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琵琶重一一池疏荷
时间:2022-03-14 08:55:46

  但是……一个本该很饿的人却丝毫没有表达出想吃的意欲来。
  反而视饭菜如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他不由得留了心,但看阮思歌极力装作顺从无异常的模样,面上未显,静静吃完了一顿饭,吃完后端了去刷碗。
  营养摄入不足,大脑缺血,人就容易犯困。
  等夏倦书在厨房整理清扫完回到客厅,阮思歌已经抱着毛毯重新偎在了躺椅上,眯着眼极其困倦,昏昏欲睡。
  躺椅是他自制的,平时躺他一个一八七的成年人睡觉都没事,阮思歌斜躺在上面更小巧纤弱了几分,身子蜷缩着,头往毛毯里躲,发丝披散缠绕,双手却露在外面微微张开,手腕交叠放着,打眼一看,他甚至能单手握住,十指纤细,指甲圆润却少了几分血色。
  屋外大雨瓢泼,雨点重重打在地面上,雨水飞溅,未合紧的门缝飘入冷风来,夏倦书本想送她回民宿,见状也歇了心思,关上了门。
  屋内一室温暖。
  他从卧室搬出一张干净的薄被,在原来的毛毯上加盖了一床,给阮思歌又掖了掖被角,临睡前往壁炉添了些耐烧的大木块才回自己卧室。
  再次醒来时,场景重现,阮思歌有种回溯之感,好像昨晚都是一场梦一般,身上的被子颇重,一摸才知道竟有两床,她这才意识到为什么感觉夜里翻身都费劲了许多,睁开眼,眼前是亮堂堂的,壁炉火已熄,留下一堆的灰烬。
  意识还算清明,就是身体提不上力气,阮思歌知道这是因为昨晚没吃什么饭的缘故,怕烧没退,自个拿了小桌上的温度计又开始测温。
  等待测温期间,她转头四处看了看室内,小桌上还放着他买来的药,昨晚脑袋昏昏沉沉的加之灯光昏暗也没太注意室内,此时再去看,着实简单,类似二楼的格局,装潢色调偏灰白,铺的是实木地板,四间房一个大客厅,客厅里有一个壁炉,橙红色砖砌成一个古朴的壁炉,另一侧靠墙有一张很长的抽屉式木柜,正中央吊着空心圆灯,下面放了一张饭桌。
  感觉到时间差不多了,阮思歌把温度计拿了出来——36.6℃。
  已是没烧,她抽了张湿巾擦了擦,才循着昨天夏倦书拿出温度计的方位去找,没什么困难,很快便找到了家庭药箱,把温度计放了进去。
  抽屉合上的瞬间,阮思歌一抬头这才注意到里侧还放了一张照片,照片里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姿容绝艳的女人怀里抱着幼子,两人正在指导还在爬的宝宝看图画书,戴着眼镜的男人极其儒雅,坐在一旁笑得眼都成了一条缝,宝宝懵懂只知道跟着傻笑,齐齐笑得开怀。
  她指尖停在照片里宝宝身上,约莫是一岁的夏倦书,眉眼间依稀能看到几分长大后的样子。
  贸然查看已是打扰,阮思歌不敢细究下去,急匆匆离开了橱柜一侧,出了门转了个弯去找夏倦书。
  一夜暴雨摧折后的庭院,绿意更浓了些,枝叶都挂着水珠。
  她走在走廊去工作室的路上,临到门口,正准备敲门,里头突然传出一阵琵琶声,似乎在试音,阮思歌心神一荡,停了脚步。
  如果说是为了试音弹琵琶,但技艺未免太强了,随手一弹就是一首《虚籁》,会运用到大量吟揉技巧的曲,极其考验基本功,可他弹起来却信手拈来一般,弦声干净利落,轮指清脆,第四小节“la”的吟揉状态由静转动,连吟的速度都把握精准。
  制琴师里不乏会弹琵琶的,但能弹到他这种程度的确实少见,没几年的积累几乎不可能做到,饶是阮思歌自己,也是仗着记忆力绝佳,勤于练习才在第二年把这首流畅弹出来,而且恐怕他远不止于此。
  五分钟的琵琶曲里,阮思歌心里千回百转想了许多,最后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站在门口等琵琶声停了几分钟后才敲门进去。
  夏倦书喊了声进。
  “我是来……”
  阮思歌本来是打算跟他告别打算回民宿,推门一进去,却被眼前的琵琶给惊艳到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怔怔看着,被吸引着上手摸了下,顺滑又细腻。
  这是一把牡丹牛骨紫檀琵琶,琴身呈红黑色,线条流畅,样式虽古朴又简单,却格外吸睛,自有一番典雅古典的美。
  夏倦书拿出弦记的章在一个小册子上盖上,上面具体标注了制琴日期、琴身各部件材质来源以及琴手和制琴师名字,合上册子挂到了琵琶上,跟她解释道:“温田田订制的琵琶。”
  背板纹路自然,隐隐能看出木头纹路来,阮思歌喃喃问:“大叶紫檀吗?”
  “嗯,去年进来的紫檀木,她想简单一点,这把全长约103厘米。”
  夏倦书点了点头,看她爱不释手的样子,又问:“你喜欢什么琴头?”
  “凤尾。”
  比起各种如意头,汉龙头,阮思歌格外偏爱简单的凤尾头,很快接上回答后又觉得没必要,放下了琵琶,轻声道:“我准备回民宿了,在这打扰你一天了。”
  夏倦书本想说可以吃完早饭再走,想到昨晚的情景,很快换了句话,“我还要感谢你帮我收回了面板。”
  经他这么一提,阮思歌这才适时问起剩下面板的状态,“有些淋了雨的还能用吗?”
  “会受影响,到时候再多晒晒,不行这批就废掉留着烧了。”
  这批都是他年前新进的面板,夏倦书笑笑,“能救回来绝大部分我已经很庆幸了。”
  阮思歌这才跟他告别回民宿,一进门王瑞华就面色焦急围了过来,问她:“发烧好了吗?”
  “昨晚倦书过来说你发烧我还吓了一跳,要给你打电话,他说你在睡觉我才没打扰。”
  王瑞华昨天下午就收个东西的功夫,回去就不见她人影,想着小镇民风单纯她也来了好些天应该不会出事,便没再管,正准备晚饭的时候,夏倦书突然贸然登门,跟她说人在自己家,因为帮着收面板淋了雨发烧在休养,让她不要担心,晚饭后看看情况会再打电话通知她。
  她等了几小时,夏倦书才来了电话,说雨太大阮思歌已经睡着移动不方便,先留下睡一晚,王瑞华领着丈夫撑伞去看了眼才放心回来睡觉。
  “淋雨发了烧,所以临时在他家睡了一晚,现在好多了。”
  阮思歌冲她点点头,她早就饿脱了力,强撑着才回来,催道:“就是有点饿,麻烦您做点清淡的食物给我端上来。”
  王瑞华连连答应下来,搀着她上了楼,她动作很快,半小时就端了菜送上楼,阮思歌独自在屋里这才勉强有了进食的想法,一口一口勉强吃下肚,吃了个半饱,放下筷子没什么精神又睡下了。
  王瑞华隔了一个小时上楼去收餐盘,敲门没人应,怕复烧起来,推门又给她量了一遍温度,确定没问题后,才收了餐盘小心退了出去。
  她吃饭向来神秘,餐盘每次去收却干净,王瑞华只当她大城市里来的有礼貌爱干净,这回许是生病忘记整理,一看,饭菜竟剩了大半。
  心里奇怪,以为她生病食欲不振,端着下了楼,晚饭更用心了些。
  这边王家正准备晚饭的时候,暮色四合,夏倦书家门口一辆车停了下来,一袭长裙的温田田踩着平底鞋下了车,看了看周遭的环境,有些纳闷会为什么师兄会放着在江礼的工作室不待留在这边,在门口敲了半天没人应,只能直接打了电话。
  夏倦书这才出来给她开门,领着往里走,谦道:“本来说回头去江礼市给你带去的。”
  “可算了吧,等你去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我等不及就先来自己带走琵琶了。”
  温田田没来过延林镇几次,只觉他这院子东西好像又多了点,迫不及待去了工作室看琵琶。
  夏倦书把琵琶搬下来给她,“小叶紫檀的,琴头按照你选的做成了牡丹头,上头的玉是我专门找了其他师傅给你雕刻的,昨天才刚取回来给你安装上。”
  温田田抱着琵琶喜不自胜,娇俏道谢,声音灵动:“谢谢师兄。”
  她明日在怀树市有场演出,不着急走,留在了客厅闲聊,夏倦书泡了茶过来,晕晕热气蒸腾起来,温田田吹了口,又放下,“自从报上说阮思歌要退圈后,她真的许久未露面了,白金园都急疯了,三天两头往葛慧君那跑,葛慧君也没心思处理他的事情,要说阮思歌退圈,最焦头烂额的就是她这个师傅,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帮他另找一个琵琶手。”
  “不过也奇怪啊,当事人都没明确说要退圈,这月厢晚报不知从哪得的消息,就敢写的如此斩钉截铁,只怕后头的撰稿人真的跟阮思歌有仇。”
  夏倦书放下茶盏,微微一笑,沉声道:“可能自以为阮思歌倒了,自己就能顶上了吧。”
  圈里新生的小辈没几个,温田田虽猜不到他指的是谁,也不甚在意,眼波流转间眼底有自信的光芒闪过,低头抿了一口茶,轻飘飘道:“未免想得太简单,哪怕阮思歌倒了,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本事取而代之。”
 
 
第16章 、露营
  若真想彻底退圈,便不会几次抱着旧琵琶上门来求他修复,这一手学了十多年几乎倾尽全部心力和时间的技艺,几乎成了本能,不是动动嘴皮说放弃就能弃掉的。
  夏倦书很清楚,哪怕如今阮思歌不想弹琵琶了,也只是一时。
  但也许是已经好些年未见到温田田如此自信的眼神,一扫过去的萎靡不振,仿佛那个初学琵琶时明艳张扬的少女又回来了,夏倦书心中不忍,好言劝了两句:“你别被老头子慕强的心态影响,非要挣个第一,琵琶嘛,弹得开心就好。”
  郭广平为人正派,带出的弟子一向是坦坦荡荡的,不搞腌臜事,温田田也不例外,闻言勉强勾出一抹笑来,坦然道:“我知道她肯定会回来的。”
  “但私心里还是希望她能不那么快回归,人其实是很奇怪的不是嘛?那个位置没坐过倒还好,一旦坐过一次,便从心底里生出执念来。”
  夏倦书抬手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没再说话。
  客厅里窗户大开,转头能看到院中景,晚风中梨树扬起了花飘在半空中,温田田夸了句景色真不错,转而又聊起圈里的事情:“她又来找你修琵琶了吧?圈里都传开了。”
  这个她不言而喻。
  夏倦书皱起了眉,颇为不解:“这圈里人不好好研究怎么提升自己的琵琶技艺,怎么每天关注这些小事,连修个琵琶都要管。”
  温田田被他逗笑,“嫉妒呗,不说别的,光名声和商演价格这两条,就能得罪不少人,你素来又是个神秘不好惹的,俩坏名声撞一起了,谭婉性格那么温柔的人都被你赶回来,眼下都等着看阮思歌笑话呢,想着可算有个人能治她了。”
  夏倦书淡淡道:“那可能要失望了,修琵琶的事情我接下了。”
  温田田不意外,有郭广平跟葛慧君师叔徒这层关系在,修琵琶只是早晚的事情,“你再不同意,只怕依葛慧君对阮思歌的重视程度,下回会拎着师傅过来堵门让你修。”
  依郭广平的性子,确实极有可能做出堵门的事情来,夏倦书一笑而过。
  第二天还有演出,之后温田田没坐太久,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抱着新琵琶上车回了怀树市。
  夏倦书回了工作室又检查了遍另一把师丽姿订购的琵琶,发了个消息告知琵琶已经做好,下周可以直接在弦记在江礼市的工作室拿。
  师丽姿很快回了个好,后面又补了一句,“思歌性子执拗,修琵琶您多多担待。”
  夏倦书应了个好。
  这两把琵琶做完交差,近在眼前的,就差阮思歌的琵琶修复了,他把台灯光调亮了些,重新把那把牡丹头琵琶抱出来放到了桌面上,上手又摸了摸弦的断口,对着在灯下照了下。
  当时碍于阮思歌在场,加上她似乎一直在规避琵琶被毁的原因,夏倦书也只是匆匆看了一遍就下了判断,因为觉得既已答应修复去追究怎么被毁意义也不大。
  但琵琶身上被毁的痕迹都很奇怪。
  四弦琵琶弦俗称“一裸三绳”,即一弦最好用钢丝裸弦,其他三弦用尼龙钢绳弦,阮思歌这把琵琶也是如此,看弦的磨损状态,自弦记买走后,中间应该自己换过一到两次弦,不过规格、材质和厂家都没变,这家厂里生产的弦质量也是圈内最好的。
  好弦不易断,基础寿命最少两年,一般断弦原因多由调弦导致,新手指法技术有误或者不熟练也会不小心断弦,多是一弦,阮思歌是一个成熟优秀的琵琶演奏者,按理说不至于会犯这种初级错误。
  弦断掉还能理解,不算稀罕事,面板破口是真的匪夷所思,夏倦书此前也修复过一些清末旧制老琵琶,甚至二十年以上的都有,这个年份的琵琶被主人保护得宜,面板也只是有几道裂纹。
  年久失修这个理由实在太过牵强。
  所以即使有弦记有免费返修的服务在前,夏倦书还是接连两次拒绝了阮思歌修琵琶的请求,因为私心觉得一个根本不爱护琵琶的人不值得他费时间去修复。
  但在看到她笨拙挡在小孩子面前驱赶蜜蜂去捡球时,心里却已经在那一刻为她找好了推脱的理由,更不要提之后雨中收面板的情意了。
  至于真相,不甚重要了。
  在下周修琵琶到来之前,他还有另一桩事要做——露营。
  后天周日就是一个好时间,天气预报那天清晨会下小雨,春初伴着雨声在森林醒来,是夏倦书为数不多觉得治愈的时候,也是他几乎每年这个时候都回来延林镇小住的原因。
  但完全没想到去趟超市买个泡面和香肠的功夫,刚跟阮思歌说上几句话,就被三个镇上的小鬼头缠上了。
  一听他要去森林露营,也来劲了,齐齐围住了夏倦书,七嘴八舌地吵着闹着,“露营啊,我还没去过呢,也想去。”
  “我也想呜呜呜,镇上太无聊了。”
  性子最软的任灵灵也拉了他衣角,喊了声哥哥带我们一起去。
  小朋友一个比一个跳得高,生怕夏倦书撇下他们似的,阮思歌见状往后躲了躲,看着被围住的夏倦书,心里格外抱歉,想着要不是她多嘴问他背着包准备去哪,也不会被这群小朋友注意到。
  今天周六,她本来是陪着任灵灵来超市这边买纸笔的,半路碰到了吃着果冻正在镇上闲逛的喻美晨和严远帆,跟在了后面,就这么组成了四人小队来了超市。
  小孩格外难缠,夏倦书瞬间后悔搭话了,忙拒绝:“太危险了,要过夜的,小朋友不能跟着去。”
  喻美晨拉着他不松手,嚷道:“不嘛不嘛,我就想在外面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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