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琵琶重一一池疏荷
时间:2022-03-14 08:55:46

  黑暗和雾气笼罩森林,远处的湖面隐隐浮起白雾来,只有身旁的篝火还亮着光,噼里啪啦的响着,火光中,人的脸和动作也模糊了几分。
  这是她第三次在夏倦书面前吃饭,比之前两次直接坐在同一张饭桌上,这个程度着实不算什么,阮思歌没了顾虑,把虾肉撕成小块一个个咽了下去。
  虾肉是清水煮熟剥好的,肉嫩带着鲜香,是她为数不多能吃得下去的肉类。
  夏倦书安静吃着红薯,时不时借着火光偷瞄她几下,看她怀里抱着盘子,慢慢嚼着肉,脸颊一鼓一落,像只偷吃的小仓鼠。
  剥了约有二十来只虾,一口一个不消五分钟就能吃完,阮思歌却足足吃了半个小时,直到那木材烧尽,燃烧的火焰渐渐降了下去,火光也没什么后劲般黯淡下来。
  夏倦书起身又抱了几块柴,回来见阮思歌已收了盘子,正剥着他刚刚拿过来的红薯,这红薯他没裹锡纸就直接扔进了火堆里,火力大熟的也快,没等去翻面,已经熟了。
  不过卖相不大好,因为受热不均匀,更靠近火的一面有的已经焦黑成了炭,有的更是整个都黑了,里面红薯肉都不剩多少。
  阮思歌手上拿的这个便是烤过度的,一剥,又黑又厚的表皮便落了下来,染的她手上也黑了。
  夏倦书把木头扔进火堆,看盘子里还有俩个卖相稍微不那么磕碜的,问道:“这个熟太过了,要不换一个吃?”
  阮思歌摇摇头,“这样的感觉有种独特的风味。”
  熟透了里头的红薯肉便格外的甜腻,微微发干发硬,还带着股焦香,很特别。
  夏倦书添了一把柴,很快火焰又升了起来,阮思歌瞧着他身旁的木头,块头还挺小,形状也不一,不像他们一开始带来的烧长条木,便问道:“这个是什么木头?”
  “家里制琵琶剩下的边角料,红木酸枝都有。”
  “制琵琶的过程有趣吗?”
  “还行。”
  夏倦书诚实回答,伸手从盘子里够了个板栗,大拇指一按就破了口,拧开便是板栗肉,吃下去后又给了听着挺矛盾的答案:“无聊,但有事干。”
  “有事干就是好事。”
  烧焦的红薯着实没多少肉,几下便吃没了,今晚能吃这么多也是超出阮思歌预想的,又喝了口水润喉,补充道:“没事可做就很容易胡思乱想。”
  夏倦书知道她是在说来延林镇后的生活。
  忙人突然闲下来是很无措找不到方向的,更不要提她前些日子说要彻底退圈。
  阮思歌长舒了一口气,语气轻快:“不过下周估计就能忙起来了吧,你要帮我修琵琶了。”
  “嗯,我会尽我所能,尽力复原。”
  深夜只有两人的篝火旁,左右也没别的话题可聊,难得提起一个琵琶话题,不知不觉间就往深处聊去了,阮思歌又问他:“制作这把琵琶的时候你几岁啊?”
  夏倦书想了想,“大概十五岁吧,那时手还挺生的,接触琵琶制作第四年才勉强做出一个能标上弦记招牌的琵琶。”
  “那之前做过的琵琶呢?”
  夏倦书指了指火堆里正燃起的木头,意思不言而喻:“基本都废掉了,拿来像我们这样烧掉了。”
  “好难啊。”
  琵琶打算退圈另寻出路的阮思歌,不由叹了句。
  “怎么你也想学?”
  夏倦书终于发现跟她的相处之道,阮思歌想说一件事或者想做什么,不会直接提,会拐弯抹角的往那个话题带,转而让听的人主动意会。
  阮思歌兴趣被勾起,转而想到这行估计也是师徒或者家族相传,泄了气,“这个技术应该不外传吧?”
  夏倦书脸上是理所当然的表情,轻笑了声,“外传说不上,但肯定不会随便教。”
  每个圈子都有彼此的规矩,尤其是这种掌握在少数人手上的技艺,阮思歌深感自己问的荒谬,赞同地点了下头,“也是,要传你肯定先传给子女或者徒弟。”
  夏倦书:“……”
  阮思歌眨眨眼,做出一副我很懂这圈里规矩的模样,及时终止了这场有关琵琶技艺传承的话题,太快结束又想着要赶紧接上另一个话题带来的后果就是——新话题格外突兀又不着调,“那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夜晚森林温度骤降,格外的冷,夏倦书嘴唇动了动,心底一个愿望呼之欲出,又生生止住,只觉身子明明靠近篝火热的很,却如坠冰窖,良久才道,“有生之年,全她一个清白身。”
  答案是阮思歌完全没预想到的沉重,短短两句话,透露出的信息量却极大,她只能透过篝火的余光隐约瞧见夏倦书似乎红了眼,隐隐觉得他口中这个人肯定对他很重要,顿觉莽撞,站起了身,忙道歉,声音急切:“不好意思,我……”
  没等夏倦书回答,一声“思歌,你——”终止了尴尬。
  王瑞华掀开帐篷,循着火光瞧见她还在篝火旁坐着,喊了句,大步走了过来。
  她刚刚终于才哄了女儿睡下,看到阮思歌还没回帐篷睡觉,拢紧衣服便出来寻她了。
  夏倦书闻言也站了起来,嘴唇勾出一个极淡的弧度,轻道:“时候不早了,回去睡觉吧。”
  王瑞华近在眼前,阮思歌急忙快走几步靠近他,上前踮脚拍了拍夏倦书的肩,语气笃定,“会实现的。”
  夏倦书转头往她,眼神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承你吉言。”
  阮思歌不放心,回自己帐篷的路上又望了他几眼,随后便被王瑞华塞进了帐篷睡觉。
  夜色寂静无声,夏倦书站了会儿,拿起一个盘走去湖边端过来一盆水,猛地泼向篝火,正在燃烧的木材一遇上水,火登时灭了大半,响起滋滋声,烟也随之飘了起来。
  只留一些余火,苟延残喘。
  夏倦书又续了一盆水,看到火堆被彻底浇透没什么火星子,才回帐篷睡下。
  隔日凌晨果真断断续续下起了小雨,雨声淅沥,绵密又细微,清脆的鸟叫声中又时不时响起几声急促嘹亮的鸟叫,叽叽喳喳的,伴着呱呱的蛙叫声,格外的热闹。
  像是在耳边响起,细听又觉得很远。
  雨点打在帐篷上,有节奏的哒哒声,阮思歌夜半被惊醒,又伴着这声音入睡,早上才被任灵灵惊喜的声音彻底吵醒。
  小朋友的想象力奇妙,蜷在王瑞华怀里,娇滴滴的:“妈妈,感觉我变成了一只鸟,在森林里生活。”
  但大人往往是无情又现实的,说两句便会往学习上扯,王瑞华捏了捏她的脸,宠溺一笑,“变成鸟我也每天督促你写作业。”
  “那我就飞走,不让你抓到我。”
  任灵灵咯咯笑起来。
  王瑞华赶紧捂住她的嘴,看了看还闭着眼睛的阮思歌,叮嘱道:“小声一点,姐姐还在睡觉呢。”
  任灵灵转过身也看向阮思歌,痴痴感叹了句:“姐姐好漂亮。”
  “小花痴你。”
  王瑞华被逗笑,起身找出衣服给她穿上,温声说起接下来的安排:“等下我们先随便吃点面包,等雨停了再回去,幸好还给你带了雨靴。”
  等母女俩吃过早饭,阮思歌才装作刚醒的样子去搭话,三个人坐在帐篷里边等雨停边吃东西。
  七点后,雨声慢慢停了,太阳升了起来,蛙叫声渐消。
  严明亮先从帐篷里出来,伸手感受了下,已是没了雨,扬声喊了句雨停了,把大家都从帐篷里喊了出来,大人们纷纷开始收拾起行李,小朋友则聚在一起开始聊昨晚做了什么梦。
  全部收拾整理干净之后,八个人踏上了回延林镇的路。
 
 
第19章 、修琵琶
  等阮思歌一行人回到民宿休息,王瑞华老公任光庆已经提前备好了早饭,就等着她们回来。
  任光庆主外,平时负责食材采购和接送客人的杂活,但民宿生意一般,为了维持生计,他也会接些小镇上装修的生意,白日不常在家,阮思歌也不怎么接触。
  平日里王瑞华开小灶做出来的食物阮思歌都不怎么能吃得下,他这个外行做出来的就更难了,端上楼阮思歌也没吃多少,自个收拾完把餐盘端了下去。
  任光庆正陪着妻女吃饭,肉包刚塞进去半个,瞅见她下楼放餐盘,表情淡淡的,背脊挺直,不染尘世的模样,好像电视里的演员一样,小镇上独一份的气质。
  他开民宿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客人,又听王瑞华说是来找夏倦书修琵琶的,下意识便觉得技术肯定也不错,拉过妻子嘀咕:“你不是一直愁灵灵学什么乐器嘛,这姑娘正好会弹琵琶。”
  “灵灵跟她关系也好,就让她教一下灵灵?”
  “你想得可真美,也不看看找个人教一节课多少钱,人家还能免费教?”
  王瑞华出声打断了他的妄想,“而且她也就住着这一个月,过段时间就走了。”
  听见父母在聊阮思歌,任灵灵小声夸了句:“姐姐很厉害的。”
  任光庆道:“小丫头,你怎么知道的?”
  小孩子不怎么记事,唯独记得阮思歌好像跟她说过一整屋的琵琶,对父母也坦承,语气颇为骄傲,“姐姐说她家有一整屋的琵琶。”
  任光庆闻言也来劲了,心里觉得略胜妻子一筹,急冲冲说:“你看嘛,我就说她肯定很厉害,这么厉害的师傅我们怎么能让灵灵错过!”
  王瑞华只知道阮思歌是来修琵琶的,旁的她也没多问,一听任灵灵这么一说,心也动摇了,拉过女儿又问:“灵灵,你说的是真的?”
  任灵灵点点头,“嗯,我还跟她说想买一整屋的软糖呢。”
  任光庆又鼓劲,“你去问问,这么厉害的人我们哪怕花点钱也要让灵灵跟她学上。”
  天大地大当然还是女儿前途重要,王瑞华不再犹豫,果断应下来,“那我晚上送饭的时候找她问问能不能行。”
  阮思歌嗜睡,晚上露营又没睡好,回了民宿吃过饭便睡下了,傍晚被王瑞华的敲门声吵醒,推开门后晚饭送了进来。
  她迷糊着道了声谢,揉着眼睛去洗了把脸,出了洗漱间却见王瑞华还没走,站在门前拘谨地笑着,出声问道:“怎么了?”
  “有桩事想拜托你。”
  王瑞华小心走进了屋靠近她,拘着手,极谦和的样子,“我听灵灵说你弹琵琶很厉害,她这孩子也喜欢琵琶,在民宿这短时间你能不能教她一下,课时费我们可以按照最高的付。”
  接触这么久下来,这小姑娘明显的兴趣在绘画,突然听到这个请求,阮思歌也是一愣,“灵灵喜欢弹琵琶吗?没听她说起过啊。”
  “她啊,还不懂事呢,哪懂什么喜不喜欢的。”
  王瑞华摆摆手,不甚在意,脸上笑盈盈的,谄媚道:“现在这社会啊,人除了本职专业之外,还是要学门乐器。”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王瑞华这短时间也对她多加照顾,阮思歌语气柔和下来,“还是尊重她的意见吧,琵琶难学,没几分喜欢很难坚持的。”
  王瑞华脸上表情讪讪的,想着再争取一下,“试试嘛?都是能培养的。”
  “启蒙师傅还是慎重些好。”
  阮思歌言尽于此。
  王瑞华知道没戏,礼貌退了回来,“那你赶紧吃饭吧,耽误时间了。”
  走时还颇为不甘,回望了她几眼,阮思歌握着筷子也没了胃口,只能勉强耗着时间在吃,中途娄晓蓉打了电话过来问候近况,她索性撂了筷子接电话。
  上次通话是一周前,娄晓蓉只知道夏倦书同意她带着琵琶过去,一直耐着性子等她主动打电话过来汇报情况,等了一周都没等到,还是她先打了过来,第一句话便是问琵琶的事情:“怎么样?你去看过之后,夏倦书同意修琵琶了吗?”
  “同意了,下周开始修复。”
  “这可算是同意修复了。”
  娄晓蓉仿佛卸下一个重担般,畅快笑了起来,末了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阮思歌声音怏怏的,“下个月吧,我想等琵琶修好了再走。”
  电话那端娄晓蓉声音尖利:“为什么要耗在那这么久,琵琶既然已经同意修了,那你就可以回来了啊,国乐团演出你不去了?还有商演呢?”
  “都不接了?”
  “我说了,不弹琵琶了。”
  “你给我说什么浑话呢?我知道了,去那边就是为了躲着我不弹琵琶是吧?”
  阮思歌没再接话,娄晓蓉握着电话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大意是在说琵琶不能轻易放弃,现在她还小不理解大人的苦心,以后自己出来讨生活就能理解他们父母的苦心。
  最后撂下一句狠话:“不弹琵琶,我看你怎么生活。”
  阮思歌这时才悲哀的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二十一年的人生里,除了琵琶,竟没了别的东西,离开琵琶,刨去这身手艺,她毫无任何谋生的手段。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从入行到现在,她挣的钱哪怕给娄晓蓉七成,寻个物价低的城市,也足够未来十年生活无虞。
  阮思歌丝毫不担心未来的生活,依她这副羸弱的身体,到时真彻底放弃琵琶,只怕娄晓蓉都很难让她多活十年。
  肯定会又吵又闹,一日都不让她好过。
  夜色沉静,愈发浓黑,阮思歌掀开被子躺进去,只暗暗期待着明天修琵琶的到来。
  第二天一早,王瑞华正在给要上学的任灵灵收拾东西,见到她还有些尴尬,任灵灵主动跑了过来,牵住她的手,脆生生喊:“姐姐,你今天怎么不多睡点。”
  阮思歌冲她笑笑,“姐姐等下有点事,所以起得早去办事。”
  王瑞华这时也反应过来,迎上来搭话:“是修琵琶吧,好事啊,终于等到今天了,我送完灵灵,很快给你把饭准备好送上去。”
  阮思歌点点头。
  她平时要比现在起晚一小时,这下时间突然缩短,王瑞华紧赶慢赶终于半小时后把菜送了上去,阮思歌简单吃了点,快九点才从民宿出来前往夏倦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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