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鹤鸣额角青筋凸起,痛苦地扶额道:“你难道不知道,普通马桶的水压根儿冲不走这么多纸巾和报纸吗?”
周怀若终于意识到自己不但得不到夸赞,还很有可能要挨一顿批,只得收起求表扬的姿态,把嘴撇成鸭子状,弱弱地反驳最后一句:“我不知道呀……我家的马桶也不会堵……”
庄鹤鸣此刻简直哭笑不得。
周怀若看了一眼马桶,又看一眼庄先生,转头撇着嘴对马桶说道:“对不起。”
庄鹤鸣眼里的火气降下去些许,顺手捞起旁边的喷壶塞进她手里,摆手示意她出去,说:“你也被卫生间清洁淘汰了,一边儿去吧。”
周怀若抱着喷壶不肯走,说:“但你不是说要搞大清洁吗?我这才小有成就呢。”
如果把他家从没堵过的马桶堵上了也算成就的话……
此时庄鹤鸣已摸出手机准备打给薯仔,随口搪塞她:“你上楼祸害自己的房间去吧。”
于是被发配“回老家”的周大小姐只能悻悻上楼,但她那巴掌大的房间也没什么可清洁的,拿着吸尘器吸了半天也只吸出几根头发来。正寻思要不撂挑子不干了睡大觉吧,忽然听见上楼来的脚步声。
肯定是庄鹤鸣!这就像中学时期大清洁摸鱼却被教导主任突击检查,她顿时手忙脚乱起来,摸索吸尘器的时候撞倒了横放在凳子上的行李箱,被敲中的大箱发出一声沉闷声响,眼看就要掉下来。
倒霉,那里面可还装着她的命根子!
于是上楼来的庄鹤鸣就看到这样一番景象——抱着吸尘器的周怀若伸手去捞要掉下来的巨大行李箱,但那细小的手臂显然不够力气,箱子仍是砸了下来,且尖角正好砸在地上磕中她的手,光是看着就很疼。他惊得几乎是冲过去,周怀若却像没事人一般立刻抽手打开行李箱,将箱子里放着的唯一一部单反相机拿出来反复检查,确认镜头和机身都没受损后,才终于安心地舒了口气。
庄鹤鸣在她身旁蹲下,伸手过去查看她受伤的手,问:“手没事?”
周怀若愣愣地抬起手来,这才看见手掌被磕中的地方红了一小块,隐隐作痛。她没敢把手递给他,就只笑笑道:“没事儿,问题不大。”
他本想继续追问,但又觉得实在没有立场,就只能作罢。他瞄了一眼她的单反相机,是数年前的旧款,但也是专业级别的高端机了。
这么怕它磕着碰着了,这相机对她而言肯定意义非凡。庄鹤鸣貌似随口地问了一句:“家人送的生日礼物?”
“那倒不是,这是我参加舞会的纪念礼物。生日的话家里一般送些可以保值的昂贵礼物。”
庄鹤鸣自认为已习惯她的身份,但听完她例举一些礼物后,仍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周怀若低头看了看她的宝贝相机,低声道:“不过我妈妈应该特别后悔送了我这个。她那时以为我是单纯地喜欢艺术,想把摄影当作众多爱好之一,才答应给我买这台相机的。”
“不是吗?”
“当然不是,一开始我哪有那么高远的志向呀?”她笑起来,一双眸子如秋水般清澈,“是因为从小就听说我爸爸是一位很出色的摄影师,心里难免有些向往。而且高中的时候我暗恋一个人,他也很喜欢摄影。是因为那个人,我才开始对摄影艺术有了一点了解,此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似乎宇宙只由他一个人组成,不自觉地将那一个人的意义扩大。他说的一句话,做的一件事,她就无限地延伸放大,总想着要靠这些蛛丝马迹去了解和研究对方,似乎借着这样微弱的了解,就能够稍微地朝他靠近一小步。
但这些话牵扯的事件实在太多,有些他可能早已忘记,再提起似乎也没有意义,她才干脆隐去了暗恋者的身份,将故事说得很模糊。周怀若拿起相机坐到床边,苦笑一声:“可我现在这么穷,也玩不起摄影这种烧钱的爱好了。”
“摄影又不仅仅是玩相机。”他随手帮她把行李箱放回原位,说,“‘拍什么’比‘用什么拍’更重要吧。”
“是啊,摄影是艺术,是值得人们花很长的时间去学习,甚至值得投入终生的。不过……我也就是以前才敢这么想而已。”到了现在她才真正发觉,那些母亲反对她学摄影时告诫她的话是对的,没了钱,她什么都玩不起。
“他应该会希望你继续喜欢下去的。”他的声音沉而暖,在狭小的房内散开,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那一刻周怀若甚至错觉他知道她话里的人就是他,愕然地望向庄鹤鸣,呆呆地反问:“你说什么?”
他颇有耐心地解释,说:“你暗恋过的那个人。如果是因为他影响到你,才令你喜欢上摄影的话,那我想,他会很希望看到你继续喜欢下去的。”
借着房间内的橘色灯光看过去,入目所有景象都是温暖的。庄鹤鸣那向来淡漠的眼睛也在此刻变得柔软,本就极其英俊的一个人,因着灯光蒙上一层温柔且耀眼的光。周怀若莫名觉得心里有些热热的,像是一层粉色的花瓣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在对上庄鹤鸣投来的深邃眼神时,心跳倏地就乱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庄鹤鸣一直以来都知晓她的心意,并且从未轻视,反而对她这份未经世故的喜欢十分珍之重之。
“我……我会继续喜欢下去的。”
耳边是扑通扑通的心跳,周怀若目光盈盈地看着庄鹤鸣,像是在郑重宣布。
庄鹤鸣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这些年留在他生命中的不幸和阴霾都尽数被她眼中的光芒驱散,连那些最昏暗的角落里都蓄满了阳光。
时隔多年,他曾想追寻的所有似乎都跟随着她,换了另一种方式,再次来到他的生命当中。
他弯起嘴角,浮出温柔的笑痕,故意问她:“喜欢什么?”
她答得干脆:“摄影,还有那个人。”
庄鹤鸣看向她怀里抱着的单反相机,本来清浅的笑意由嘴角漾进了眼底,什么都没有再问,却好像什么都有了答案。
周怀若红着耳朵问他:“你笑什么?”搞得他好像猜到她心里想什么了一样。
他抬手拍拍她的脑袋,两人一站一坐,做这个动作确实很顺手,她却一下被这样的亲昵给烫到。
他说了一句更让她失神的话:“因为,你让我很开心。”
(5)
那天的大清洁忙碌到最后,还是庄鹤鸣独自包揽了所有活儿,甚至感觉比平常自己一个人忙活更累——一会儿帮浇花的周怀若清理堵住的花洒,一会儿帮小龚擦上半部分她够不着的玻璃,一会儿又被薯仔叫下去见客人……
忙活到最后,庄老板彻底放弃了大清洁的念想,甚是疲倦地倚在三楼露台的栏杆上,扶额道:“我一直以为,我人生最大的错误是高考数学被扣掉的那3分……”
周怀若呆呆地拎着水管,问:“那不然是什么?”
“是天真地以为你知道‘大清洁’和‘大灭绝’是两个含义根本不同的词汇。”
周怀若环视那一圈被她浇蔫了的多肉,半个反驳的字眼都想不出来。
庄鹤鸣再次露出那种认命般的表情,拿过她手上的水管,示意她退下的同时叮嘱道:“你去把你房间的垃圾倒了吧。这总能做好吧?”
周怀若听后表情茫然,道:“今天?”她昨天前天大前天也没倒啊?她回头扫了一眼房里的垃圾桶,醒悟般地自言自语,“对,垃圾是要倒的。”
庄鹤鸣再次失语,眼睛微眯起来,意味深长的样子。他说:“是啊,垃圾不仅要倒,还要分类后才能进行回收。每天晾干的衣服和浴巾也要收才会出现在你的衣帽架上,用过的卷发棒和手机充电器也是要拔掉电源、收好才会出现在原位的,你掉的头发更是需要每天都用吸尘器处理过,才不至于把你房间变成盘丝洞。”
周怀若听得直愣,一直以来她过的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有很多琐碎的事情她从没有想过是需要做的,更没有想过是谁来做的。
她的声音细如蚊蚋,问他:“所以……这些事都是你帮我做的吗?”
“不然还能有谁呢?”他反问一句,背手故作冷漠地说道,“每天上楼浇花路过这小房间,乱哄哄的,闹心。”
“谢谢,我……我没想到过会给你添这么多麻烦……”周怀若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原来自己欠庄鹤鸣的远比想象得要多,“我是真的没有想过这些小事,一直以来这些事都是有人帮我做好的。我小时候甚至不知道家里的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只知道如果我想要什么,就写张便利条贴在冰箱门上,第二天那些东西就会出现了……”
庄鹤鸣说:“那我跟你不一样。我从小什么都要亲力亲为,要自己学着去做。十八九岁之前,在超市里还会看到很多完全买不起的东西。”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周怀若摇摇头,努力想厘清自己的思绪,“我只是想说,很抱歉平白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事……”
“生活本来就麻烦。”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很轻但很暖,“大事小事都要靠自己,不会的就学,会的就要坚持做,这就是生活。但……你要知道,你不是我的麻烦。”
情绪顷刻间得到了安抚,方才还是一片焦虑,眼下却只剩铺天盖地的甜。两个人的视线在露台的白光中碰在一起,星星般闪闪发亮。
周怀若脸上一热,迅速退进房里,立马着手开始收拾她的垃圾桶,边收边说:“好、好,我一定会努力学的!”说罢用力将垃圾袋打了个结,用力一提,袋子却不小心被塑料篓划破,举到庄鹤鸣眼前时满袋垃圾已然从豁口处涌了出来,呼啦啦地掉了一地。
庄鹤鸣生生僵在原地,她将到了嘴边那句“先从小事学起”咽了下去,僵笑着改成一句:“原来倒垃圾也挺讲究学问的……”
庄鹤鸣:“……”
最后周大小姐只能自己动手收拾那一堆垃圾,且还要顺带处理大清洁这一天清理出来的五大袋废弃物,以此作为堵塞马桶和毁坏花洒的补偿。她艰难地拖着巨大的垃圾袋从香舍出发奔向垃圾回收点,往返几趟后累得气喘吁吁,最后直接倒在香舍的梨花木太师椅上,缓了几分钟才回过神来。
她问一边正慢条斯理地煮茶的庄鹤鸣:“什么都要自己学自己做,肯定很辛苦吧?”
“有什么辛苦呢?人活着不就是这样。”他还是慢慢悠悠的口吻,那种真正被生活考验过而后能掌控生活的气度。他看了一眼筋疲力尽的周怀若,将手边的新茶推到她面前,“但你的生活是你自己创造的,这就很好。”
第四章 “说了我爱你,就要负责任的。”
(1)
某个寻常下午,暗蓝色的天幕中是残留的火红云霞,世界一片安宁静谧。周怀若照常起床准备上班,在二楼客厅见到背着个大登山包的陈立元。他还是穿着一身印有超级英雄图案的衣服,配色很大胆,款式却相当低龄化。
他好像说过他是富二代?周怀若回忆了一下自己从前的朋友们,陈立元这身衣服和他们比……还真不算最奇怪的。
罢了罢了,反正这些男人也不靠衣品挣钱。
想毕,她随意打了个招呼,揉着睡眼要去卫生间洗漱。
陈立元见到她却很兴奋,扔下包一把拦住了她的去路,献宝般地笑问:“周小姐,你有没有发现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她后退半步,干笑一声道:“陈先生,我跟你才第二次见面,不熟,看不出你有什么不一样。”
这话听进陈立元耳里,却完全变换了重点,他以为周怀若是在怪他这么多天才第二次来见她,顿时好生委屈。他撇嘴道:“你生气啦?这些天没来看你,是我的错,你听我解释呀。”
周怀若有点摸不着头脑,说:“我没生气……”
陈立元却自顾自地解释下去了,说:“这几天我一直在医院做检查,毕竟我这哮喘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我说没事不顶用,得我妈信才行呢。”
周怀若头上挂着一个巨大的问号,问:“那你有事吗?”
陈立元自以为收获了关心,瞬间感动不已,说:“当然没事!你这么关心我,我好感动。”
刚起床就整了这么一出,实在难顶。周怀若扶额,委婉地点醒他道:“这叫客套,不叫关心。麻烦你闪开一下,我要去进行光合作用了。”
“别急呀周小姐,我今天特意系了我最贵的假面骑士腰带过来,你快看看!”说罢,他退开一步,亮出他腰上盘着的那条银色玩具腰带,然后学着电视上假面骑士变身的样子,掏卡、插卡、按键,一整套动作模仿下来,简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末了,他在酷炫的腰带闪灯和背景音乐中朝她眨眨眼,问:“怎么样?有没有爱上我的冲动?”
周怀若被他这顿操作震在原地,她默默捏紧了拳头,回应他那期待的小眼神,道:“我对你是有种冲动,但这种冲动如果付诸实践了,我很容易被判刑。”
陈立元挑眉微笑,说:“爱情确实是无期徒刑。”
周怀若直呼救命:“你是在油田里泡发了吗?”
这时化好妆的小龚从房里出来,一身华丽的深蓝色鱼尾礼服裙,手里拿着顶假发,径直往卫生间飘,说:“放心吧,他会一直用烂招撩你,你拒绝个百八十次他就差不多死心了。”
陈立元第一个不同意,说道:“胡说什么呢,小龚!我对周小姐不一样的!这是真爱!”
周怀若赶紧摆手撇清:“别别别,我口味清淡,你这么油的,我无福消受。”说罢赶紧跟着小龚进了卫生间,见她正对着镜子整理假发,脸上的妆容精致、华丽,便笑问:“哇,去度假吗?Winter Vacation(寒假)?”
小龚许久没听到英语,加之周怀若一口纯正美音,和她向来听的中式英文大相径庭,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