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睢宁查到第四间时,已是有些喘气。几人窸窸窣窣穿过草木,以及低声耳语的响动,皆传入一个人的耳朵里。
昭辛本只是深夜无趣,倚在窗边看天上的月牙儿。大梁不仅无趣,连月亮也不如西凉的好看。她正想到床榻上休息,耳朵却极灵光地听到了声响。
看来是老天爷担心她无事可做,让她遇到有意思的事情了。
晁睢宁推开窗,轻手轻脚地进了第七间。正当她悄悄走近床榻,低头想仔细瞧一眼时,那躺在床榻上的人猛地睁开眼,单手便捏住了她的脖颈,并重重施力。
晁睢宁咬牙忍住了逸出口的痛呼,一手搭在那人的右臂上,一手亮出手中的匕首,直直向对方刺去。
那人轻笑一声:“看来是有备而来呢。”说罢反手从枕下掏出一把短刀,与她来回格斗起来。
是个女子!果然是她!她们过了数招,晁睢宁已是心惊不已:宗主派她前来之时,从来不曾告知她对方武艺如此高超!正当她分心之际,那锋利短刀已亮到她面前,晁睢宁根本顾不上攻击,只能一再闪躲,猝不及防之时,自己的脸颊已被划出一道血痕。
她颇有兴味道:“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蛋,真是可惜了!”虽话中带着惋惜,可手上动作却不减丝毫狠辣,竟是要往她心口插去。
晁睢宁避无可避,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这是借刀杀人之计,宗主要杀的不是昭辛,而是自己!
第78章 千般业
自她加入天机道始, 只想着无论如何,舍生忘死也要为宗主办事。看来李珣一死,代表着天机道大业已成, 而她杀掉唯一知情的周阮阮, 即便死去,也毫不可惜了。
那短刀离她心口只有一指的距离,晁睢宁不过跟她交手十来招,却已落了下风。她恍惚间只能想到周阮阮死在她怀中时,对她说的话。
那也好, 姐姐一定是思念自己了。她无力地闭上眼,很快她们就能再相见了。
可预期的痛楚并未降临,身后的窗棂处忽地打开, 传来一声不高不低的呼喊:“不能杀她!”
那异族女子伸手拉过晁睢宁,将她的脖颈牢牢钳制在身前, 并用短刀抵住,警戒道:“是谁?”
成宣只能硬着头皮从窗棂处爬出来,她示意自己身上并无刀剑,忙道:“是我。”她身子一边挪动, 靠近正在挟持晁睢宁的女子,一边苦思该说些什么, 才能让他们脱困。
那女子长发散落肩头, 眉目深邃,美艳至极,的确是异族容貌, 与那画像无误, 想来确实是二皇子心腹无疑了。
见成宣犹疑不定的模样,她冷哼一声:“是哪来的小贼?我先杀了她, 再把你们也杀了!”
糟了!她连来了几人都知道,看来他们自以为掩藏得极好,没被侍卫们发现,没想到早被这个武艺高强的女子察觉。
成宣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来:“你可知我们是谁派来的?”
女子不屑道:“瞧你们这身手,莫不是些流民游侠?大梁人可真是不经打。”
“是二皇子命我们来杀你的。”成宣一字一句,紧紧盯着对方的神情。果不其然,那女子面上果然有一丝动摇,但转瞬即逝。
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意森然。成宣却不再顾忌,如今她们已入了局,只能赌一赌了:“你也许觉得我们是拿着李琮的名号来招摇撞骗。可是放眼大梁,你们西凉人密谋之事,有谁查出来了吗?”
“你偷偷潜入永安,定是为二皇子办事。”她话语又急又快,似乎终于把困扰她多时的疑窦都理清了,“当初在魏正元的宅子,放火烧毁他通敌证据,和一个大梁人交手的也是你吧。”
虽然她无法向裴誉求证,但符合特征、武艺高强的异族女子,只有面前这人无疑。
昭辛心中一惊,面上却并不显露。看来这群人背景并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竟了解如此多的内情。既然这群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听他们说说也无妨,反正自己在此处也呆得快要疯了。
思及此,昭辛仍是把短刀抵住身前的女子,努了努下巴:“你有何证据证明?”
不错,魏正元已死,裴誉身在定西,可是她一样有证据证明,自己便是知情人。成宣舒展眉目,微微笑道:“那么请姑娘想一想,我们怎能确认你便是那个人?”
她毫不畏惧,往前走了两步:“自然是因为我们知道你的容貌。再请姑娘想一想,在这永安城里,还有谁见过你的模样?”
这句话看来是戳中了她的痛处,她眉心紧皱,似乎在回忆些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只有天机道的人了吧。”成宣终于抛出了她的杀手锏,“二皇子和天机道合谋杀死李珣,如今只要两国开战,那么他们的最终目的就能达成。一旦事成,自然是要清理所有知情之人,好让他们不要成为阻碍……”
说话间,成宣注视着她的神色,知道自己如今说的每一个字,都会令她动摇一分。
“姑娘如今挟持的女子,正是天机道其中的一枚棋子,她杀了舞姬周阮阮,下一个任务,就是来杀你。”她步步紧逼,不给对方任何思考的余地,“若不是天机道给我们画像,我们也不可能认出是你。”
既然她是西凉人,那么对她最致命的一击,定是二皇子李琮要把她灭口,尽管她从未确认过,如今也只好赌一把。
“既然天机道和二皇子合谋,那么杀掉你,你觉得李琮是否知情?”成宣顿了顿,又道:“或者我该这么说,李琮才是一心杀掉你的人吧。”
这一切全凭猜测,信与不信,都取决于她一念之间,成宣该说的都已说了,如今她浑身僵硬,像站在冰天雪地之中。可她不能让对方看出来,只能表面伪装冷静,等着她的下一步。
不知等候了多久的一瞬,那架在晁睢宁脖颈上的短刀,终于慢慢地移了下来。那女子仍是单手勒住晁睢宁,没有放松,她戒备道:“你……只是你一面之词,我如何能相信!”
成宣不知还有什么能说服她,她心念电转,只好全靠自己编造:“你既是西凉派到永安,和天机道中人行事,又何以分、身到了这西凉使团中?”
那女子稍稍惊疑,:“你怎会知道?”
“二皇子若在意你的性命,为何独独留你在西凉?一旦开战,整个驿站里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以为你武艺高超,便能全身而退吗?”
昭辛不经意往后退了一步,钳制着晁睢宁的手也渐渐松了开来。她难以置信,可面前这个大梁人说的一切,她竟一句也无法反驳。
困在此处的日日夜夜,她不是没有想过。殿下说好了要娶她,既然即将开战,既然马上要赶回褚阳,为何要把她一人留在大梁,留在这驿站里,难道丝毫没有顾忌她的安危吗?
成宣趁此良机,马上把晁睢宁拉了过来。见晁睢宁捏着脖子,喘不上气来,还要挡在她面前,防备地望着那异族女子,成宣心中涌上了些许暖意——她可是豁出去了,才从窗那儿爬出来,幸好救的不是一个没良心的人。
不知何时,窗后头又爬上来俩人。成宣本来站在前头,还想把这两人挡住。她转过头,小声道:“你们凑什么热闹?”
许如千给延景使了个眼色,延景从衣襟中拿出了对折的画像,本来是卷着的,如今已满是折痕。他大着胆子上前,把那副画像给那女子望了一眼:“这是天机道宗主给我们的。”
那上面,确确实实画着自己的容貌。成宣本还担心她胡搅蛮缠,非要说是顾玄指使,正发愁晁睢宁一人,要如何护得住他们三人,不料那女子彻底瘫坐在地,眸中竟落下了泪。
她一把扯过那画像,痴痴地看着,泪落到了唇边,竟又放肆地大笑起来:“李琮!李琮!我真心以对,为你出生入死,你竟然要杀了我!”
她用力撕烂了那张画像,把碎屑撒了一地,泪无声地滑落。
在场的人中,唯有晁睢宁最明白她的感受,她蹲下身,望着那异族女子道:“你可知,我与你一样。为了顾玄,我不惜杀掉了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可他明知我武艺不如你,却偏偏要派我来杀了你。”她说话间还微微气喘,有些费劲,干脆坐在了地上,“世上男子皆负心,你又何必为了他,白白牺牲自己的性命?”
听到这话的延景,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又望了眼许如千,生怕她会迁怒自己。
见那女子沉默不语,他们四人也算松了一口气,至少今夜,她是不会把他们四人都杀了吧。
她长吸了一口气,也一屁股坐下了。如今也管不得那推车汉子到底有没有在等他们,而且若是贸然动作,也不知会不会惹得那女子发作。
就这么静默了好一会儿,成宣终于忍不住好奇。明知山有虎,还是要闯一闯,毕竟是刑狱之人,成宣希望自己的线索首级是完美无瑕的:“姑娘,你怎么见到那副画像,就确认了的确是李琮主使派人来杀你?”
那女子哭哭笑笑,似疯了一般:“每次见李琮,我总会精心打扮一番,就如从前在西凉那样。只有见顾玄之时,我才会如汉人女子那样。”
她不知是在嘲笑自己的情深,还是在讥讽李琮的无情:“这幅画里,画的便是我在西凉的打扮。”
“这世上,只有他一人,见过我这般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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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千般业
“既然你知道了他的真面目, 何苦还守在这里?”晁睢宁愤愤不平道,“若是真的开战,搭上自己的一条命, 值得吗?”
昭辛起身来, 手中把短刀攥得紧紧的:“我本是孤女,已是无牵无挂。既然李琮过河拆桥,那便是他负了我。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回到褚阳,把他杀了!”
成宣听罢直点头, 她朝晁睢宁使了个眼色:“你看看,你看看人家多能豁出去。”
晁睢宁恼怒至极,又说不过她, 只得恨恨瞪了这小子一眼。
那异族女子转头望着他们数人,揶揄道:“还没见过这样杀人的, 武艺不精,还成群结队冲进来。”她倒是对成宣刮目相看,“你胆子还挺大,竟然敢闯进来。”
成宣也觉后怕, 她懊悔道:“是啊,早知道我们三人偷偷溜走算了。”
晁睢宁听闻, 又是幽幽地瞥了她一眼, 成宣再不敢多言。
昭辛倒有些羡慕他们三人了,虽是三脚猫功夫,彼此间却是真心关怀, 否则也不会冒险站出来。
成宣灵机一闪, 趁机道:“姑娘,你就这么回褚阳?虽说你武功超群, 但二皇子身边侍卫无数,你既不可能光明正大回到他身边,贸然闯入甚至还会搭上自己的一条命,这又是何苦?”
昭辛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轻蔑道:“你想怎么样?”
“你也知道我们几个武艺不精,”成宣说到这四个字还有些心虚,毕竟除了晁睢宁,他们三人根本是“不通”才对,“你若能协助我们扳倒天机道,让顾玄和李琮所谋之事败露,岂不是比杀了李琮来得更痛块?”
昭辛听后,竟在认真思量——这人说的,也不无道理。褚阳即将开战,如今李琮对她动了杀心,她哪里还能像从前一般来去自如。
李琮又是全心全意谋划多年,只为了登上西凉皇位,若能亲眼见到他计划破灭,痛不欲生的样子,一定比亲手杀了他来得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