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熹微吓得要死。
害怕恐惧从心底最深处幽灵般浮出来，击溃了她这些年所有因麻木而囤积的眼泪。
“爸，你清醒一点，爸！”
“呜呜呜爸爸……”
这个男人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澡了，浑身散发着酸臭味。白熹微喊叫着，泼天的恐惧和疼痛让她想吐。她从胃里呕了出来，“哗啦啦”吐出几口酸水。
“你特么的恶心谁？”
白熹微发着抖，脸色灰败。
她乞求这个男人良心发现，但是没有。
他只是停顿了一下，就又挥手过来。
看出他这次的疯狂不同以往，白熹微简直疯了。不行，她不能死在他手里。她的好日子还没开始呢。
她一口咬住男人那脏兮兮的耳朵，野兽一般绝不松口，用尽了力气往外撕扯。
“啊——”男人终于松开她尖叫起来。
白熹微手忙脚乱地爬起，疯狂地，不计一切代价地往门口狂奔。
他听到男人的拖鞋声一直追在身后。
她不敢停，她要一直跑，一直跑……
但这城市那么大，房子那么多，四面八方矗立，密不透风如牢。而就连这牢，都没有一个是属于她的。
空无一人的深夜街巷，她像被驱赶得走投无路的流浪狗，茫然地止步在夜空下。
男人还不肯放过她，不依不饶地四处寻找她。
白熹微只好忍着恶臭钻进路边垃圾箱，小心把自己蜷缩起来，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男人的喘息很重，他在垃圾箱附近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每一次靠近垃圾箱，她都觉得自己像是死了一回。
不知道过去多少时间，死死生生不断轮回的白熹微才清醒过来，他好像不在了。
但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继续躲在垃圾箱里。好在她终于有时间思考其他东西了——她的所有家当都在。
这些年她早就养成习惯，所有钱财与重要物品都放在书包里随身带着。
以前是预备随时躲避那些上门要钱的，还防备她的这个便宜爸爸把钱都卷走。刚才逃跑的时候，她条件反射地把书包一块带着跑了。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吗？
白熹微坐在暗无天日的垃圾箱里，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她就这样抱着书包，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357章
小孩，你怎么了
然而叫醒她的不是曙光，是这个城市的清道夫。
“谁家孩子猫这里？哎哟，吓得我心脏病都快出来了。”
“哎你们快来看，这有个孩子！”
年迈的清洁工在凌晨叫开嗓子，天空还是漆黑一片，不见朝阳半点痕迹。
白熹微立刻从深眠当中惊醒，手脚并用地爬出垃圾箱。因为一天一夜都没吃过什么东西，浑身软绵绵地根本没有力气，直接就从垃圾箱顶部摔到了地上。
“哈哈哈……小孩，你这是怎么了？”老头拄着扫把伸手扶她。
醉鬼的噩梦历历在目，白熹微毫无预兆地惊声尖叫起来。她害怕，真的害怕。
老头吓住了：“你叫什么呀，又没怎么你。”
“对不起……”白熹微狼狈地搂住书包，跌跌撞撞地跑了。
每一个陌生人的声音都高高地挑起她的神经，她走在空旷的街头，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会不会就这样流浪一辈子呢？
学校是暂时不能去了，烂赌鬼很可能会在那里守株待兔。可她身上的钱不多，完全无法维持她长途离开，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她初中都没有毕业，报警的话只会被遣送回家，继续对上烂赌鬼。法律上，他仍是她的合法监护人，这一点谁都没法改变。
这世上那么多伪装的阳关大道，骗人进去后，就关掉了所有的路灯。
白熹微迷茫地走着走着，从晦涩的黎明，终于走到了天亮。
但那一天天公不美，六点多的时候就开始飘起秋雨。冰凉的雨水细细地裹在风里，里头藏了一分萧索、一分悲戚、一分渺茫、一分愁离，剩余六分，全是无情。
雨水顺着她形销骨立的脸流淌，她忽然发现，自己居然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顾靳时家的水果店附近。
她几乎在意识到的瞬间，就躲进了转角。然后偷偷扒着水泥墙露出一只眼，也不知道要从那扇紧闭的店门里看出些什么花，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躲起来。
忽然，卷帘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顾靳时站在门里，皱眉往外面看了两眼。
白熹微不禁屏住呼吸，目光从空虚迷茫，一瞬生长出贪婪。
她看到顾靳时在店里挑了蜜梨苹果等等好几种她都叫不出来名字的水果，然后坐在那里刀法娴熟漂亮地切成了两盒果切，用保鲜膜包好放进手提袋。
他出来了，平直好看的肩膀不拘小节地吊着书包，一只手拎果切，另一只手打伞，冲店里喊了声：“门没关，小偷进来我可不管啊！”
穿着睡衣的老板娘立刻就冲出来，骂骂咧咧地说道：“你个败家玩意儿，发什么神经起这么早？你平时不都踩着上课铃走的么？”
顾靳时哪里还听得到，早走远了。
白熹微远远地跟在顾靳时身后，不是没想过上去打招呼。可在上前一步的瞬间，就胆怯了。
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好意思站在他身边？
蓬头垢面，身上还有酸臭味。而且，如果他问她怎么弄成这样，自己要怎么回答呢？
这一丝犹豫就成了她与他并肩的羁绊。
跟了一段路，两个少年哈欠连天地等在路边。看到顾靳时过来，嘻嘻哈哈地捶了下他的肩膀：“我说，你这么早弄什么呢？”
白熹微认出是昨天帮忙打架的顾靳时的朋友，怕被发现，吓得躲到了绿化带后面。
顾靳时拿了盒果切给他们：“昨天谢谢你们路见不平啊！呐，谢礼。”
“不对啊靳时，你这明显厚此薄彼。这里还有一盒呢，给谁的？还比这盒明显多出那么多。嘿嘿嘿，顾靳时，快快从实招来，是不是给昨天下午那女孩的？”
“有的吃就吃吧，大嘴巴没好处。”顾靳时毫不客气地从他们的果切里顺了一块到嘴里，就走了。
“哎，你不跟我们一块走啊？”
“我还有事。”
“切！”
白熹微愣在绿化带后。
顾靳时一大早起来做的果切，是送给她的？
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绽开在她的嘴角，发苦的整颗心，忽然就从最中间的地方，涌出一口甜丝丝的泉。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甜怂恿着，轻飘飘地就继续跟上了顾靳时。
顾靳时果然去了她们学校。
他在校门口等了大约二十分钟，最后抬腕看了下时间，恐怕要迟到，所以只好把果切放到了门口传达室那里。
白熹微小心翼翼地查看周围的情况，确认没有烂赌鬼的影子，才敢在顾靳时走后冲向传达室。
“老师……”
话还没有问出口，身后有人一把把她拨到旁边：“起开，乞丐都能往这里钻？哎，这学校怎么这么烂啊！”
那是个穿了整齐校服的女孩子，跟白熹微差不多高，可是面色红润趾高气扬，活像只才打鸣完毕的公鸡。
白熹微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校服。西装短裙长袜——这不是电视里才有的吗？
她好奇地打量这个人，但是这人根本连片眼角都没给她。
她把白熹微拨开以后，嫌弃地打量整个又小又逼仄的传达室，那眉头皱得简直就要飞出头皮去了。
“哎老头，刚才有个男生放这里的东西呢？”她飞扬跋扈地问道。
门卫莫名看了白熹微一眼，指向桌上的果切：“你是说这个？”
“对，就是这个。我拿走了啊！”女孩子毫不客气地就要上前拿。
门卫大概觉得一个大人被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屁孩压住气势很没面子，一把就握住了女孩的手腕：“这是给我们学校白熹微的，你是谁啊？”
女孩好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当场就尖叫起来，又蹦又跳地拍开门卫的手，气炸了叫嚣：“你怎么可以摸我的手，你怎么可以摸我的手！”
门卫无辜地再次看了眼白熹微：“我有摸她吗？”
“你有，你就有！”
白熹微遗憾，长得这么好看，穿得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她为什么不讲道理呢？
“这位同学，杨老师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不想你拿走这个。这个是给我的，你肯定弄错了，你要拿的东西应该不是这个。”她上前劝说道，同时心里是一种尘埃落定般地坦然。
顾靳时的果切，原来真的是给她的。
她忽然觉得受多大的委屈，都无所谓了。
第358章
原来还有人记挂她
这世上，原来还有人记挂她，她原来还存在于别人的心里。够了，她满足了。
可是女孩子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尖声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问：“你凭什么说那是给你的？你认得顾靳时吗？”
白熹微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因为我就是白熹微啊。杨老师说，这是指名给我的。”
“切……白熹微，哪里冒出来的？你谁啊！”
“哎同学，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门卫忍不住说道。
女孩忽然冷笑，指指白熹微，点点门卫，歪着头说：“你们两个欺负我一个是吧？好，很好，你们给我等着。”说完就跑出去了。
“神经病！”门卫骂道，把果切递给白熹微，“呐，这真是给你的。白熹微，你行啊，哎，你们这帮孩子啊……”
还没等他语重心长「为人师表」地感叹一番，传达室门口呼啦啦围拢一片头顶彩毛手拿棍棒的小混混。
刚才的女孩子去而复返，这回在她身边又多了几个跟她穿一样校服的男孩女孩。
他们都一副营养旺盛的高挑样。男孩没有染发，中规中矩的西装校服，右手中指却戴了一枚骷颅头戒指。
他面无表情肢体慵懒地抚了抚骷颅头，将一只手搭在右边女孩肩上，以一种极为无趣的口吻说道：“邵小姐天生丽质多金又妩媚，没想到输在了一只毛都没齐的小斑鸠身上。可喜可贺啊！”
旁边的女孩束着马尾，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毫不客气地卸掉肩膀抖开他的胳膊：“刑衍，再把你爪子放我身上，我剁了它信不信？”
白熹微还清晰地记得那时候的刑衍邵依卿两个人的样貌，从没有见过的俊男美女立在逼仄的小传达室里，背后是被秋风秋雨扑得乱响的小破门。
刑衍的个头很高，高到就要碰到头顶垂下来的一盏百瓦灯泡。他遮去了传达室里绝大部分的光，让白熹微眼前暗沉沉一片。
刚才作为先锋的女孩躲在刑衍邵依卿身后，这个时候忍不住跳出来指控：“邢大哥，邵小姐，就是他们两个，刚才还骂我神经病。”
“徐小葵你给我闭嘴，自己没用还有脸说？”邵依卿呵斥她，然后冷着一张脸往白熹微跨出一步，“你跟顾靳时什么关系？”
白熹微紧张地抓紧手里的果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过邵依卿根本也不想听她什么回答，她就是例行公事地问问而已：“我不管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从今天开始，以后你都不许再联系他了。听到没有？”
“为什么？”白熹微不由冒火，大概年轻始终过剩，所以那几分还没有被现实岁月磨灭的血气令她几近疯狂地想要守护住心口的那丝甜。
“为什么？嗬……”徐小葵哈哈一笑，神采飞扬地冲她做了个鬼脸，“让我来告诉你吧丑八怪，不因为什么呀，很简单，我们邵小姐就是顾靳时的女朋友啊！你插足他们两个里面，你就是婊子，你就是小三。
这么小年纪就学会挖人墙角，以后还怎么得了。啧啧……邵小姐，对吧？
其实我觉得顾靳时绝对不会喜欢这种邋里邋遢的小鸟，你看看她，恶都恶心死了。顾靳时人好，他应该就是看她可怜才送个水果的。邵小姐，你别太多心。”
邵依卿被哄得很舒坦，故作矜持地「哼」了一声：“那还不是因为你们跑来告诉我，顾靳时昨天晚上救了个女生。”
所以她一大早就派人来盯顾靳时了，只是每个人眼里都只有顾靳时，都自动屏蔽了还有一个白熹微跟在顾靳时后面。
白熹微只觉得全身的热血被瞬间冻回冰点，忍不住喃喃地重复她几个字：“邵，邵小姐？”
“你不认识邵小姐啊？哈哈，我来告诉你。渊龙会听过吗？我们邵小姐可是渊龙会会长的亲外孙女，金枝玉叶这个词学过吗小屁孩？就是那个意思懂吧！你想从邵小姐手里抢东西，问过整个渊龙会吗？”徐小葵说着，一把从她手里夺过果切，得意地哈哈大笑。
“你们真无聊。”刑衍伸了个懒腰，率先走出去，“邵依卿，你再不走我可走了。”
邵依卿看了徐小葵一眼，仿佛为了较高程度地符合「金枝玉叶」这四个字，故意抬高下巴，高冷到一声没吭，就走了。
徐小葵扬了扬手里的果切：“走了小狐狸精，下次不要让我们看到你咯！”
白熹微捏紧腿上的裤子，感到身上的热度在一丝一丝地离自己远去。
这是顾靳时送给她的，特意起早亲自做的，为什么她们说拿走就能拿走呢？这不仅仅践踏了她的自尊，更践踏了顾靳时的心意。
可是——
“你插足他们两个里面，你就是婊子，你就是小三……”
“别给老子装纯，你们娘俩不都喜欢被人操吗？老子成全你！”
“你就是那贱人生的贱种，坏门风坏祖宗风水，哪家祖坟让人给刨了才有你这么个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