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招呼着砚儿与萧毓凝坐下,笑着说道:“难道你们真的就希望我会说话吗?”
砚儿扪心自问,一个如此迷人的女子,又能揣摩人的心思,又能让人赏心悦目,自己看了尚且喜欢,更不用说皇上了。
这样的女人在后宫中,无论是谁都很难与之成为对手,自己哪怕不奢望杨渐的爱。
但尚且还有冤情未明的父母、腹中的孩子、宫外的盟友,一应都需要考虑。更不用提萧毓凝,自然也和自己有一样的想法。
句句都被戳中心思,砚儿和萧毓凝也不知该怎么接话,两人只好坐在楼兰对面,生硬地干笑着。
楼兰见二人不答话,知道自己所说是事实,便接着道:“我不愿开口,你们天朝的皇帝就不会知道我还能说话。一个空皮囊放着迟早也会失去新鲜感,到时候我成不了妃嫔,顾忌着大月氏的面子,也能在你们宫里谋个巫女、占卜之类的差事做做。”
自发现楼兰会讲官话后,砚儿心中就有了隐约的猜测,此时她感觉自己抓住了真相:“你真的不想为妃?”
楼兰嘲讽地看着砚儿:“你愿意被人装在鸟笼里送到别的国家,再低眉顺眼地伺候一个把你当礼物的陌生人吗?”
确实,楼兰出场的方式的确很美,但在场每个女性都难免感受到不适。
即便是已经美到极点的女子仍然逃不过这样的命运,也的确让人唏嘘。
砚儿点点头:“你既然这么想,那我们也确实没什么好再打探的。若是在宫中生活有什么不适应的,尽管来找我们便是。”
楼兰笑了笑:“那便不要空许诺了。你们帮我放个消息出去吧。”
这个消息让砚儿心惊,她一直在观察着萧毓凝的看法,萧毓凝也察觉到了砚儿的小心思,安慰道:“你放心,如今我已经想开了许多。再说了,男孩女孩,不都是孩子嘛。”
萧毓凝虽然骄纵,但向来不太爱隐藏自己的心思。砚儿这么想着,心中虽然没有完全放下戒备,但也轻松了一些。
两人自漱玉斋回去后,宫中慢慢便兴起了流言——新来的楼兰姑娘似有神力,又可预言,她占卜出陈嫔娘娘腹中的龙胎必然是个帝姬。
神秘的美人与特殊的魔力往往很吸引人,这个流言越传越广,直到皇上也听闻了流言。
当日便召了萧毓凝侍寝。萧毓凝回来后便直奔砚儿房间:“如果楼兰不会说话,我们怎么知道楼兰说那是个帝姬?”
砚儿看着萧毓凝,问道:“楼兰身边肯定有两国语言都通的婢女呀。娘娘是怎么答皇上的问话的?”
萧毓凝说道:“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有没有我也不知道,只能期盼有吧。”
杨渐屡屡去看楼兰,屡屡碰壁的消息也传了出来。好在楼兰身边当真是有精通两国语言的婢女,但杨渐仍然还是没能从楼兰那问到几句话。
宫中也有人讨论着,是因为楼兰本身就不太说话,她从出生起就只跟上天沟通。
这么一来,楼兰在众人心中的地位又高了不少,直到帝姬出世的那一天,这种与神沟通的能力仿佛被证实了一样。
夏至时分,陈嫔终于发动了。这个怀胎十月却迟迟不出世的孩子在陈嫔肚子里便表现出了稳重的性格。而砚儿与萧毓凝也按照约定,听闻陈嫔生产的第一时间便赶到了永宁宫。
皇后的凶险生产、嫡子的降临以及轰轰烈烈的满月宴都吸引了绝大部分人的注意,包括太后与杨渐,没有太多人关注一个没有地位的庶女妃嫔生产。当淑贵嫔看到萧毓凝和砚儿时,惊讶道:“你们怎么来了?”
萧毓凝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金册,放在桌上:“皇后娘娘尚在恢复期间,六宫事宜本宫都不得不多上点心。妃嫔生产是大事,若是不来盯着,谁知道会被什么样的人钻了空子?”
淑贵嫔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好:“娘娘这话说的就像是臣妾要存心害她不成。”
萧毓凝也不搭腔,指挥到:“顾妈妈、书儿,进去盯紧了接生的婆子,墨儿,进去帮助稳婆,务必确保陈嫔与孩子的平安。”
墨儿看着砚儿,砚儿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几人便自产房正门进入。砚儿又吩咐道:“小远子,去喊了皇上来。”
看着小远子跑着离开,淑贵嫔故意刺激道:“皇上此时定是在楼兰姑娘那里,你们不是惯能解语吗?又何必伤了皇上的兴致?”
砚儿笑着看向淑贵嫔:“娘娘这话就让人产生歧义了,楼兰姑娘没名没分的,皇上只不过是看大月氏占卜之术新奇,倒让你说的平白污了人家清白。”
淑贵嫔也不吭腔,几人松散地坐在大殿中等候消息,见半响还没有动静,萧毓凝也坐不住了:“本宫还是在产房外候着才比较安心。”
说罢便起身往产房那边走去,这时才听见产房传来了一阵嘈杂,便见一个婆子被顾妈妈和书儿一起扯着出了产房,险些撞到萧毓凝身上。
砚儿赶忙道:“金兰,快进屋去帮着点。”又使唤着几个太监一起看住了那被揪出来的婆子。
这时淑贵嫔的脸色已十分难看:“娘娘莫非随意拿个婆子,便要臣妾背了谋害皇嗣的罪名?”
“本宫可未曾说过,是非曲直待到皇上来了自然有所公断。”萧毓凝骄傲地昂起头,不愿再多说。
但见淑贵嫔脸色苍白地坐在殿中,而砚儿也指挥着太监围住了永宁宫正殿的前后门,不曾放出一个人。
过了没多久,墨儿便高声喊道:“出来了,是个小帝姬。”
屋内屋外都松了口气,因着陈嫔身体好,倒是没怎么费功夫。
等到杨渐赶来时,产房内已经换好了干净的被褥,血腥味也散得差不多了。
杨渐看着小帝姬粉嘟嘟的脸颊,称赞道:“你们俩姐妹同心,如今倒是更得力了些。帝姬顺利出生,朕心甚慰。”
一旁的陈嫔产后状态倒是精神,睁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帝姬和皇上。这才说道:“皇上,臣妾有一事禀报。”
第55章
价值
皇上这才留意到床榻上的陈嫔,便贴着她坐下,问道:“你可有事相求?”
陈嫔摇了摇头,道:“皇上,臣妾只希望您能还臣妾和小帝姬一个公道。”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臣妾怀孕初,淑贵嫔便说要庇佑臣妾,臣妾想着淑贵嫔出生名门望族,孩子能得到她的照应也是好事,便也应承下来。
但谁知淑贵嫔竟然以各种借口将臣妾软禁在这永宁宫中数月,甚至利用臣妾栽赃陷害顺德妃娘娘,生产时竟然还安插了婆子,想要直接破腹取出臣妾的胎儿,让臣妾丧命。
臣妾一直不得见皇上,心中甚是不安,今日也算是鬼门关走过了一遭,臣妾一定要告诉皇上,让皇上给臣妾一个说法。”陈嫔说道。
她虽是声声抽泣,却字字清晰,没有一句不直指淑贵嫔的命脉。砚儿暗道一句厉害。
就见杨渐沉下了脸,看着屋内已经坐立不安很久的淑贵嫔:“可有此事?”
淑贵嫔立刻便跪下辩驳道:“臣妾对这些一无所知啊。在永宁宫安胎也是经过皇上首肯的,臣妾这些日子除了请安也几乎从不出门,何来软禁之说?”
杨渐的声音中已经含着怒气:“那陷害顺德妃呢?有是没有?试图要破腹取子,有是没有?”
砚儿见曾经陷害萧毓凝麝香一事被提了上来,知道能够让杨渐触动的也许并不是眼前的萧毓凝,她跪下俯首道:“皇上,臣妾有罪。华嫔自缢那天,臣妾晚上睡不着觉,曾看见淑贵嫔的宫女魏紫偷偷进入过华嫔的房间。但臣妾人微言轻,实在害怕也遭此毒手,这才没有禀告,还望皇上恕罪。”
“你何罪之有?是这毒妇太让人恐惧。华嫔那样单纯善良的人,朕一直就想不通为何能白白丢了性命。”杨渐扶起砚儿,又怒道。
淑贵嫔已经完全不敢说话了,这些事情她确实有做,魏紫也确实是当晚派去看着华嫔自缢的。
萧毓凝见事情已经差不多,只等着自己火上浇油:“顾妈妈,把刚刚从产房抓住的那个婆子提上来。”
那个婆子一进来便瑟瑟发抖,见屋内几人脸色都极差,一股脑便都说了出来。
原来淑贵嫔早早便收买了她,只等着陈嫔生产之日,借故说陈嫔身子不好,只能剖腹取子,这样陈嫔孩子能够保住,陈嫔也能顺理成章地去世。
这本是精妙的算盘,却不想小远子早就盯住了这个婆子。砚儿将此事告诉萧毓凝后,她们按兵不动,只等着生产当天捉个现行。
木已成舟,淑贵嫔无力地跪在地上,只能听到皇上厌烦的声音:“淑贵嫔,念你祖父为国效力多年,朕就免了你冷宫之苦,只褫夺封号,从此禁足在这永宁宫中。”
说罢,杨渐又看着陈嫔和众人:“朕实在未想到宫中会有这样的女子,你们受委屈了。”
自杨渐即位,宫中头次有女子被这么处置,淑贵嫔的哭声也没有影响常哲喊着人将她拖了出去,关在了过往的住处,便有宫人开始从里屋搬出曾经赏赐的珠帘和摆件,一应的好物件都得收回内务府。
此时也天热,宫人熙熙攘攘也让杨渐的心情烦躁起来,砚儿见他神色中已经多了些不愉快,便说道:“皇上,臣妾看这永宁宫中也不好久居,是否便让陈嫔搬到钟粹宫同我们一起住?”
杨渐这才反应过来:“是,是,你考虑周全。陈嫔生女有功,便晋封为婕妤,至于小帝姬……”杨渐看着旁边的小床上躺着的新生儿,一阵惆怅。
“今日是帝姬降生之日,也是华嫔沉冤得雪之日。华嫔良善,便给小帝姬也赐名华雅。”杨渐说道,显然是怀念起了曾经那个纯真貌美的女子。
陈嫔也不介意:“谢过皇上赐名。”
几人又说了些喜庆话,见杨渐心不在焉,萧毓凝便推脱说要准备迁宫,让皇上也早些去忙朝务。
杨渐随即便抽身而去,小远子偷偷跟着,回来时便说:“是去了漱玉斋。”
“楼兰倒真是准,果然是个帝姬。”萧毓凝小声嘀咕道。
砚儿笑了笑,看着新生的帝姬,她还未褪去红色,红红的肉肉的一团,小手在脑袋边轻轻握住,十分可爱。砚儿逗着小帝姬,笑道:“真好,我也想要这么个小粉团子陪着我。”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刚刚那种阴霾也渐渐消散。
本已到了夏天,但刚生产完的女人和婴儿仍然是不能吹风,萧毓凝提前备好竹校,四周都围上了棉布,墨儿把陈婕妤和帝姬裹得严严实实,便这样抬回了钟粹宫。
回宫的路上,砚儿看着前面陈婕妤的轿子起起伏伏,问道:“娘娘,如今陈婕妤确实生了个帝姬,您能不能告诉臣妾,您是否真的还是想要个皇子?”
萧毓凝摇了摇头:“曾经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了,觉得旁人都有孩子,偏我那个可怜的孩子没福气,早早便离开了,甚至发了狠要去伤害皇后。
幸好墨儿拦下了我,我这才左思右想,竟也想不出为什么我需要别人的孩子?
为什么我要去争抢地位?难道我成了皇后,侯府便会善待我娘吗?
说到底,我在这里不顾危险地争斗,换来的确实利用我的人的荣华富贵。我想通了,我要真是那么做了,也太傻了。”
砚儿也有些不解:“如今我的母亲已经救了出来,你母亲仍然杳无音讯。这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萧毓凝甚至笑了出声,她越笑声音越大,甚至笑出了眼泪。
她的声音一直刻在砚儿心里:“好砚儿,你怎么那么傻?是我愿意相信我母亲还在侯府手里,你以为我母亲真的会在侯府吗?
我母亲那样的人,活着只会是侯府的耻辱,怕早就被侯府杀了,如今在哪里我又怎么真的知道?”
砚儿震惊地看着萧毓凝,看着她在轿子上痛哭,呜咽的声音甚至传出了轿子,砚儿感觉捂住萧毓凝的嘴,让她看着自己冷静下来。
而萧毓凝一边流泪,一边痛苦的眼神也让砚儿心中浮起了一个疑惑——
如果萧毓凝的母亲没有利用价值,那自己的母亲胡氏,利用价值又在哪里?
第56章
交易
砚儿本就有了身孕,这些日子也刚刚显怀,父母的事情又一直挂怀在心里,不知怎的,就开始了害喜。
起初还是胃口不振,但每天还能进些清淡爱吃的,过了几日就开始呕吐,除了偶尔进一点清粥,别的甚至完全吃不进去了。
这样不行,自己的难受完全因为心事沉重而起,而不管怎么问胡氏,胡氏都说自己一点也不清楚侯府为什么留着自己的性命。砚儿所能想到的,唯有还在宫外的青婵。
“小远子,你将地契拿走,找内务府的陈副总管,就说本宫虽然也不跟青婵郡主客气,但这封地契却非本宫想要的,希望青婵能帮助本宫拿回原本胡府的地契,位置就在赤泥巷三号。”这是从胡氏那里得到的唯一信息。
砚儿离开胡府时尚且年幼,早就忘了家的位置,甚至从未留意过。如今一切都是谜题,所能抓住的确定无误的东西,便是胡府的老宅。
砚儿左思右想,胡家的事情青婵查了那么久,杨渐也在帮自己追查,但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找错了方法?
甚至找错了人?雍王府是武官世家,而杨渐刚刚即位,虽是接手了皇家的情报网,但毕竟当年的冤情本身就来自于皇家认同了自己所接收到的消息——自己的父亲贪墨受贿。因而真正能够帮助自己的人是谁呢?
砚儿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前几日才因自己被褫夺封号的贵嫔颜如玉。
颜如玉出身文官世家,祖父颜阁老门生遍天下,而自己的父亲虽是寒门子弟,但也是文官,在朝中难免与其他文官有所往来。
虽然父亲的旧事颜阁老未必知道,但文官中总有人知道些什么,或者至少能与自己的父亲取得联系。
苦夏的劲头适应了几日,虽是清减了一些,但好在墨儿时时调理,金兰和胡氏也变着法子舒缓自己的心情。
待到砚儿自己琢磨出了新的突破点,她也急不可待地想要好起来。休养了几日后,终于想到突破口的砚儿再次踏入了永宁宫。
永宁宫已然是一座冷宫,里面曾经居住的妃嫔,哪怕不得宠,也宁愿搬到更远一些的偏僻庭院,而不愿意再居住在永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