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凌寒在失业半年后重新拥有了工作组织,在寒潮突降的十二月。
凌寒和夏观观零星参与了几场选角,等到江帆通知到拍摄所在地进行剧本围读,已是大年初五。
期间,剧组定下了大部分演员,除了整个故事的重要人物,饰演男主角晏然的男演员一直没有敲定。
片场设在离海城200公里左右的一个小县城,凌寒从老家坐高铁到遥城,再从遥城飞到海城跟夏观观汇合,两人一起坐车前往县城的拍摄地。
一路上凌寒都觉得纳闷,既然主演没有确定,那怎么围读呢?男主角的线贯穿整个故事,没有他,连故事都不成立了,还围读什么呢?她把揣了一路的疑问逮住夏观观问了出来。
“你别听帆姐开玩笑,她早敲定了,只是怕有人提前放风出去打乱整体宣传计划,所以才故弄玄虚。”
“我就说嘛。”凌寒恍然大悟,不过仍然觉得蹊跷,“一点消息都不透露这正常吗?不是说我最有发言权吗?我没有点儿提前知道的特权?”
“要不你一会儿见着她当面问问?”
“你也不知道?”
“我知道啊。”
“快说!”凌寒作势要去掐观观脖子,威胁她。
观观被她摸到脖子,痒得不行,一边躲
一边笑:“你再弄,我可不说了。”
凌寒收回手,盯着她。
“谭远。”
“谭远?”这确实是一个在凌寒意料之外的人选,至少在写故事时,谭远是完全不在她脑海中的。
“怎么?”观观侧头看她,笑,“演技派青年男演员,不合适?”
“谭远是不是三十五了?”
“他少年感强,穿上校服说是十八也有人信。”观观看着她,继续笑言。
“晏然的年龄跨度是十五到二十五……”
“妆发到位了,年龄不是问题。”
“我可能需要时间来消化一下……”凌寒努了努嘴,目光转向车窗外。
大概是她的失望昭然若揭地表现在脸上,夏观观攀上她的肩头,悄声道:“不是方知言,失望了?”
“我只是觉得他比谭远更像晏然。”
“怕什么,这次合作不成还有下次。”夏观观乐观安慰她,“只要在这个圈子里,山不转水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合作上了。”
凌寒点了点头。
(六)
到达剧组指定的宾馆已是夜里九点,江帆在忙,没顾得上见面,安排了工作人员接她们去吃饭,顺便通知她俩明天下午两点到宾馆的会议室参加剧本围读会。
说是小县城,凌寒原本以为条件不会太好,没想到宾馆硬件和服务都不赖。她整理好衣服和一应用品,洗了澡早早躺上床。
观观还猫在书桌前处理工作,看见她在给手机接充电线,问了一句:“准备睡了吗?”
凌寒打个哈欠,“嗯”一声:“困了。你还没忙完?”
“快了,”观观把顶灯关了,又把落地灯调到最暗的光线,“你先睡吧。”
工作室新来了两个小姑娘,是观观的嫡亲师妹,在写另外的本子,观观需要帮她们把控一下节奏。
舟车劳顿一天,凌寒很快进入梦乡。
第二天醒过来,她摸到枕头下的手机,按亮屏幕,看到已近中午的时间,喊了观观一声。
“嗯?”懵懂的鼻音,隔壁床的被窝里有了动静。
“快十一点了。”凌寒翻身起床,套好衣服去洗漱。
吃过午饭,凌寒和夏观观回房间换衣服。围读会算是第一次正式与剧组同事见面,凌寒不敢怠慢,化了一个很淡的淡妆。
“这样行吧?”她问正在描眉的观观。
“跟你平时没区别啊。”观观上下打量她,“你化哪儿了?”
“粉底液、遮瑕膏和定妆散粉,”凌寒指指嘴唇,“还涂了口红。”
夏观观扔给她一包化妆品,说:“拜托你画一画眼线,涂涂睫毛膏。”
“我不画。”凌寒看了一眼时间,催她,“你快点儿吧。”
“急什么?那些人没那么准时。”观观说完,对着镜子仔细描唇线。
凌寒拿上手机、水杯、剧本、笔记本和笔,站在门口等她。
观观抵不住她的幽深眼神,喊着“好了好了”蹬上高跟鞋。
凌寒揣好房卡,开门走出去。
会议室在宾馆六楼,她俩从三楼乘电梯直上,提前了十分钟到达。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些人,李导正在跟演员闲聊,被工作人员提醒回头朝她俩走过来。
“我的两位大编剧,好久不见。”李导热情地伸出右手跟她俩依次握手。
“李导,好久不见。”凌寒微微躬身,微笑寒暄。
“怎么样?准备好了吗?”李孟陶笑着问她。
“有您掌舵,我时刻准备着。”
“哈哈哈,凌寒,你这是跟观观学的拍马屁吗?”李导说完,朗声笑起来。
李孟陶今年四十五岁,体态年轻,性格随和,喜欢跟人开玩笑。
凌寒的拘谨被他的笑声带走一半,笑眯眯地打趣自己:“没有没有,原本就会。”
“李导,你不能冤枉我。”观观开口为自己辩护,“我可从来都是讲大实话的。”
李导饶有兴致地逗她:“行啊,那你说一句大实话我听听。”
观观一本正经地说道:“帆姐是真忙啊,到这会儿也没见着她。”
这回不单是李导,连凌寒都憋不住,笑出声来。
“她在楼下,马上上来。”
李导周围不时有演员和工作人员来寒暄,凌寒也借此与一些人互相认识了。
等到差不多两点,大家各自找座位坐好,观观覆在凌寒耳边悄悄问:“谭远怎么还没来?”
凌寒哪儿知道呀,摇摇头,视线落到门口
江帆出现了,她笑着跟满屋子人打招呼:“都到了?”
大家纷纷站起来,江帆赶紧压手示意别见外:“都坐下,都坐下!”
大家又高高低低地坐回去,等一片哗啦声熄静,江帆再次开了口,她笑着,看向凌寒。
“主角到了。”
凌寒的目光越过好些人,投到江帆身后,一个身影不疾不徐步出。
身着白色连帽卫衣、牛仔裤的年轻人,身姿挺拔,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抬手拨掉帽子,摘下口罩,露出一张过分精致的少年面庞。
他薄唇轻抿,一个得体又温柔的微笑,眼里像汪了一湖冰雪消融的春水,漾出清澈的涟漪。
他躬身致意,与他相熟、同他打招呼的人握手问好,慢慢走到李孟陶跟前。
凌寒听着他与李导熟络寒暄,再眼见着他被引到她面前,伸出右手。
骨骼分明、手指纤长的一只手,与凌寒的手掌轻握又分开,蜻蜓点水般地带过一丝温热。
“凌老师,你好,我是方知言。”
(七)
原本定谭远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可是没料到临到签合同时,他父亲突发疾病入院。谭远决定尽心照顾父亲,抱歉无法合作,剧组不得已临时更换演员。
正当江帆焦头烂额之际,听闻方知言所在的剧组提前杀青,她即刻动身前去联络。
“今天凌晨,方知言完成镜头补录工作后,马不停蹄赶过来了。”休息的间隙,江帆跟凌寒和夏观观咬耳朵。
凌寒偷偷瞄一眼,一脸疲惫的方知言正在跟李孟陶说话,不知聊到什么,两人朗声笑起来。
不经意间,方知言目光跟凌寒一汇,脸上还带着笑,朝她微微颔首。
偷瞄被抓现行的凌寒几分赧然浮于面上,强迫自己佯装镇定,抿住唇角,点了点头。
李孟陶顺着方知言的视线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招一招手,喊凌寒过去。
“知言,你可是我们凌寒力荐的男主角。”李导笑眯眯地点出几个月前的那一出推荐。
“不仅是力荐,还是首推。”不知什么时候,江帆也凑了过来,将背后的故事和盘托出,“当初跟你的档期对不上,我遗憾了好久,没曾想最后竟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还好没让凌寒失望。”
“感谢凌老师的抬爱,我一定竭尽全力。”方知言言辞恳切,帽檐下一双眼睛亮如星,闪着少年人的赤诚。
“我很期待。”凌寒微笑着,冠冕堂皇地说,“合作愉快。”
围读会顺利结束,悬疑电影《18路终点站》正式开机。
第一场戏是方知言的,他扮演的男主角晏然寻到蛛丝马迹来到面馆应聘小工。虽然之前路过和暗中观察多次,但这是严格意义上晏然跟面馆老板第一次面对面。
这场戏的难点在于对晏然复杂心理的刻画,也是凌寒认为最考验演员能力的一场戏。李孟陶艺高人胆大,第一场拍它,不禁让凌寒捏了把汗。
别看李导平时笑眯眯的,一到摄影机跟前,整个人都严肃起来。现场没有人敢嬉皮笑脸开玩笑,全都绷着神经进入了状态。
原本以为方知言会吃力的第一场戏被他轻松拿下,连在业界出了名追求完美的李导也震撼于他的天赋和领悟力,感叹道:“怪不得我师哥一直跟我推荐方知言,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找机会跟他合作一次。”
谁都知道,李导的师哥就是带方知言入行的知名导演陈之安。
夏观观搂住看呆了的凌寒,跟她咬耳朵:“方知言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啊!”
晏然的隐忍、局促和城府在方知言的眼神和动作中完全展露,淋漓尽致又克制,像一个经验老到的演技派大拿。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凌寒不停被方知言的演技带入故事场景,经常忘记他真实的年龄,忘记
他不过是个23岁的大男孩,尽管他在镜头前扮演着跟他相差无几的角色,却用超越年龄的成熟演技将晏然真正带到了凌寒的面前。
所以,她才会在跟李导和帆姐私下问她“觉得知言塑造的晏然符不符合你心目中的晏然形象”时,说:“他就是晏然。”
(八)
随着拍摄进度的推进,剧本讨论会也时有进行。李导坚持在重场戏之前,跟编剧、演员沟通和探讨剧情内容。
夏观观有时忙于工作室的其他项目,需要离开拍摄地,更多的时候是凌寒一力担下了剧情讨论和调整的工作。
“晏然肯定坐过无数次18路公交车,他每一次的心情肯定都不一样。悲伤、期盼、失望……每一场的情绪转变,我需要时间好好琢磨一下。”方知言沉思片刻,对李孟陶说。
“你已经把剧本和人物吃得很透了,主要在一些细节上的揣摩,你自己多费点儿心。”李导翻了翻自己手边的场次表格,“明天上午拍面馆,刚好可以给你空出半天时间。”
“好。”
凌寒在刚才讨论过的需要细微调整的地方写下修改意见,又在晏然乘坐18路公交车的段落做好标记。
方知言、凌寒和其他几位工作人员一起离开李导的房间。方知言的房间离李导最近,路过两扇门后,在一个拐角处。
凌寒一手抱着剧本和笔记本,一手握着手机及时跟观观汇报会议内容。不期然,被人叫住。
“凌老师——”
是方知言,凌寒停住脚步。
“有事?”
“明天上午你有空吗?我想跟你去坐一趟公交车。”
突如其来的请求,凌寒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你想到的揣摩晏然心情的方式?”
“嗯。”方知言点点头,见她诧异,问,“有什么不妥吗?”
“你对自己的人气一无所知吗?”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凌寒跟方知言熟悉了些,可以大胆地开对方一些小玩笑了。
“乔装打扮的本事我还是有的,不然平常都不要出门了。”方知言笑一笑,宽慰凌寒,“放心好了。”
“行,明天几点出发?”
“公交车早上六点半发车,我们七点出发,可以吗?会不会太早?”
凌寒是《18路终点站》的原作者,也是这部电影的编剧,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清晨七点的公交车对于晏然来说意味着什么,自然她也比任何人都明白方知言的用意。
所以,她想也没想便答应下来。
第二天凌寒临出门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没有约定碰面的地点,她也没有方知言的联系方式。
她决定先乘电梯下到一楼等人,结果电梯门一开,头戴鸭舌帽、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的方知言跟她挥了挥手。
凌寒从埋住口鼻的围巾中探出嘴来,朝他“哈啰”一声。
下一秒,方知言的手伸过来,攥成拳的手指缓缓摊开,露出一个白生生的鸡蛋。
“给我的?”凌寒问。
“嗯,暖手饱肚,一举两得。”
“谢谢。”凌寒屈指捏住鸡蛋,合进掌心。
没等两分钟,公交车就来了。不知是不是小县城上班早的缘故,原本以为没什么人坐的公交车竟也拉了半车人,凌寒跟着方知言寻了最后一排右手边最靠窗的两个座位坐下。
公交车开了空调,但有年纪大的老人为透气开了半扇窗。刚过完元宵,风还没有变得温柔和煦,“呼呼”直刮得凌寒睁不开眼。
在她扣上羽绒服的帽子、第三次揉眼睛后,方知言压低声音同前座的老人交涉:“叔叔,能麻烦你把窗户稍微关小点儿吗?后面吹着有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