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衍的笑意转瞬即逝，他就像个极擅长变脸的魔术师，上一秒还能与人言笑晏晏，下一秒脸上的表情就能让人不寒而栗。
白熹微的心就像被一把冰锥戳出了个洞，冰锥上的寒冷化成丝丝缕缕侵入她的四肢百骸。
她第一次意识到，刑衍不是普通人，他甚至跟莽撞跋扈的邵依卿也不是一路人。他也许是真正属于渊龙会的人，身上飘着一层谜一般的阴鸷气息。
她下意识地又想跑，可是才刚转身，头发就被刑衍一把捉住了。
他在她身后促狭地笑起来：“不为什么，因为顾靳时是属于渊龙会的。”
“你瞎说什么！”白熹微激动地跳起来，“他跟你们不一样。你们自己在烂泥里打滚天生是坏胚，还想把顾靳时也拉下水吗？”
刑衍还想说什么，但是被人打断了。
“刑衍，好啊，你真在这里！”
来的人是邵依卿跟徐小葵。两个人前后脚地冲到刑衍面前，恶狠狠地打量白熹微，又把目光转到刑衍身上：“你怎么跟她扯到一块去了？”
“谁跟他扯一块了。”白熹微愤怒地把头发从刑衍手里拔出来，远离他们几步远，“看好你们的人，别来惹我。”
邵依卿冷冷地「哼」了声，扭脸质问刑衍：“你现在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究竟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顾靳时为什么会受伤，他现在人在哪里？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我已经跟十四中的人确认过了，顾靳时这几天根本没来学校，他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病假。刑衍，快说！”
刑衍无声地笑了笑：“邵大小姐明察秋毫，是顾靳时要我瞒着你的，你冤有头债有主，找他算账去啊！”
“带我去找他。”邵依卿没有跟刑衍商量，她是在下命令。
刑衍若有所思地瞟了白熹微一眼，点头说道：“好啊，不过我得先替顾靳时去他教室拿点东西。”
“什么东西，我让徐小葵去拿。”
“好像是初升高的习题册。”
白熹微猛地一震，就看到刑衍对着她似笑非笑。
原来这些天李司幻吴谨他们带来的习题册，都是顾靳时准备的？他为什么受伤？这些天不露面，原来是不想她知道吗？
徐小葵不知道刷了谁的脸，果然畅通无阻地把习题册拿回来了。
就听邵依卿拿着看了两眼抱怨：“为什么是初升高的习题册？顾靳时最近都在干些什么？”
“听说是给人补习吧。”刑衍说道。
“他都受伤了还给人补习？对了我还没问你，他到底怎么受伤的？”
“好像……好像看一个烂赌鬼很不顺眼，就揍人家了。”
白熹微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些什么，那一瞬间竟然有点摇摇欲坠站不稳。
「烂赌鬼」「不顺眼」「揍」这些字眼机械地撞进她耳膜，她不知道怎么将他们联系起来，再脑补出一张那个烂泥一样的男人的脸。
她失神般看着刑衍邵依卿他们上了车离开，惶然不知所措。
忽然，一辆小车停到她面前，司机下车替她打开后座车门，说道：“白小姐请上车。”
白熹微这才回过神，惊愕地看着对方。
司机解释：“邢堂主说，请白小姐去一个地方。”
邢堂主？刑衍年纪轻轻，就已经在渊龙会里这么举足轻重了？
白熹微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竟然没有拒绝刑衍的邀请，哪怕明知可能是他挖好的坑，也没有犹豫地跳进去了。
司机带她到了市立医院，没有坐电梯，而是走楼梯上了住院部的骨科楼层。
白熹微猜到了，但不是很明白刑衍的目的。
司机把她带到一间病房门前就离开了，她怔怔站了会儿，因迷茫而失焦的目光终于渐渐聚拢，落到门里那个打了石膏却还在微笑的人脸上。
他们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顾靳时不会想到，这个时候有个人正透过这面小小的玻璃，在痴痴看着他。
邵依卿的粉拳轻轻砸在顾靳时身上，她看到了两个人是怎么互动的。
顾靳时对邵依卿，不可谓不温柔。当初玩着水果刀沉默不言一身尖锐的少年，在邵依卿面前，丝毫没有痕迹。
白熹微不禁想到刑衍的话。他说「顾靳时是属于渊龙会的」……
他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是指顾靳时日后一定会娶邵依卿？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她想得头痛，忽然间苦笑起来。她操心这些干什么？邵依卿原本就是顾靳时的女朋友啊！
她是不是管太多了？是不是顾靳时对她太好，她就迷失了方向，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不不不这太可怕了。
这不是她，她绝对不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就在这时，顾靳时忽然有所感觉似的，朝玻璃望过来。
白熹微下意识地躲到了旁边，面如死灰。她紧紧咬住下唇，努力控制自己不要被影响。
一只手忽然搭上她的肩膀，她浑身一颤，慌乱地抹掉眼眶里未及掉落的眼泪，回头看。
“哟，小辣椒哭了？”刑衍调笑。
白熹微轻轻挣开他：“关你什么事。”
刑衍往楼梯走去，没有交代白熹微什么，她自己就跟上去了。两个人谁也没说一句话，站到楼梯间面对面。
单独相处的时候，白熹微才发现刑衍的个头是真的很高，把本来还算高挑的楼层撑得都逼仄狭窄起来。
她不得不把脖子仰高了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你带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刑衍从兜里掏了根烟点上，吞吐几口，才在云烟里缓缓开口：“那天后来，他去你家了。在你家附近打听了很多事，顺带手把你爸揍了一顿。不过他刀玩得好，拳头却不太硬，被你爸用铁棍打断了腿。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因为我一直跟着他，我甚至知道他把你藏在了哪里。
说真的，我认识他这么些年，真的头一次看到他为了个人动真格。
白熹微，你真了不起。渊龙会这么多年想要逼他出手，他都一副不动如山的好好学生样，没几天，就让你给破功了。”
第364章
与虎谋皮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白熹微似乎听懂了，可又似乎没有听懂。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刑衍要跟她说的话，恐怕不是她该听的。
她的本能驱使她要逃离，可是事关顾靳时他为了自己打人，无论情感还是理智，都强迫她继续听下去。
刑衍的睫毛很长，在楼梯间的声控灯下落下长长一片阴影。
他弹掉烟灰，目光泛起一点波澜：“给你讲个有趣的故事。很多年前有个小学生，家里开水果店，那个时候他就已经会玩一手好刀。
有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他碰到一个年迈的老头受伤倒地，身边唯一的保镖这个时候却想反水偷袭。你猜怎么着？”
白熹微屏住呼吸。
刑衍「哈」地轻笑一声，用他沾满烟味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耳朵：“别紧张，你的顾靳时没有杀人。他只是飞出了他手里的刀，刚刚好割断了那个保镖的手筋。他拯救了一个即将爆发内乱的渊龙会，立了大功。”
“但是有句话怎么说，福祸相依。老会长得幸，就有人遭殃。顾靳时坏了一帮人的事，就要付出代价。”
刑衍露出轻蔑的笑，像在嘲弄有些人的不自量力，“所以老会长从那时候起就派人暗中保护顾靳时，等他上初中，就开始不动声色地把他带在身边，出席各种渊龙会的场合，还把自己唯一的外孙女介绍给顾靳时认识——小辣椒，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白熹微知道，但她不想说。
因为沉默了一会儿，声控灯暗了，楼梯间陷入一片漆黑。
“以顾靳时的聪明，他不可能看不出老会长的心思。所以他一直在委婉地拒绝进入渊龙会，做出一副好好读书将来成为社会栋梁的样子，连跟人吵句嘴都要三思。”
刑衍的声音再次惊醒声控灯，楼梯间「啪」一声又变得雪亮无比，像揭开了什么见不得光的魔物。
白熹微握紧自己的手，薄薄的指甲嵌进肉里，却仍有些痛得不够彻底。
刑衍忽然压低声，让人措手不及地附到她耳边说道：“你是打开顾靳时内心的那把钥匙，感情的事情很微妙，不要怀疑你自己，你做得到的。”
“我不会帮你们的。”白熹微退了一步，总算弄清了刑衍的意图。
渊龙会是打算用她来逼迫顾靳时加入他们，而且是要他心甘情愿地加入。
虽然她一时间还弄不清楚他们打算用什么手段，可无论怎么样，我都不想让他们得逞。
“你们太高看我了，我跟顾靳时，我们就是……就是普通朋友。什么钥匙，不是我。如果真的存在那把钥匙，我看是邵依卿才对。”
白熹微躲开他的气息，神色冷漠地看着他，“对不起了邢堂主，我帮不上你的忙，替我跟贵会长道个歉吧，爱莫能助。”说完，她就急着往楼梯下跑，生怕被刑衍抓住。
刑衍看她落荒而逃的样子，莫名觉得有意思。趴在栏杆上朝下望着她仓皇的身影，愉悦地说道：“由不得你了白熹微。”
谁叫你懵懂无知已经撞进来了呢？
“要躲避深渊，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深渊本身。”
刑衍的话在封闭的楼梯间不断回响，好像长了无数双腿，追在白熹微身后乐此不疲地叫嚣。
白熹微一口气跑出医院跑到马路上，被对面红绿灯吓住，失魂落魄地站在了马路中央。
各种汽车的喇叭声开始此起彼伏地冲她喊叫，她像是个被施了魔咒的傀儡，同手同脚地过了马路，然后目光发直坐到了路基上。
她懂刑衍的意思，既然当年渊龙会的反叛分子一直对顾靳时虎视眈眈，那么为了让顾靳时接替老会长的位置，老会长也会对她如出一辙的虎视眈眈。
她对顾靳时来说，真的特殊吗？
她真的是打开顾靳时内心的那把钥匙吗？
这种想法一旦跳出脑海，就怎么都摁不回去了。
她承认心里有不可忽略的窃喜，于是更加痛恨自己，怀疑自己。
如果自己的贪心再多一点，是不是就要被刑衍他们给利用了？
她害怕，害怕自己意志不够坚定，会因为自己的自私，害顾靳时踏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他明明应该属于光明的。
像无数莘莘学子一样，考一个名牌大学，毕业后找一份人人羡慕的高薪工作，从此在办公楼里叱咤风云。然后结婚生子，一辈子安康和乐。
非要把命悬在裤腰带上，去做什么渊龙会的会长？不可以。
她想起李司幻的话，说他们三个是要名留十四中青史的，顾靳时这样的人，属于正道啊。
正道，正道。
对，他们都属于正道。
她要读书，她要好好读书，过普通人的生活。
白熹微摇摇晃晃地站起回了十七中，在那里形容枯槁地上了半天课，放学铃声一响，她就迫不及待地回家了。
李司幻说，今天吴谨会来给她补习，她得在人来之前做好准备，不能让顾靳时失望。
然而当她在家附近碰到打着石膏站在路边的顾靳时时，她吓得心脏都要飞出来了。
近乡情怯……
她拔腿想跑。
“站住！”顾靳时在身后严厉地喝住她。
白熹微心里一凉，回忆起他对邵依卿的温柔，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想让我瘸着腿追你吗？”顾靳时又说道。
白熹微闭紧眼，只好停下了。她转过身，费尽心机才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你……你这是怎么了？”
顾靳时带了一副拐，可能觉得瘸腿走过来的样子不够威风，他索性把拐给丢了，然后板着脸对她说：“你走近点。”
白熹微只好蹭了过去。
顾靳时一把拉住她：“你去过医院，为什么不见我？”
“我……”
“刑衍让你去的？他跟你说了什么？”
“呃……”
“你害怕？”
“不，我没有。”白熹微说道，甩开他的手，有点无言以对。
顾靳时没有再抓她，只是垂下眼忽然笑了一声：“我以为我找到了一个可以跟我并肩作战的人，没想到几句话就把你吓成这样了。是我不对，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你拉进了这滩浑水。
白熹微，只要你一句话，我不会让渊龙会的人伤害你半分，他们从此以后也不会再打搅你。”
第365章
必有所失
与虎谋皮，必有所失。
要渊龙会不动她，难道不需要他顾靳时付出代价的吗？那的人，能是这么好说话的？光想想刑衍那德行就够了。
白熹微又不是个傻子，她听得出「并肩作战」这四个字的分量。
顾靳时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渊龙会的企图，所以他需要的朋友，不仅得聪明，还得有足够的勇气屹立在他身边。
而他喜欢的人，也必须经受得住考验。她可以暂时躲在他背后，但那不是用来逃避的，而是用来丰满羽翼的时光。她必须坚定，毫不犹豫地信任顾靳时。
“为什么是我？”白熹微迷茫，“你明知道你身边是龙潭虎穴，为什么要拉我进来？”
渊龙会里有人要杀他，有人要培养他。顾靳时就是一个暗黑势力的角逐点，得他者赢，杀他者也赢。
自古这种人，都没什么好下场。要么被杀，要么浴血而生却罪恶累累——而他，要的是第三种可能。
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
既然以他个人的能力无法摆脱渊龙会，那么就只好打定一辈子死扛的主意。
顾靳时轻轻皱了下眉，年纪轻轻的高三少年，就有了几分智珠在握的老成。
他看着白熹微，伸手抿住她一缕头发，慢慢地夹到耳朵后，说道：“大概你是我第一个见过的不怕刀的女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