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没什么夜生活,八点以后周遭便安静下来,阮思歌拿出琵琶又擦了擦,才上床入睡,一夜无梦,难得的好睡眠,早上是被鸟叫声喊醒的。
民宿早餐简单朴素了许多,红豆粥,一碟萝卜干,白煮蛋和蒸饺。
阮思歌随便吃了点,换了身轻便的衣服,便抱着琵琶去了夏倦书家,临出门前王瑞华还给她打气说这回一定能修。
她不知道夏倦书家另一道门要怎么过去,只能又再次闯昨天的油菜花海,到门前后,敲了敲门。
敲了几声后,里头没人应。
阮思歌踮起脚走到墙角往里看,这回却困难了许多,冬季光秃秃的梨树,此时已抽芽生叶,绿叶掩映着玲珑小巧的白花,遮了大半的院景。
无奈,又回去敲了敲门,大声冲里喊他名字。
几分钟后,夏倦书终于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给她开了门。
阮思歌敲门敲得手都疼了,在他开锁的时候忍不住怨他,“你这是刚起啊?”
咔嚓一声,锁开了,夏倦书迎她进来,手放在门边,干活的手套都没摘,冲她笑道,“你看我这身像是刚醒吗?”
“今天天气好,刚刚搬了一批面板到二楼去晒。”
阮思歌一看,只见他身上还穿着灰色围裙,围裙前的布兜往下坠,依稀能看出工具的痕迹和重量,手套有些破烂,但整体一身还挺干净,身上一股轻微的木屑和漆油味。
“进来吧。”
见她小心翼翼探进来后,夏倦书关上了门。
阮思歌一进来才知道这里面别有洞天,实际的面积比她猜测还要大上许多,院里蔬菜瓜果一应俱全,恐怕只要米面足够,在这待上一个月不出门都可以。
围墙下种满了树,树丛围住三面墙,除冬天叶子落了之外,只怕平日里只能从正上方看才能看到院景,院里有四排沟渠,内里种了不少东西,都刚刚萌出芽,用薄膜盖住,底下的土壤浓黑,似乎最近刚浇过水。
院里还有葡萄架,蔬菜瓜果一应俱全。
夏倦书工作室在右侧间,门还开着,他直接领着阮思歌走了进去。
阮思歌小心打量了几眼,只见他这屋里后面和右侧的墙都各开了两扇窗,最上面的窗开得极大,下方则是开了来透气,光透进来,一派明亮,也没什么朽木或者浓胶味。
墙后有一书架,上面摆了些木材和工具,包括她常见到的各种琴头,覆手,或者品相等等,还有一把锯木机。
正对门有一张书桌,上面放了一把红木如意头琵琶,面板已经铺好,品相还没弄。
夏倦书带她到工作室另一张长方桌上,上面放了几个琴身,他挪了几把到另一侧木架上,给她勉强找到一个稍大的空,拍了下,看了看她一直背着的琵琶包,轻声道:“琵琶拿出来吧。”
阮思歌把包拉链拉开,从里头抱出琵琶,横放在桌上。
夏倦书粗略扫了一眼——这是把牡丹头老红木琵琶。
样式挺老的,也有简单修复的痕迹,他走近上手拿了起来,摸了又试。
琴体变形严重,而且琴头也不是她说的那般歪掉,而是里头的木直接半断掉,五弦断了三弦,面板中间一个大洞,背板划痕严重,漆也掉了许多,看得出来,使用痕迹颇重。
阮思歌看他皱了皱眉,心下忐忑,上前小声问,“还能修好吗?”
夏倦书没立即回答,转头问她:“毁坏程度有点严重,不知道你对于修复有没有其他别的想法。”
“你是想完全复原还是要进行一部分改进?毕竟有些样式和制作工艺现在已经被淘汰了。”
阮思歌不想改进,要论改进后的样式,她家里有好几把琵琶,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且她不打算弹琵琶了,还是想沿用过去的样式,日后放着也是个念想,便回答:“沿用过去的吧。”
夏倦书把琵琶放下,回她:“九成的把握,不难。”
“不过我手边还有田田和师丽姿订购的琵琶,正在收尾阶段了,你的琵琶大概要下周起开始修复,估摸着时间最少两周,不知道你能不能等?”
“能等的,我会在延林镇待到四月份。”
听到琵琶能修好的消息,阮思歌喜不自胜,忙点头:“只要能修好,再长也能等。”
阮思歌琵琶面板被毁,到时候修复要改颇多,难免琴手心疼,夏倦书想了想还是打算解释下,以方便她提前做好心理预期,“那好,这回只是粗略简单看一下,内里可能要拆掉再看一遍,面板毁了到时候要敲掉品和覆手,六相也要拆,过两天你有时间直接过来,我当着你的面来拆。”
“那这琵琶就先放我这里了。”
阮思歌点点头。
夏倦书说完把琵琶又装了回去,放回到工作桌上。
修琵琶进度进行的格外顺利,夏倦书态度专业,丝毫不拖泥带水,完全不像外界所说那般难搞。
想着上回过来时他再三强调说不会给她修琵琶,如今进行到这一步,阮思歌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点点头,望着自己脚尖,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为什么突然同意修琵琶?”
夏倦书还是那副什么都不甚在意的模样,甩甩手,冲她笑得很酷,“也没什么,就突然觉得好久没做过修复了,练练手也不错。”
阮思歌也难得笑起来,真心道了声谢,“修琵琶的钱到时候我转给你。”
“无碍,弦记的琵琶返修本就是不收钱的。”
“真的谢谢!”
事情沟通完,阮思歌正打算走,夏倦书突然又喊住了她,急忙跑进屋从桌上取出一把备用钥匙来,递了过去,“钥匙你拿着,回头要是来了直接开锁进来就成。”
“做琵琶时声音太杂,很难听到外面动静。”
阮思歌知道他这是在解释为什么刚刚一直没能开门,笑着把钥匙接下了,夏倦书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墨绿色长衫下一袭百褶裙,裙角飘扬着,举止窈窕娉婷,只是那裙上想必是来时不注意,被斑斑点点染上了他屋前的油菜花粉,随着走动,像是黄色的蝴蝶翼在裙上飞扬,不由晃了眼。
第13章 、小学生斗嘴
王瑞华见她回来时背上没了琵琶包,便知修琵琶这事稳了,笑着迎上来说恭喜,阮思歌笑着应下了这声喜,没上楼径直去了后院。
去了一趟夏倦书家之后,她才发现延林镇似乎每家每户都会另辟一块面积颇大的院子,留作喝茶消遣。
这是她第一次踏入民宿后院,宽檐细长廊,靠南的墙角种有一颗大的樱桃树,四面种满了各色月季攀着围栏,白红相接,深浅不一,刚刚萌发花苞,正对着的廊下台阶上放置了好几盆太阳花,台阶下还立了一个秋千。
因为是周六,学校休息,此时廊下长藤椅上正坐着一个小女孩,聚精会神趴在桌子上画画,听到脚步声后,看了过来,见她往后院走忙局促地站了起来,从屋里又搬出一张藤椅来,细声说,“姐姐,可以坐这里。”
她是王瑞华的独女,叫任灵灵,小小年纪已经分外懂事,知道她是民宿客人,哪怕性格腼腆,见大人不在还是主动担起了招待的任务。
“谢谢。”
阮思歌也冲她笑笑,走过去坐了下来,任灵灵这才坐回原来的椅子上,不过却没再画画了,只敢时不时偷看她几眼,生怕她有什么要使唤的。
“没事,你继续画画,我坐一会儿就走了。”
左右今日无事可做,后院静谧幽深,景色也不错,阮思歌便想着坐一会儿再上楼,看出她的不安,轻声安抚道。
任灵灵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开始专心做自己的绘画课作业,阮思歌托着腮望着院子发了会儿呆,视线又落到小姑娘身上,瞧她发型还挺可爱,刘海用草莓发卡卡住了省得遮眼,后面的长发似乎是把头发分成几股辫了几下,用一个蝴蝶结收了尾,看得出来,王瑞华对这个女儿很宠爱。
是她幼时也很喜欢的发型,不过那时娄晓蓉总以工作忙给拒了。
任灵灵拿着蜡笔上色很认真,肉肉的脸颊都用着劲的感觉。
手机震动了下,阮思歌掏出手机解锁,一看是师丽姿的消息:【思歌,你又去找夏倦书修琵琶了?】
阮思歌很快回复:【嗯,我现在就在延林镇了,不过师姐你怎么会知道?】
【圈里都传开了啊,说得贼难听,说你肯定会被赶回来,不过应该不会吧,前段时间我找他约制琵琶瞧着脾气也没外面传得那么邪乎。】
【没有,这回同意帮我修琵琶了。】
师丽姿发了个开心的表情包,又发来一句:【最近圈里的传闻真的越来越离谱了,居然还说你要退圈。】
阮思歌望着屏幕顿了下,缓缓打字回复:【这条倒不是谣言,退圈是真的。】
几秒后,电话直接响了起来,师丽姿声音完全没了平日的温和稳重,“你说真的?退圈不弹琵琶了?”
“嗯,前些天已经跟师傅说过了,等琵琶修好了我会再去拜访认真解释下。”
师丽姿完全不敢相信,前两天圈里传出阮思歌要退圈她还劝靳珧不要理,完全没想到竟是真的,顿时失了理智,“为什么?师傅现在可就只有你了啊。”
“这种事你可不能意气用事啊。”
她声音突然拔高,也吓到了一旁正画画的任灵灵,阮思歌忙起身拿着手机离远了些,嗓音温和又平静,从容不迫:“不是冲动做下的决定,过些日子等我回江礼市再细聊吧。”
“那你再好好想想吧,毕竟都走到今天了。”
师丽姿说完也挂了电话,阮思歌拿着手机又坐回去,却发现任灵灵从刚刚起一直在看着她,转头问道:“怎么了?刚刚吓到你了?”
任灵灵摇摇头,小心问她:“姐姐你弹琵琶很厉害吗?”
“不厉害,厉害的另有人在。”
阮思歌勾唇一笑,看她已经转过身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也转过身面对她,乐意分享更多,“姐姐小时候啊,遇到过一个真正厉害的男孩子,弹琵琶的时候好像在发光。”
“那姐姐你呢?那时候一点都不厉害吗?”
阮思歌托手表示自己那时确实挺垃圾的,笑着逗她:“姐姐那时候啊,连一把自己的琵琶都没有。”
任灵灵撇撇嘴要哭出来,嘴里的软糖感觉都不甜了,忍不住感同身受,“姐姐你好惨。”
阮思歌被她逗乐,上手揉了揉小姑娘仓鼠般肉嘟嘟的脸,“那有什么,姐姐现在挣的钱可以摆满一整屋的琵琶。”
小朋友笑容单纯,语气欢快:“我也想能买一整屋的软糖哦~”
阮思歌摸了摸她的头,“会实现的。”
任灵灵欢欢喜喜又继续开始画画。
有了这一接触,之后两天的假期,任灵灵对她不再拘谨,碰到了也会主动过来打招呼,但她小升初作业多,双休两天只能待在后院补作业,阮思歌也无事,便也坐在后院陪她写作业,王瑞华感激地连连送上茶水和蜜饯零食。
周一任灵灵背着小书包开始上课之后,阮思歌既没事又没人陪着,加上延林镇实在无聊,阮思歌也不是爱玩的,手机刷刷新闻就关了。
实在无聊透顶,握着夏倦书家钥匙的阮思歌忍不住起了别的心思,心里想着虽说她琵琶下周才开始修复,但既然给了钥匙,那日期应该也不会卡那么死。
碍于上回穿了裙子被染上了油菜花,这次她专门换了件轻便的长裤,吃罢早饭先在镇上逛了一圈。
不是寒暑假,也不是双休日,镇上突然没了小孩子跑动玩闹,还分外不习惯,而大人们忙着生计,并无过多交流,白日里街道上便显得寂静平和的很。
温度渐暖,镇上的猫也都出来晒太阳,趴在地上假寐。
到了熟悉的大门前,阮思歌还是先敲了敲门,等了好一会儿见里头没反应,才自个开锁进门。
不请自来,总觉得做贼似的,她小心翼翼推开了门,刚探进去一个头,正好跟院里正在浇水的夏倦书望过来的眼神对上,后者眼神里满满的不解,“有钥匙干嘛又敲门?”
为了工作方便,他今日穿了一身黑,短袖短裤,脚上踩着雨靴,完全的酷感风,宽肩窄腰,身姿如松,风一吹,那衣服便贴了身,隐隐露出坚实的肌肉线条来,肤色在日晒下更是白了几分。
阮思歌不得不承认,这人骨相皮相皆是上品。
他站在院里那块地中间,前面土壤颜色明显比后面的深,估计是刚浇的,看工作量应该在院里干活好一会儿了,阮思歌收回望向他腹肌的目光,忍不住纳闷:“那你刚刚一直在院子里,为什么听老半天敲门声都没反应啊,万一是邻居或者别的来找你的人呢?”
“平时没什么人找我,剩下的就随缘吧。”
夏倦书蹲下身又浇了一块地,开始观察幼苗定植进度,这是他寄予厚望的西瓜苗,还等着夏天能躺在院里吃西瓜。
去年种的没赶上,等回来,大西瓜早坏了,就剩几个过了季很难长大的小型西瓜,这一批他刚移植好,看叶片生长的还不错。
“不过你来找我什么事?”
夏倦书起了身,转头又问她:“来监督你师姐的琵琶制作进度吗?”
阳光太烈,阮思歌退到了屋檐下,回答他:“没有,延林镇太无聊了。”
“所以来找你玩。”
“你是小学生吗?”
夏倦书问她。
“你才是。”
阮思歌回嘴,看到院里一旁有个木椅,索性直接搬了过来坐下,托着脑袋看他工作,好奇问道:“你这种的都有啥啊?”
夏倦书依次给她指了指,介绍了下:“这一排是西瓜,墙角梨树下的是小甜瓜苗,那边薄膜盖着的是辣椒种子,最右边能看到叶子的是番茄和黄瓜,还有茄子。”
地里这些最大也才是刚刚长出两片叶子的,只凭叶子阮思歌完全认不全,只听他说都觉得头大,“种这么多,你打算在这隐居吗?”
“没有。”
日头越来越烈,夏倦书赶工很快浇完了一块地,剩下就等着傍晚太阳下山再开始,放下水管朝她走了过来,擦着手上的水渍,表情无奈:“因为我在延林镇也挺无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