在脖子上,围在腰后,系成一个简单的结。
  阮思歌不得不承认,她很难用寥寥几句概括出夏倦书的形象,这个人像个谜团。
  相貌是一等一的,身为名铺弦记的制琴师兼主人,自己一手琵琶也弹得出神入化,跟郭广平关系甚笃,瞧着像师徒,却敢明着互怼不留情面,明明是淡出国乐圈的角色,但好像在这个圈里从未离开。
  自个在江礼市有套跟葛慧君一个小区的别墅,却仍在任炳离世多年依然独自居住在延林镇,要说他对这地方有多少感情,也谈不上,看王瑞华和小镇孩子们的反应能猜测出来,完全不熟。
  要说他是工作室在这里,也很难解释通,毕竟江礼市他另有一间对外的工作室,且如今延林镇木材市场算不上什么名市可以收到名贵木材。
  周遭环境安静,只有轻又慢的打磨的声音,夏倦书轻轻吹了口打磨下来的碎末,细细又看了几眼,确定没问题后,从盘子里换了个骨相,再次打磨起来。
  阮思歌旁观了没一会儿,外头传来“喵喵”的声音,她往门口看去,是啊斑正踱着步往这边走来,夏倦书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停下手中的工作,转头看她一直坐在工作室也挺无聊,眉头一挑,解释道:“可能是夜里疯玩太狠,刚刚的鱼干没吃饱,窗台上放的还有,你拿下喂它就行。”
  “再喂两三根就行了。”
  阮思歌闻言立马起身,走了几步后知后觉又返回来问他:“不会咬人吧?”
  夏倦书摇摇头,“不会,放心喂。”
  啊斑走到工作室门口便停了,不住往里叫唤着,就是不进去,见阮思歌出来才戒备的望着,阮思歌招手唤着啊斑,让它跟着自己走,很快找到了夏倦书放在窗台的鱼干盒,抱着鱼干盒蹲下了。
  啊斑闻到鱼干味小心探步过来,冲她抬头喵了声。
  阮思歌拿出一块鱼干来,照着刚刚来院子里时夏倦书喂时的手势,两指捏住鱼尾,往它嘴边送去。
  啊斑张开嘴嘎吱嘎吱咬起来,不消一分钟,一根鱼干就见了尾,阮思歌松开手,它整个咬了进去,露出餍足的神情。
  看小动物吃饭,感觉比大人更能勾起食欲,阮思歌笑起来,院里明亮的日光镀在身上,笑容更温柔平和了些,啊斑蹭了过来。
  一根吃完,阮思歌又从鱼干盒抽出一根继续喂,很快也被它吃完,她还记着夏倦书的叮嘱,两根吃完便合上了盒子。
  啊斑吃得正欢,主动靠过来舔了舔她的裤脚,而后打了个滚耍赖,企图继续要鱼干来吃,阮思歌上手摸了摸它肚皮,安抚道,“够啦,不能太贪吃。”
  啊斑这才乖,顺着她的脚躺了下来,闭着眼睛假寐。
  阮思歌索性拎了张椅子过来,坐在院子里陪着它睡觉。
  初春的阳光和煦温和,不强烈,流泻出暖意,不知不觉间,看着倦懒的啊斑,阮思歌被感染上困意,也逐渐犯困,靠在窗边微微眯着眼。
  等夏倦书结束上午的工作从工作室里出来,就见阮思歌头歪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脚下还卧着啊斑,长裙勾勒出清瘦的身形,呼吸清浅,听到他出来的声音才半睁眼睛,声音糯糯的,有些迷糊:“你工作结束了?”
  “太困可以去客厅躺椅上睡。”
  阮思歌摆摆手,“不困,就是太阳晒着很舒服。”
  正值正午,庭院里阳光丰盛,人站了会儿都能冒汗,确实不容易着凉,夏倦书不再劝,回了厨房做午饭。
  他本来不打算做饭的,不过有现成的食材在,不做第二天便不新鲜了,是他早上去王叔店里吃早饭时,大叔给匀了一小篮洋槐花。
  入春后槐树早熟开出第一批花,市场都还没有卖的,颇为珍稀。
  浅黄色的槐花,小花苞托着花萼,握在手里有淡淡的花香味,夏倦书在水里淘洗了几遍,利索裹上面粉铺了张布,上锅蒸。
  一个人吃饭向来不怎么讲究,单单蒸个槐花,搭配辣萝卜小菜就成,菜入锅后,夏倦书开始准备拌料。
  剥了蒜捣碎,倒入盐和调味料加水拌匀,最后倒入香油。
  啊斑翻身跑走的声音惊醒了阮思歌,正准备起身时就闻到了厨房飘来的香味,很奇怪,有点像甜糕的味道,循着香味走过去后,就见夏倦书正从蒸笼里把槐花拿出来,心里好奇,凑过去问了句,“这是什么?好奇特。”
  “王叔给的槐花。”
  夏倦书直接兜起那块布,倒扣在盘子里,香味顿时弥散开来,抬眸询问阮思歌:“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
  “没放盐和调味料。”
  阮思歌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吃法,白面裹着灰绿色的槐花,看上去分外有食欲,舔了下唇问他:“好吃吗?”
  夏倦书把刚刚准备好的料汁端了出来,一小碗,蒜味被浓郁的芝麻香盖去,只余下极轻的一点,他诚实回答:“单吃一般,不过浇上料汁以后很好吃。”
  “那我要试试,麻烦你了。”
  加上料汁她估计是不太行,不过简单的面食倒还可以,阮思歌道了声谢,出了厨房给王瑞华打电话说午饭不回去吃了。
  王瑞华也没多问,只当她修琵琶事情比较多,挂了电话。
  夏倦书把蒸菜和配料一并端到了客厅的饭桌上,又泡了两杯柠檬水端过来,招呼她过来坐下。
  阮思歌欢喜着坐下,第一次自告奋勇开始匀菜,各盛了蒸菜两碗放到两人面前,拿起筷子轻道:“我开动了!”
  夏倦书看她面色无虞吃下第一筷,这才倒入大半碗的料汁,搅拌了几下,埋头开始吃。
  槐花入嘴仍有淡淡的甜味,跟没什么味道的面正好相得益彰,像是有颗粒感的小馒头,阮思歌虽说吃得慢,但身体却没什么反抗情绪,安稳吃了小半碗。
  夏倦书第二碗吃完,喝了大半的柠檬水,阮思歌才放了筷,忙自觉承担起洗碗和整理的任务,站了起来,“我来吧,你做饭太辛苦了。”
  “那好,我去趟二楼。”
  夏倦书放下杯子,转身上了楼。
  等阮思歌从厨房回来,见他还没下楼,自己也不知道干什么,又回了院子里,找到刚刚自己歪着的椅子坐下,拿过鱼干盒看起了商品介绍,是冻干的沙丁鱼,富含丰富的钙元素。
  刚看了一半,夏倦书拿着一本书从楼上下来了,递给她:“给你看这本。”
  阮思歌把鱼干盒放回到窗台上,接过书看了看,书名只有简单两个字《图鉴》,封皮还挺有特点,是树的年轮画,但看封皮挺旧,内页颜色泛黄,看上去已经有些年份,抬头看他,语气疑惑:“这是什么?”
  “借给你,拿来给你消磨时间用的,下午我在工作室可能不怎么出来了。”
  夏倦书眸光闪了闪,“这书你拿回去看也行。”
  阮思歌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了下页数,一共287页,自信满满道,“那我可能两天就看完了。”
  “那可以多翻几遍,熟悉下里面的内容。”
  当年他也是花了两天才全部读完,不过真正烂熟于心已经是几年后,夏倦书不担心她读得快,“看完我再借你别的书。”
  阮思歌还没遇到过她记不下来的书,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坐在院子里很快翻开看了下去,夏倦书也回了工作室。
  真正翻开,阮思歌才知道这是本什么书,超级枯燥的木材科普类书,哪怕她记忆力超群,但看下来还是很容易走神,因为内容着实无聊透顶。
  心里虽然纳闷夏倦书为什么给她这本书,但左右手边也没有别的书可看,阮思歌便一一页一页坚持翻了下来,看进后发现内容还挺丰富,时间就这么流过,夜色降临前,不能再打扰一顿饭,她便抱着书提前跟夏倦书告别回了民宿。
  刚进门,王瑞华便迎了上来,说楼上有位贵客过来找她,阮思歌心下奇怪,还以为是娄晓蓉过来找她,急忙迈开步子往楼上走去。
  谁知还未上楼,刚走到一楼入口却见到了站在台上的葛慧君,脚步微顿,表情一僵,登时停了下来。
  葛慧君瞧她笑容满面抱着书满足的样子,一洗过去的萎靡模样,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又联想到最近一段时间圈里对她的指责,恨铁不成钢,声音严厉了几分:“疯跑到现在才回来?”
 
 
第21章 、倦书疏竹几,多梦绕湖扉。
  葛慧君突然出现在延林镇,着实打了阮思歌一个措手不及,据师丽姿透露出的消息,她这两天应该在江礼市忙着青少年琵琶赛的事情。
  阮思歌往前走了两个台阶,仰头看着葛慧君一脸厉色,底气顿时弱了下来,轻道:“师傅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只怕你这只鸟早就飞的没影了。”
  葛慧君指了指她手上的书,“抱的什么书?”
  “从夏倦书那借来的,延林镇生活有些单调,拿来打发时间。”
  “琵琶练了吗?”
  阮思歌摇摇头,头垂得更低了。
  葛慧君站在二楼楼梯口看着下面台阶上乖顺认错的阮思歌,哪怕是低着头的动作,露出的眉眼轮廓煞是好看,一时有些恍惚,外界常夸她这个幺徒长相貌美出挑,过去她总不以为然,毕竟琵琶弹得出色才是正道,眼下刨去琵琶技艺,这才发现小姑娘如今竟出落的这般窈窕可人。
  那双柳叶眼倒一如既往熠熠生辉,眼尾上勾,眼距饱满似珠,望着人时仿佛半含秋水,多年的琵琶学习,反而更明艳雅致了几分。
  那时八岁的女孩子,生得肥胖,通身的寒酸气,在评弹馆门口拦住了她,张口便是被大人调.教出来的漂亮话,葛慧君哪能听不出,打心里鄙视这种人,转头便要走,谁知道小姑娘竟分毫不差哼出了她刚刚弹唱的《望江仙》,是她那时自创作出来的曲,第一次演奏,根本不可能提前背下来。
  小姑娘好像抓到了命门,当即说起自己过目不忘的才能来,葛慧君被她卓绝的天分惊艳,明知她前面说的都是违心话,还是破例收了为徒。
  不知不觉,已是十三年过去了。
  到底是宠了多年的幺徒,思及此,葛慧君心肠也软了几分,招手让她上来,“算了,今日就不聊琵琶,咱们师徒俩好好吃顿饭聊聊天,等下你带我在镇子里逛一圈,明日一早我便要回江礼市了。”
  “那我先去楼下厨房招呼一声,做几样师傅爱吃的菜。”
  阮思歌闻言,抬头便笑开了,一跃跳下台阶,往厨房跑去了。
  她平日最多两菜一汤,也不怎么在意要吃什么,这次突然来了厨房连着报出五六个菜名,王瑞华猜测是招待楼上那位“贵客”的,但有了请她教学被拒的经验,这次也不敢问,满口答应下来说一定会发挥出自己最好的水平。
  晚饭很快上了桌,葛慧君坐下看着菜色,全部都是她爱吃的,接过阮思歌递过来的筷子后嘴角也不由得勾起,流露出满意的神色来,心里觉得没白疼她一场,要说这三个徒弟里面,也就阮思歌跟她最亲厚,年龄又跟她儿子相仿,可以说是宠着的另一个女儿。
  阮思歌随后又倒了杯水递过去,“师傅请用,王姐姐厨艺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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