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梧叶——初一初二晴
时间:2022-03-16 06:34:31

  “无法形容。”顾靳时轻喃,微微低下头的瞬间,眼里才毫无保留地回荡起一片落寞。
  忽然,他余光一顿,原本已流露出几分柔软的五官立刻就变得冷漠不近人情起来。
  他抻直身,打量向他走来的人,从眯起的眼缝里不禁射出两道刻薄的目光:“邵小姐,好手段。”
  邵依卿已经换了身衣裙,素色的棉麻上衣,搭了条淡黄色的棉麻阔腿裤,外头罩的风衣款式别有居心地买了跟顾靳时一样的情侣款。
  脸上铅华洗尽,素面朝天,如果不看五官,远远一望,还真有种化身白熹微的错觉。
  她大大方方地展开手臂原地转了一圈:“好看吗?”
  顾靳时抿唇,那丝刻薄里不免又多了几分冰冷。
  邵依卿的笑脸转瞬即逝,她缓缓放下手,困惑而又压抑地问他:“你不是喜欢这样吗?你不就是图白熹微的白璧无瑕?靳时,你以前不是这样对我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对着我就只是这么一张脸?
  连一点笑,都不想施舍给我。白熹微……她到底有什么好?她不过是刑衍家里的一条狗,你是想告诉所有人,你顾靳时的良心就是被这条狗给吃了吗?”
  顾靳时浑身的肌肉不禁绷紧,身侧的拳头握起,直到即将青筋凸起,才蓦然松开。
  “白熹微……她确实什么都不是。”他说,“你是亲眼看着我怎么把渊龙会变成今天这幅局面的,区区一个白熹微就想撼动,未免太容易了点。”
  邵依卿一听,果然笑了,试探着去拉他的手:“靳时,别忘了我们的赌约。白熹微现在已经主动离开了你,你输了,就该践诺。”
  “更别忘了我外公对你的知遇之恩,你的会主宝座,是不是该分一半给我坐坐?”
  她终于握住了他的手,这几年处心积虑,总算有所回报。
  顾靳时没有甩开她,他看了她一眼,重复邵依卿的话:“对啊,我可不能对不起你外公的知遇之恩。”
  ……
  房间里光源微弱,窗户拉上了厚厚的窗帘,不但光进不来,就连空气都无法流通。唯一能让白熹微得以感到一丝温暖的,只有墙上一盏麋鹿造型的小夜灯。
  这是顾靳时买的,亲手安装。
  橘色的灯光不浓郁不招摇,却给了白熹微足够的温暖。
  她不知道外面白天还是黑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又会出现在她跟顾靳时的房间里。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不久以前。
  突然,门被人从外轻轻推开。
  “熹微,你醒了?那就吃药吧!”
  顾靳时从外面进来,走廊的灯光在地上割出一块雪亮的方块,里面投下他漆黑的影子。
  他一只手端着一杯水,另一只手掌心上托着几片白色药片,向白熹微露出莫名的笑意。
  白熹微猛地从床上坐起,这笑意忽然让她毛骨悚然。她认识这药片,她认识这药片!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害怕?”
  “乖,吃药吧。”
  顾靳时缓缓靠近她。
  白熹微不住地往里缩,惊恐地望着他手里的药片:“靳时……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留下他?”
  “为什么?白熹微,你真以为我娶你是爱你?”
  “我只是为了掣肘刑衍罢了。”
  “你跟刑衍一块长大,从年少到成年,你难道天真地以为我会相信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孩子是刑衍的,对不对?”
 
 
第353章 
  孩子是你的
  “不是,不是……”
  白熹微猛地扑上前,抱住顾靳时,窝在他肩上痛哭流涕:“是你的,是你的。白熹微是你的,孩子也是你的。”
  “那刑衍呢?他算什么?”
  “他……”仿佛有什么忽然堵住她的喉咙,白熹微整个人一下子像掉进了冰窖,从头冷到脚。
  她缓缓松开「顾靳时」,这才看清自己抱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刑衍。
  她像碰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几乎在意识到的瞬间,就飞快地退开。可还是慢了一步,刑衍反手将她一带,她就又重新跌了回去。
  “做噩梦了?看你满头汗。”他亲昵地靠在她耳边私语,慢慢摩挲她的长发,拇指温柔地替她擦去额角的冷汗,仿佛善良无害的羊。
  大概是怨恨太浓,她克制不住地打颤,被从心底冒出来的寒意冻得无比清醒。
  哪里是她跟顾靳时的房间?
  这里分明是一家私密性极高的医院。
  她手上还在输液,刚才一激动,血管里的留置针歪了,大量的鲜血回流,把药管里的药水都堵了回去。
  白熹微毫不犹豫地扯掉胶皮,把长长的捅到血管里的留置针拔了出来,瞬间,一小股血流喷到刑衍脸上,像在他脸上无情地割了一道口子。
  “你真不乖。”他用几根手指擦掉细细的血迹,拿起她输液的手,摁住了伤口,“难道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了吗?”
  白熹微原本想挣开他的手蓦然停住,抬眼望他,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欺骗的裂缝。
  然而刑衍这人,天生会逢场作戏,演技高超到全世界都欠他奥斯卡小金人,怎么可能在表情上露破绽。
  “我要证据。”她还是甩开了他,不过这次不敢很用力,“你的话,我不会信。”
  “B超单。”刑衍从口袋里掏出折好的单子,“自己看……”
  白熹微愤然从他手里把单子夺过去,打开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被一股悲喜交加冲击得难以自抑。
  “孕囊43⚹31⚹20……内见胚胎组织……”她喃喃地念着,目光落到最后的超声提示,“宫内早孕约七周。”
  孩子还在!
  孩子真的还在。
  她捂住嘴,不敢相信地望向上面两张彩超图,那个黑洞洞的阴影,居然就是她跟顾靳时的孩子。
  “所以,无论做什么事,以后得先考虑这个孩子啊。”刑衍似笑非笑地说道,把她扶到床边坐下,“像那天那样的奔跑或者大量运动,都不可以。”
  还未及绽开的笑容重新凝固,白熹微警惕地挣开他,躲进被子里:“刑衍,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刑衍笑了笑,弯下身专注地隔着被子看她的小腹,“在这世上挑一个喜欢的人,从此岁月静好地过下去,看心爱之人变老,看儿女绕膝子孙成群。遇见你以后,这就是我想的。”
  白熹微觉得荒唐透顶:“我是有夫之妇。”
  “很快就不是了。”刑衍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她,眼底流露出几分不知道从何而起的残忍,“白熹微,对不起啊……你待在我身边十几年,我已经习惯你了。假如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所以,你就乖乖继续待在我刑衍身边,哪里都不许去。”
  刑衍丢下让她好好休息的话就走了,之后医生又进来给她检查了一遍,她趁人不注意,悄悄握住给她重新输液的小护士的手。
  “能……能不能让我打个电话?”她恳求地问。
  小护士尴尬地不敢看她,把手挣脱出来,匆匆端着工具盘就走了。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白熹微怅然地躺在床上,绝望地闭上了眼。
  为什么呢?
  厄运总是无休止地纠缠着她。
  她想好好活着,认真而努力地让自己快乐。为什么总有一双手,想将她拉入痛苦的泥沼?
  也许,从父母生下她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遭受了厄运的诅咒。
  她不配得到幸福,不该奢望爱情,她只属于污秽。因为不堪是刻在基因里的,她也许不幸遗传到了父母的这一点,所以只能这样,任命运颠沛流离。
  白熹微捂住脸,泪痕交错,啜泣声困于病房,更困于心房。
  二十七年前的某个日子,她出生在一个红灯区的洗头房。
  她的妈妈在厕所生下她,本来打算一桶水把她冲进下水道,在临实施的时候忽然良心发现,留了她一命。
  为了给她找个名正言顺的爸爸,她妈妈找到了旧时恩客,一个看起来还比较老实的男人,说她是他的亲骨肉。
  男人也不懂什么DNA亲子鉴定,也许正好缺个老婆,所以稀里糊涂就承认了。
  妈妈顺利找到个饭碗,名义上从良,过了几年贤妻良母的生活。
  后来发现男人一个月赚的还不如她以前一炮赚得多,于是又偷偷跑去重操旧业。
  老实而敏感的男人慢慢就发现了不对劲,把妈妈捆起来打了一顿。
  妈妈当夜就伤口感染发起了高烧,人送到医院一化验,却被告知已经感染上HIV。
  男人被强行科普了一把何为HIV,得知病因的时候怒火中烧,拍屁股就走,活活让她妈妈全身溃烂死在了医院。
  那年,她刚刚六岁。
  连HIV是中文洋文都弄不清。
  可是左邻右舍都开始下意识地避着他们父女两个,连看她一眼都仿佛觉得会传染似的。
  她名义上的父亲成天活在被感染的恐惧当中,被这种恐惧支配着,用打她来减轻痛苦,并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染上了赌瘾,借了一屁股高利贷。
  家里天天有人上门讨债,有人专程堵在她放学路上,威胁她再不还钱就把她卖掉。她过得战战兢兢,等再长大一点,就迫不及待地到处找零工赚钱。
  九岁起,她就偷偷打工了。
  在小作坊里拉过花,给人家洗过衣服,管过阿猫阿狗……
  直到——遇见顾靳时。
  她在洗衣店打工,有一天把洗好的衣服送到一家水果店,看到有个男孩沉默地坐在收银后面玩水果刀。
  细细长长的刀在他手上像有了灵魂,它在他的指尖游走旋转,快到看不清刀本身,只剩下一团雪光。
  她不知道是担心他受伤,还是从来没看过这种炫酷的技能,一时间竟然迷了,拎着衣服没有进来。
 
 
第354章 
  曾经
  他们两个都沉浸在各自的世界太过专注,以致水果店的夫妻从后面厨房一路打架打到店里来的时候都没发现。
  反正等白熹微回神,那两个人已经砸碎了一台子的西瓜。
  红的绿的碎了一地,丈夫骑在老婆身上,两个人在一地碎西瓜里继续厮打。
  那一瞬间,白熹微好像重新回到了妈妈被绑起来痛打的那天。
  她像个被吓坏的木偶,僵硬地站在门口,似乎难以抉择自己到底该站在谁那一边。
  女人在地上尖叫,长长的指甲毫不客气地撕扯男人身上的皮肉。
  那是个夏天,男人光秃秃的膀子上没几分钟,就被拉出了形形色色的花痕。
  “你还没疯够是不是?”
  “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跟那婊子眉来眼去,说,你们两个背着我到底干了什么?”
  “神经病,我他妈的什么时候跟什么婊子眉来眼去了?”
  “对,我是神经病,我现在要跟你同归于尽!”
  女人歇斯底里地尖叫,一条街上其他店铺的人都纷纷往这里看。
  白熹微听不到那些人在议论什么,她眼里只看到女人满嘴血地匍匐在地上,突然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把西瓜刀,喊叫着就要朝男人劈过去。
  她来不及多想,就丢下衣服跑过去把人从后面抱住:“阿姨……不要这样,刀劈在身上,会很疼。”
  “要你管,你谁啊?滚一边去!”女人的手干柴似的,一把就把她正好拍在了收银台上。
  她被桌子撞得眼泪汪汪,抬头间,就撞上了一双清澈却冰冷的眼睛。
  顾靳时已经没有玩刀了,他用一根修长的手指沿着刀脊轻轻游走,偏头问她:“你不害怕?”
  白熹微老实地点头。
  “害怕你不跑?”
  白熹微想了想,摇头。
  “怪胎。”顾靳时忽然笑着说,站起身,指间转着水果刀走向打架的两夫妻。
  “靳时你让开,小心你妈疯起来连亲儿子都不认。”
  “哦,爸,我给你送把刀。你们接着干!”
  白熹微就看着顾靳时把刀塞进男人手里,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走到半路,看到她还愣在店里,忍不住喊她:“哎小怪胎,还不过来?”
  “我?”她觉得自己被刷新了世界观,指着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
  “对,你。过来!”顾靳时冲她勾勾手指。
  白熹微犹豫着走过去,在快要接近他时,猝不及防地被他拉住了手,然后飞快地往马路上跑去:“快走吧,小心待会儿血溅你一身。”
  “我……呃,你跑慢点。”白熹微被他拽得差点变身成风筝,喘息着说话,“我们就这样走了吗?你真是你爸妈的亲儿子吗?万一他们……”
  “嘘——”顾靳时终于放慢了速度,回过头冲她挤眼睛,“你听……”
  白熹微听话地侧头细听,一阵隐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她忽然明白过来,讶异地说道:“你早就报警了?”
  “哟,人不笨。”顾靳时牵着她漫无目的地游走在马路上。
  天色近黄昏,远处所有的房子车子,都成了朦胧的剪影。好像唯有身边这个男孩子,还是干净透亮的眉眼,清晰无比地像会发光。
  白熹微被夸得脸红,小声埋怨:“那你还给你爸送刀?心真够大的……万一……”
  “如果他们各自捅对方一刀就能结束痛苦,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就听顾靳时轻轻说道。
  白熹微吐舌:“你这想法太吓人了。”
  “小不点,你懂个屁。”顾靳时摘下她的太阳帽给她整了整跑乱了的头发,“人只有亲自尝一尝惨烈,才会珍惜和平。只有拥有的即将失去,才会懂得拥有时的可贵。欲立之,必先破之,懂吗?”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