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琵琶重一一池疏荷
时间:2022-03-14 08:55:46

  阮思歌一手握笔,一手捂住嘴,仿佛在跟自己战斗一样,最终还是脱了笔,抽出垃圾桶,疯狂吐了出来,但她不服输,吐完又拿出笔继续往下写,就这么吐完写,写上几句又吐,肚子里空空如也,但呕吐感仿佛印刻在身上。
  一直到天明,终于抄够了一百遍。
  她趴在桌上,望着桌上叠了一摞的纸,苍白的脸却有几分畅然,这次也许是真的。
  花期已尽。
 
 
第11章 、余霞散成绮
  隔天一早,葛慧君从楼上下来才发现琴房亮了一夜的灯,急忙推门进去看,阮思歌趴在桌上已经睡着,垂下来的长发掩住了半张脸,露出挺俏的鼻梁。
  睡得很沉,连她推门进来都没惊醒。屋里有一股难言的气味,不大好闻,葛慧君捂住鼻子探进琴房。
  桌上放了小半摞已经默写好的曲谱,她拿起翻了翻,不同以往秀气的字迹,这次的笔迹凌乱无序,好些纸被揉皱,但单看拿在手里的厚度来说,绝不是几个小时能写好的。
  一夜没睡吗?
  葛慧君对这个徒弟的执拗惊讶又心疼,弯下腰轻轻拍了拍,“思歌,回房去睡吧。”
  阮思歌迷糊睁开了眼,她默了一整夜的曲谱,天将亮才睡着,着实没什么精神,正打算问好,熟悉的呕吐感袭来,急忙捂住了嘴,干呕了声。
  她熬得唇色白的没了颜色,葛慧君忙又拍了拍,“罚你抄写也不是让你一夜之间全部写完啊,看都熬成啥样了,赶快去睡觉。”
  “都抄完了,我回家睡。”
  阮思歌揉着眼睛手扶桌子站了起来,通宵加营养不足,起身时身子轻晃了下,葛慧君上前搀住她的手,只觉她胳膊又纤瘦了几分,整个人仿佛被风一吹就会倒一般,怒道,“你这状态怎么回家睡觉?”
  “这里我睡不好。”
  阮思歌摆摆手,拖着身子往前走,只觉脚步分外沉重。
  葛慧君怎么可能放任她这副状态自个回去,硬拉了回来坐下,“你先坐下,我给你妈妈打电话过来接。”
  等她打完电话回来,回头再去看,阮思歌半趴在桌上又闭上了眼,眉头紧皱,极其难受的模样。
  娄晓蓉挂了电话急忙来接了人回家,路上看阮思歌身体实在虚弱,直接带去了医院,当场被留下吊营养水。
  精神医生还没去看,但一直照顾阮思歌的娄晓蓉已经粗略猜出了几分,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起来,忍不住回想她最近的饮食情况。
  是了,打从那琵琶被毁起,哪怕她每日尽力讨好做些阮思歌喜欢的食物,最终能进肚里一半算是顶好的,但阮常跃一直安慰她女儿食量最近两年一直就那么多,她也觉得好不容易治好的病不会那么倒霉复发。
  怎么拿着年礼去拜趟年就成这样了呢?
  病房安静,躺着输液的阮思歌做了很长一个梦,梦里她开了一场独奏演出,盛大又辉煌,但台下全是骂她的人,这些人往她身上扔菜叶鸡蛋,骂她胖得像猪,不堪入目,弹得狗屎不如,极尽侮辱性词汇。
  娄晓蓉和阮常跃却笑着坐在台下,葛慧君则鼓起了掌。
  她拼尽全力想逃开,却见舞台正中央突然出现一个面貌与她四分像的少女,冲她冷冷一笑,扔出一把琵琶,那琵琶落到脚下的瞬间,顿时面板变成了囚板,弦如网一般缚住了她,四支梨花轴离了弦似箭飞过来扎到她四肢上,彻底把她困在琵琶里,供台下众人观看她的惨状。
  阮思歌猛地惊醒,仓皇睁开眼,入目是洁白的墙面,轻微的药水滴声,以及稍显冰凉的手腕。
  她深呼出一口气,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出院第二天,阮思歌就被送去看了精神医生,最终确诊——厌食症复发。
  娄晓蓉天塌了,虽然方才填表时一列列数据已经让她心里有了大概的猜测,但真正听到精神医生封亮拍板确诊时,还是坐在诊疗室泣不成声。
  上次治疗有多艰难她还历历在目,一七二的阮思歌体重持续往下掉,一度掉到警戒线25kg,那时无论做什么饭都提不起她任何兴趣,只能靠营养液勉强维持生命,呼吸都觉得艰难,眼见她一点点瘦下去,阮常跃看着日渐虚弱的女儿轻生的心都有了,娄晓蓉甚至也想一起跟着去了,哭着求她给全家一条生路,才一点点把阮思歌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
  封亮见状也叹了口气,一遍遍跟她强调虽说隔了五年复发不常见,但这次发现及时,尽早干预情况肯定会好很多,而且那时阮思歌恢复情况不错,家长这次也继续给予精神和物质支持,肯定也能跟上次一样克服。
  娄晓蓉只能强撑着把阮思歌带回家,重新翻出过去写的日常进食记录本,按照医生所说的制定治疗计划,又打电话帮她在葛慧君那边又请了三个月的假。
  上次两个月的假期刚休完,这还不到一个半月,又砸过来一个三个月假期。
  葛慧君以为是那天惩罚抄曲谱刺激到了阮思歌的自尊心,到底是宠成心肝的爱徒,便说要来看看她,娄晓蓉自然不敢让她过来看,电话转给了阮思歌。
  电话那端葛慧君的声音响起来,“上回在琴房罚你生气了?我这也不是故意为难你,实在是你最近做事不像话。”
  “是上回的手伤还没好吗?我知道了,是因为琵琶没修好吧,自小弹的琵琶坏了所以一时心态没转过来?”
  “也是,启蒙琵琶确实很重要。”
  阮思歌手抖着接过电话,低着头听着。
  葛慧君一直听不到她声音,又喊了几句思歌在吗。
  “师傅,愧对您大恩,琵琶……”
  她眼泪掉下来,声音艰涩:“我……不打算弹了。”
  电话那端刹那间安静了。
  娄晓蓉本想让她跟葛慧君解释下病情好请假休养,谁曾想她突然抛出一个再也不弹琵琶的事情,顿时急了,抢过电话自己跟葛慧君解释,“葛大师啊,你别听这孩子胡说,她病糊涂了。”
  “这琵琶我们怎么可能不弹呢。”
  说着拉过阮思歌追问,要她在电话里改口,“是吧是吧?你怎么会不弹琵琶了呢?”
  “惯会开玩笑。”
  葛慧君顿了下,顺藤接上话:“这话我就当没听过,三个月假期满记得来琴房练琴。”
  娄晓蓉忙回,“好,师傅您大人有大量,不要理这小孩子的玩笑话。”
  电话一挂,朝夕相处的娄晓蓉却清楚知道这绝对不是一句玩笑话,她语气登时变了,脸色铁青,死死揪住阮思歌的胳膊,话都破了音,“你竟敢要放弃弹琵琶?就因为那把琵琶毁了?”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跟你爸在你身上付出了多少?没有我们哪来你的今天,师傅是葛慧君,商演六位数起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还整天给我不是手伤就是脑子有毛病,我要是你,我做梦都能笑死。”
  娄晓蓉挤压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直接把她推进了卧室,啪一声关了上门,“夏倦书住哪,到时候我拿把刀架脖子上,看他到底修不修。”
  “你想死是吧,我们大家都一起。”
  “妈你疯了!”
  不是没料想过娄晓蓉的反应,但真实发生之后阮思歌还是一阵后怕,在门口慌乱答应下来应付过去:“我去,我去修琵琶还不成吗?”
  娄晓蓉这时理智才回了笼,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来,“在家先把身体休养好再去。”
  阮思歌脱了力瘫坐在地上。
  她这边好生调理慢养了两个多月,国乐团统统翘了班,平沙坊也一直没再去,圈里有关她高傲的风评愈加严重了些,甚至投诉葛慧君渎职偏爱弟子,应该撤了阮思歌国乐团首席的位置。
  飞燕杯就在下秋,从过完年到现在,阮思歌琴房一次都没来过,葛慧君碍于她那番退圈发言,也不敢催,只能时不时跟娄晓蓉沟通下她的情况。
  可阮思歌要退圈的事情还是传了出来,三月初的月厢晚报,头版标题便是——何等的恣意妄为,阮思歌因启蒙琵琶被毁竟欲退圈。
  娄晓蓉把报纸取回来在客厅看着的时候,阮思歌正在卧室收拾去延林镇的行李,就听她怒斥那报纸乱写,把过往的报纸全都翻出来撕了,这回倒是真的断了她继续购买这报纸的心思。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趟阮思歌已经自如许多,这一趟是白天,她选了高铁,两小时车程,到了怀树市之后直接打了个车前往延林镇。
  师丽姿年后找到了夏倦书工作室去定制琵琶,那时夏倦书说三月会留在延林镇一整月,是以阮思歌才这时候找上门来。
  不同于上次雪夜贸然前来,春初的延林镇,绿意盎然,镇上的泡桐早已抽了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阮思歌循着记忆再次找到了上次的民宿。
  王瑞华正在屋外打扫卫生,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先喊了声欢迎光临,转头才发现是她,放下抹布迎了上来,惊喜喊道:“思歌!”
  冬季民宿本就没什么客人,又是自己用心照顾过几日的,王瑞华对对这个漂亮的客人印象格外深刻,见面便喊出了她的名字。
  阮思歌笑笑,拉着行李箱走过去,“这次打算常住一个月了,上次的房间还空着吗?”
  “空着的。”
  那时是冬天穿棉衣还不显,此时换成了薄一点的春装,身形便显露无疑了,王瑞华瞧她更清瘦了些,但还是格外的好看,接过了行李箱领她往二楼走。
  小镇晚饭时间来的早,傍晚刚五点王瑞华就邀请她下楼一起吃晚饭,阮思歌笑着拒绝了,让她随便匀了点菜端上来。
  油焖大虾,呛菠菜,辣椒炒肉,还有一碗绿豆稀饭。
  除了绿豆稀饭,其余菜都是重口,阮思歌在家里是娄晓蓉精细养着的,食物弄得很碎,要不就炖到脱骨,突然换了风格,她吃得很勉强,怕被看出什么,提前赶在王瑞华来收餐盘前先下楼处理掉了,然后便出了民宿去小镇散步。
  夏倦书方才刚收完一批面板到里屋,想着晚风清凉,便拎了个椅子坐在二楼,没一会儿楼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吵架声,带着童稚,他往下一瞧,是镇上的两个孩子。
  严远帆拉着小女孩的袖口,躲在后面,要哭不哭的,“美晨,我不敢过去,我害怕。”
  喻美晨用胳膊肘把他捅开,大力凛然道:“严远帆你是不是男孩子,几只蜜蜂都怕。”
  “不是,你看那里很多啊,而且我妈说害怕不分男女,既然害怕就要敢于退出。”
  “你把我的球踢过去今天不给我捡回来我打你信不信。”
  门前撒了成片的油菜花种,虽说没怎么打理,如春后便迎风疯长起来,这会儿已开了花,黄澄澄的一片花海,花蕊引来了蜜蜂,两小孩子便不敢往前走去捡球了。
  小孩子斗嘴实在好笑,夏倦书听了几句便站起身打算下楼去帮她们捡球,下一秒却停住了。
  上午温田田还在说退圈的人,此时却出现在了延林镇——他家的油菜花海里。
  正在以身挡在小孩子面前,手笨拙地胡乱挥着赶蜜蜂,慢慢地从花海里辟出一块路来,带领他们去捡球,小孩子在她背后躲着,互相吵闹着要她小心些别被蜜蜂蛰了。
  身边是荡起的黄色花海,背后是斜阳晚霞,余霞散成绮,铺满了天。
 
 
第12章 、花粉迷人眼~
  人是很奇怪的,就像阮思歌下楼散步是想着怎么让娄晓蓉平静温和接受她不会再弹琵琶的事情,但逛着逛着脑子就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你让她回忆刚刚脑海里在想什么,又完全说不上来。
  小镇不大,就这么漫无目的的闲逛着,也不知道走去了哪,随便到一个路口却看到两个小朋友头挨头正嘀嘀咕咕说些什么,看到有一个大人过来后,接连围了上来,甜甜喊她姐姐,“姐姐姐姐,你能帮我们捡下球嘛?”
  “就落在前面的油菜花海里了,这里有蜜蜂我们不敢过去。”
  喻美晨指了指前面的黄色花海,一手牵着她的手,软软的。
  阮思歌孩子缘很差,鲜少碰到这么亲人的小朋友,不由生了恻隐之心,其实自个心里也怂得不行,但因为是在场唯一一个大人,不能露怯只能壮着胆子往前。
  她抬头看了眼,这才注意到这是夏倦书家门前的花海,去年来时便在心里吐槽估摸着春天会长满挡住路,现在一看,别说挡路,路都看不到了,只能依照最靠近水泥路那一段路源往前走,中后段便只能用脚探着向前。
  脚下的油菜花生机勃勃的,枝叶肆意生长,完全没有任何被踩踏或者干预生长的痕迹,想必夏倦书已经许久不往这条路走,纯粹当成后花园了。
  阮思歌一手圈在后面护着俩小朋友,另一只手挥着去赶蜜蜂,嘴里说着呀嘿吓蜜蜂,慢慢往前走,喻美晨则牵着她的手躲在背后,严远帆揪住了她衣角,两人缩着头偎在她身后。
  越往里走,香味愈发浓烈了些,直冲鼻尖来,阮思歌发现这些蜜蜂虽然看着挺唬人,嗡嗡乱窜,但实际没什么攻击性,反而更怕人一些。
  她一路往里走,发现一处花海塌了下去,花茎也被折断了几支,猜测便是球砸到了这里,再低头往下一看,果然是一个足球,阮思歌躬身把球够了上来,抱在手上时心里也满满的成就感,回头问喻美晨,笑道:“是这个吗?”
  喻美晨接过球,开心极了,“是这个,谢谢漂亮姐姐。”
  严远帆也松了一口气,连连道谢。
  从花海淌回去的路上,俩小朋友也不怕了,先领着往前回,打头阵的阮思歌反而成了队伍里最末,谁知三个人刚走出一步,正头顶突然传来男声,带着调侃:“小调皮蛋们。”
  他一出声,阮思歌便认出来了,想着一路走过来估计踩了不少的油菜花,心里一激灵,往楼上看去。
  初春还有些冷,他却早早换成了白色短袖,简单又利索,一头干净的碎发,逆光中那面容更秀气了几分。
  阮思歌心底那股熟悉感又来了。
  喻美晨抱着球笑着喊了声哥哥,严远帆也笑。
  夏倦书嘴角扬着笑,对阮思歌道:“明天抱着琵琶来找我看看情况。”
  阮思歌一愣,刚想问怎么突然改主意要看琵琶了,夏倦书已经从二楼离开。
  出了油菜花海,喻美晨对阮思歌的崇拜更深了,星星眼亮晶晶望着阮思歌,夸着漂亮姐姐可真勇敢,最后两人一路护送她回到民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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