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我们这时候也去找他制作两把?难得碰到一次。”
虞希明对妻子放弃琵琶事业一直觉得可惜,想着法要弥补,这回碰到了夏倦书,蹦出个主意来,直接招手喊了服务员过来,请他们到对面雅间去问下能不能跟夏倦书见一面。
师丽姿也道,“对哦。”
事情进行得太快,阮思歌始料未及,就见那服务员很快去了对面的雅间,几分钟后出来往这里走,推开门高兴地对他们道:“同意了,说你们可以进去。”
“这就对了嘛。”
师丽姿忙站起来,拉着她就往对面雅间走,虞希明要搀她的手落空,也赶紧跟在后面。
服务员领着他们三人走了过去,敲了敲门,在里头传来一声娇柔婉转的请进后,推开了门。
虞希明拉着妻子的手轻道打扰了,随后进了屋,阮思歌跟在后面,屋内端坐着的人也齐齐转过头来,温田田先起了身迎接,正中间坐着的浓眉大眼的老爷子也望向她们,声音里带着戏谑:“什么风把葛慧君俩爱徒都吹来了?”
阮思歌暗道不好。
是郭广平。
第8章 、“没办法,不缺这个钱。”
眼下这场景就有点像假期你跟几个朋友去逛街结果撞到了班主任。
或者说,应该是校长。
外界都传琵琶界俩大佬格外不合,连收的几个徒弟都水火不容,互相较着劲,事实上琵琶圈也就那么大,往上数几辈,葛慧君还要喊郭广平一声师叔,不过一桩秘辛罢了。
郭广平师傅是路宝全,清朝覆灭前曾是御用的宫廷琵琶师,古稀之年才收了郭广平做徒弟,但他跟前面年纪最轻的三师兄就差了十六岁,三个师兄都早已成家立业,不再常伴路宝全身边,一年也就见一次面,日常鲜少来往。
路宝全去世后,师兄弟情更是渐淡,葛慧君便是他大师兄姚明成的徒弟,见了面要恭敬喊一声师叔的。
师丽姿也傻眼了,到底是受过教导,忙拉着师妹阮思歌上前恭敬喊了声太师叔,恭顺回道:“我们在对面吃饭,正巧碰到夏倦书,便想着顺势带思歌过来求一把琵琶。”
她看了一眼桌上,还放着个蛋糕盒,想着这里是有人要过生日,斟酌了下用词,“不曾想打扰了。”
郭广平笑笑,招手让他们坐下,“无碍,田田今日过生日,多几个人也热闹,坐下聊。”
橡木四方桌,一边坐一个,多了他们三个人便显得逼仄了,郭广平是长辈坐北朝南,右侧靠墙是夏倦书,对面则是过生日的温田田,左侧自然由师丽姿和虞希明坐。
左侧已经坐了两个人,留给阮思歌的只有右侧和正对着的温田田一侧,似是意识到这包间里位置不能随便摆,服务员端着椅子也踌躇着要把她的椅子放到谁跟前去。
夏倦书也抬头看过来,此时在室内他就穿了件灰色的高领毛衣,头发也撩起露出额头来,满满的少年意气,高挺的鼻梁上架了副眼镜,眼角内勾带出眼尾,眼波修长,内眦褶明显,不太常见的丹凤眼,眼尾微弯,面无表情时,那眼睛也仿佛是在笑着的。
延林镇时他生活随意,穿着也都以轻便保暖为主,今日却看得出来是精心收拾了一番的。
为了谁呢?
还专门带了副眼镜。
阮思歌心一横,迈起步子正要往温田田那边去,郭广平招手喊了句,点了点自己右侧,“来我这边吧,你前些日子不是去延林镇找倦书修琵琶了吗?想必熟悉了些,坐过来也自在。”
服务员忙不迭把椅子搬过去后溜走了,阮思歌依言坐过去,微微侧过身面向郭广平,只留半个肩对着夏倦书。
她拢发扎了个低马尾,碎发拢到耳后,夏倦书还能看到她小巧耳垂上挂着一粒珍珠耳环,精致又可爱,微鼓的腮帮,似乎生着气,不知道小姑娘这气从哪来,还以为她还为了他不肯不修琵琶生气,低头无奈笑了笑。
那笑容转瞬即逝,一旁视线望向阮思歌的温田田也捕捉到了,心下意外,但更为刚刚郭广平话里的信息量震惊——阮思歌居然去了延林镇找师兄?
师兄不是最讨厌别人直接找去延林镇吗?
郭广平此时看到阮思歌,想起她找夏倦书修琵琶失败的事情,他收了葛慧君的礼结果事情却办成这样,身为长辈心里那点愧疚也涌上来,“思歌啊,你也别生这小子的气,肆意惯了,他不给你修,我那库里还有些琵琶,质量也都是上乘,到时候随你挑。”
阮思歌哪敢去他那挑琵琶,忙道,“谢谢太师叔好意,家里也还有好几把琵琶能上手的。”
郭广平有心想弥补她,“诶,那毕竟琵琶不嫌多,年前你抽个时间来我家挑一把。”
客套话来回两次就没意思了。
阮思歌心道,就是把葛慧君家里的琵琶搬空,师傅也不会同意她去郭广平家拿一把,拎出一个理由又推辞,“没,家里也真的放不下了,实不相瞒,自打这个琵琶坏了以后,父母也买了好些来弥补。”
“那你们有什么要跟倦书说的,是直接在这边说还是另约个时间?”
郭广平笑笑,及时下放了话语权。
“不必另约了,年后找个休息日直接来我工作室吧。”
制琵琶本就不是短短几分钟就能聊完的事情,何况今日是温田田生日,郭广平也还饿着肚子,细聊着实不妥,夏倦书说完直接报出个地址,“明辉路86号弦记。”
话落从桌上抽了张纸,拿出随身带的笔,刷刷写上一串数字,把纸推到了阮思歌面前,“有时候店里没人,到时候直接打这个电话就行。”
阮思歌面带惊讶望了他一眼,伸手把纸拿在手里,看了看那上面的手机号码。
泽祥宴虽高档,但抽纸终究是抽纸,此时笔墨也正在逐渐往下浸,很快字迹便有些模糊了。
师丽姿得到他的允许,也点点头,“行,那我们就年后再详聊。”
虞希明也是极有眼力见的,知道这位制作大师想必是在赶人,又想着事情解决了,便要退出来,起了身:“那我们今天就先走了?”
“今日多有打扰,这顿等下我请。”
郭广平婉拒,“那怎么能行,今日我徒弟生日,自然要由我这个做师傅的来请客。”
虞希明笑道,“今日多谢了,下次再聚不要客气,我定会请回来。”
说着搀着师丽姿起了身,师丽姿也冲坐里面的阮思歌招手,“思歌,走了。”
阮思歌也起了身,向郭广平告辞,“太师叔,我先走了。”
郭广平摆摆手,“回去吧。”
等三人出了包间,师丽姿去看那纸,薄薄的纸上的墨迹已经沾染得不成样子,问她:“刚刚你记下联系方式了吗?”
阮思歌说出一串数字来。
师丽姿一拍脑袋,拿手机记了下来,这才恍然大悟,笑道:“也是,我怎么就忘了你过目不忘。”
三人笑着下楼去开车,虞希明送她回家,这回上车时阮思歌推着师丽姿让其坐到了副驾上,拿出手机,凭着记忆把夏倦书的手机号码输了进去。
师丽姿得了夏倦书同意,这会儿已经愉快地跟虞希明讨论起自己的琵琶要做成什么样式,后座的阮思歌听着她从琴头说到面板,甚至连刻什么字都想好了,言语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冀。
她望着车窗上映出的自己的脸,盯了又盯,直望得眼睛都有些疼了,心空落落的,一时有些怅然若失。
最后还是拿出手机,把刚输进去的手机号码,又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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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间内,郭广平送走阮思歌一行人,这才喝了口茶,看向夏倦书,有些纳闷:“我还以为你等下要八点多才能到,这会儿怎么会跟田田一起到了?”
“昨晚便来了市里,早上出发比较早。”
桌上有些零嘴蜜饯,夏倦书拣了颗梅子,入嘴格外的酸,他皱了皱眉,“跟田田正好楼下停车碰到就一起来了。”
温田田也是许久未见他,这会儿听郭广平这么说,登时反应过来,再一看手机时间,还真是,一年之中,1月20日这天,夏倦书必定会来江礼市一趟。
她无意去打探隐私,便随便聊了几句制作琵琶的事情,夏倦书一一答了。
点的菜姗姗来迟,郭广平吃到一半这才想起来问他,“小子,阮思歌琵琶有什么问题啊?”
“没看。”
夏倦书直白回。
“看都不看你就不给修了?”
当时电话里他也没说是什么原因,郭广平还猜测他没时间或者修不好,此时得知他都没看直接拒了,立马撂了筷子,声音里带了几分怒气,“我看你这脾气无可救药了啊。”
温田田闻言也怒了,跟着郭广平一起埋怨他:“对啊,我听师傅说葛大师当时里电话说的琵琶问题挺严重的,找了好些制琴师都修不好,就指望你了呢。”
“启蒙琵琶一定对她很重要。”
同为琵琶手,温田田无比清楚启蒙琵琶的重要性,她至今还记得当初得到人生第一把琵琶的心情,碰到弦的瞬间,就像拥有了整个世界。哪怕自己那把琵琶现在不是她的常用琵琶,但每每练琴疲惫时,重新拿出来就能从中得到满满的动力。
面对郭广平和温田田的指责,夏倦书也无奈,想着既然背锅就背到底,胡乱说出个理由来:“没办法,不缺这个钱。”
温田田摇了摇头,叹道:“师兄,你可真任性……”
第9章 、毕竟那么多种子里面,为了集中更好的养分,总会有几个是被放弃掉的不是吗?
江礼青少年文化周演出场地在少年宮,总时长约两个半小时,以古筝演奏为主,首场是由古筝演奏家向芷君带着十五个青年学生演奏《我和我的祖国》,后几场是古筝跟其他乐器配合演奏,阮思歌所在的弦乐合奏是压轴。
这类节目主要以宣传传统乐器弘扬传统文化为导向,没什么压力,来参与的多是江礼市各附属中小学乐团的学生和家长,唯一有一点便是可以借节目后献花的机会跟大师面对面交流。
古筝与琵琶配合演奏的《瑶族舞曲》在第四场,琵琶演奏者是韩骊,跟阮思歌也没什么关系,换好演出服后,就坐在后台看书消磨时间。
书是她从家里随手抽出来的一本,是本外国文学书,讲AI智能机器人,读起来总觉得晦涩,阮思歌磕绊着读了三分之一,终于临到合奏的时间,放了书又整理了一遍仪表和妆容,抱着琵琶准备入场。
向芷君是这场的主持人,一手攥住话筒一手拿着主持稿,把合奏的演奏者介绍的很细,姓甚名谁,曾获过什么奖,直听得下面学生狂鼓掌,但连着过去几个那掌声便有些疏疏落落了。
琵琶在舞台第一排,古筝左侧,顺序靠后,念了几分钟后,向芷君终于念到了琵琶组。
听到自己名字后,阮思歌理了下裙摆,踱步入了场,众人听完那一串的长介绍,依稀有什么最年轻的国乐团琵琶首席,连续三年蝉联池苑杯冠军等等,多了几分好奇,齐齐往台上看去。
昏黄明亮的舞台灯光下,长发梳成惊鹄髻,身着一袭水绿色百褶如意裙的阮思歌,怀抱琵琶缓步而来,一步一行间,插着的流苏钗都随着裙摆而晃动,纤腰细手,端是一张惊鸿芙蓉面。
她落座后顿时掌声雷动,连向芷君都被吓了一跳,握着话筒开玩笑说大家刚才可没这么热情啊。
阮思歌默不作声坐下,摸了摸手里的琵琶,抬头看向台下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眼里全是对她们的敬佩。
《彩云追月》前奏是二胡和笛子配合,竖琴为辅,清浅悠长,后转为轻快的箫和扬琴合奏,一小段笙之后,琵琶和大阮声起,多乐器合奏,逐渐进入高/潮,给人一种拨云见月之感,最后以灵动的萧声结尾。
哪怕是青年演奏者,能进国乐团的无疑是百里挑一,这是场高质量的演出,结束后掌声炸响,热烈无比。
向芷君带头向前来观看演出的观众致谢,众人纷纷退场,到了最后的献花环节。
阮思歌抱着琵琶离场,去了换衣室换回日常的衣服,回去的路上不曾想却碰到了平沙坊的方桃,身旁还站着一个穿着蓝绿色校服的小女孩,看样子是来参加活动的学生,她把女孩往前推了一把,对她道:“思歌,你有没有收徒的意向啊?”
阮思歌一愣,低头望了小女孩一眼,女孩正巴巴的看着她,似乎是在拜托,她瞬间领会了方桃的意思,摇了摇头拒绝:“不好意思,没有这个打算。”
“别呀,这孩子很有天赋的,就是着实找不到什么良师。”
方桃本来是陪女儿过来参加文化周的活动,却意外碰到来次演出的阮思歌,演出一结束心里顿时就有了主意。她算是看出来了,葛慧君已是明日黄花,新生代还是要看阮思歌,哪怕现在年纪轻名声还不显,但也只是时间关系,趁现在这未来大师还没收到徒弟,提前占个位置也好。
这么想着的也不止她一人,方桃之后,走廊又来几个演出结束后搜百度百科被惊讶到来寻阮思歌的家长,见到她们三个在聊收徒的事情,也要凑上来一起问,围了一圈人,都想着为孩子争取个机会。
小女孩也拉了拉她衣角,眼神无辜,柔柔叫了声:“姐姐。”
看着紧紧攥住自己衣角争取机会的小手,眼睛湿漉漉的,阮思歌心里有一瞬的触动,满溢出酸涩来,仿佛看到了幼年走投无路向葛慧君自荐的自己,最终还是狠下心来,拂开了手:“既有心想学不必苛求名师。”
小女孩被她推开手,松了力,小身子往后退了下,方桃忙扶住孩子,略带怒气冲她道:“不收便不收嘛?”
“推什么孩子。”
周遭的家长也开始指责她,“这小姑娘脾气可真差啊。”
“就是啊,长得那么美心肠这么狠毒。”
“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不就是名师带出来的嘛?还说什么有心想学用不着名师。”
听这冠冕堂皇的话,仿佛她不收徒弟,就斩断这些孩子的前途一样,阮思歌冷着脸从人群中离开,见识到脾气的家长也都歇了心思,彼此窃窃私语起来。
隔天,阮思歌在少年宫控制不住情绪大力推小朋友的事情便在圈里传开,她风评更差了些,连葛慧君都打电话过来问她是否确有其事,要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