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颜如玉还禁足在那里,而繁华的装饰也都被撤下,原先每日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地檀木大门也附上了一层灰尘,推开门,便见颜如玉面色颓唐地坐在殿中。
见是砚儿来了,颜如玉看着她,嬉笑道:“难道你这个奴婢出生的,如今被你的主子用完了,便来永宁宫陪我了?”
砚儿也不在意这些嘲讽,她关上了大门,坐在较远的位子上,金兰和墨儿则守在她俩边。
看颜如玉没有上前动手的心思,这才说道:“臣妾来可不是跟娘娘拌嘴的,臣妾是想和娘娘做一笔交易。”
颜如玉笑着叹了口气:“本宫如今对你来说还有利用价值吗?”
砚儿点点头,倚在椅子上:“自然是有的。娘娘出生名门,是臣妾一生都到不了的高度。抬抬手指,便可帮臣妾一个小忙。臣妾虽不能帮娘娘重新获得宠爱,但能让娘娘在这永宁宫中吃穿不愁,免守磋磨。”
颜如玉也没想到交换的条件这么朴实,愣了愣:“本宫如今也没受磋磨,用不上你来帮本宫。”
砚儿伸出了手,只见她手上沾满了灰尘,脏兮兮的:“娘娘,这是臣妾刚刚推门的手。便只有这么些时日,门上已经多了这么多灰。过不了多久,永宁宫所有的门窗桌椅都会落灰,甚至结蛛网,无人清理的不仅是这些您用不上的陈设,还有您的床榻,您的恭房。
假以时日,怕是您的日常吃穿也不会有人在意。如果这些娘娘和颜府都不在意,那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说罢便抬手,金兰拿出了帕子为砚儿擦拭着手心,又作势要扶她起来。颜如玉喊道:“且慢!你先说,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臣妾想要的,无非是颜府帮臣妾查一桩陈年旧事。颜阁老为官多年,手眼通天,定能给臣妾一个满意的答案。恐怕你如今虽已成了颜府的弃子,但颜阁老也不至于连你的尊严也不加以顾忌吧。”
砚儿笑道,眼睛直直地看着颜如玉,等待着她的答应。她明白,颜如玉一定会答应,而颜府也会为了这个精心培养的嫡女点头。
颜如玉听完后,一阵发呆,又说道:“可本宫如今,对于颜府还有什么用呢?”
砚儿笑着看向颜如玉:“娘娘想岔了,如今只是被褫夺了封号。若是娘娘在这永宁宫中受了 耻辱,颜府面上也是无光。
更何况,娘娘成了弃子,总会有新人进宫,到时候没了娘娘的庇护,总也得找个靠山吧。往远了说,哪怕不依靠娘娘,娘娘如今就真的再也翻不了身了吗?也未必吧。”
颜如玉也被说服了,她放下自己的架子,正准备过来走近与砚儿详谈,这时金兰才开腔:“贵嫔娘娘留步吧。答应的话便直说应了,如今我们云修仪身子弱,您走近了发生点什么,那也都不好说。”
砚儿不说话,笑着看向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是进是退的颜如玉。
颜如玉也看着砚儿,虽是神色颓唐,但仍然如初见时那般居高临下,过了一会才收起了那些无谓的神情,点了点头。
砚儿这才开口:“贵嫔娘娘且留心记下了,臣妾要查的是九年前,户部侍郎胡愈贪墨一事的内幕。还有,胡愈如今在何处,如何能联系到他,一并还要让娘娘费心了。”
颜如玉也没想到砚儿的条件竟然是朝事,问道:“你和你说的这个人,是什么关系?”
砚儿起身,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道:“那就不劳娘娘费心了。”
永宁门的大门推开,仍然有灰尘在往下落,逆着光,颜如玉看到砚儿的背影在颗粒中越来越朦胧,越来越远,甚至有了她从来没观察到的威严。门关了,光也消失了。
颜如玉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心。
第57章
预言
颜如玉的垮台、陈婕妤的迁宫,无不意味着钟粹宫的崛起。
后宫中虽然有让杨渐牵肠挂肚的楼兰,但毕竟只是能看到吃不到,杨渐召幸萧毓凝的频率越来越高,皇后在庆典中重焕荣光也让杨渐难得的对结发妻子生出了一些情愫,几乎整个后宫都以皇后和萧毓凝的宠爱最浓。
砚儿安心养胎,等候着宫外的消息,杨渐也没忘了她,时不时还送些东西。
萧毓凝和砚儿重归于好,杨渐也又能时常看到最喜欢的京城双姝景象,竟然从宫外请了画师,要将两人的风采记录在卷中。
清风亭里,砚儿坐在凳子上,虽是已经显怀,但她本身就瘦削,宽大的衣袖往腹上一盖,便显得比平日里丰满了一些。
而萧毓凝似是到了长身子的年纪,原本妖娆的身线饱满了许多,脸庞也更加鲜嫩,鼓鼓的胸脯加上被束得纤细的腰,更是妩媚动人了一些。
萧毓凝则难得一改往日的慵懒,站在砚儿旁边,两人一边说着话,画师一边画着。
虽是有些暑意,但御花园树木成荫,清风亭又三面环湖,倒是多了许多清凉。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话,这时便见到楼兰从远处走来。
之所以能看见楼兰,便是因为她明媚且肆意,全然不像宫中女子。
楼兰穿着短衫和短裙,虽是用天朝绸缎制成,却是由楼兰亲自将其缝制成了大月氏的模样。
虽是夏日,但天朝女子向来含蓄,不能露出肌肤,哪怕再热,也都是长衫长裙,而楼兰的模样则让人又羡慕,又有些脸红。
见楼兰远远而来,便知道应是来寻她们。楼兰平日里都不出漱玉斋,因没名没分又一直拒绝杨渐,太后与皇后都对她有些看法。
自那日透露出陈婕妤腹中孩子的性别,三人便都没有见面,想来也过了一个多月。
萧毓凝走近,看着画师已描出了大概,便说道:“多谢你了,便先退下休息吧,本宫和云修仪也累了。”
画师退下后,便见楼兰加快了速度而来,一进清风亭便径直坐在了两人旁边,但却欲言又止。
砚儿见情况不对,赶紧让金兰和小远子远远守着,萧毓凝也将身边的奴婢都打发去了清风亭的门廊前守候。
楼兰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开口:“我今早起来便占了一卦,谁知却见紫微星旁的伴星骤然陨落,昨日还好好的啊。”
萧毓凝一时反应不过来,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见旁边砚儿的脸色已经沉重了下来:“意思是说皇后娘娘的性命……”
楼兰插话道:“对,所以我立刻便放下东西来找你们了,不出三日,皇后就会薨逝,你们得早做准备。”
萧毓凝也十分慌乱,她看着砚儿:“怎么会呢……前几日见皇后还神采奕奕的,十分好啊。”
砚儿赶紧远远地喊了一声,让墨儿进了亭子,才问道:“你给皇后娘娘接生时,保住了她的性命,但我从未让你说过当时的情况,现在你便告诉顺德妃。”
墨儿应声后,说道:“皇后娘娘此胎凶险,本就是保不住的。那日奴婢进产房后便闻到了浓烈的艾味,诊脉后便发现皇后并非自然生产,而是服用了催产药所致。
这本就是一命换一命,哪怕奴婢不插手,皇后那日便该命丧产房了。
但当时奴婢竭力救治,才得母子平安。若是熬过了半年,皇后的身子许就慢慢养回来了,若没有熬过,那么毙命也是因前面的业障所致。”
萧毓凝这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质问道:“为何从没有人告诉我?”
砚儿拍了拍她的背,顺气道:“此事虽然我听了些风声,却没有十足的把握。墨儿后来告诉我时,我们已经离开了凤藻宫。若再说出来,怕有欺君之罪,便只能瞒下了。”
楼兰听了后,一阵咂舌:“你们后宫的女人也太可怜了,为什么不要自己的性命也要生孩子啊?”
砚儿和萧毓凝都不答话,两人在清风亭中坐了许久,砚儿这才说道:“虽说要提前筹谋,但也不知真的能谋划些什么。”
楼兰也摇了摇头:“后宫斗术我的确也不懂,只是此事实在是大,若不告诉你们,我心中也不安。皇上近日里频频来漱玉斋,我也是一时慌了神。”
萧毓凝看着楼兰,说道:“如今你就不必担忧了。皇上不是结发妻子薨逝还会有心强占你身子的人,那样也太卑劣了。现在要担忧此事的人,换成了我。”
砚儿看着萧毓凝,知道她担忧什么。皇后薨逝,虽是一年内无人会提起再立新后的事,但朝中风云涌动,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心思。
皇后离世,后宫中又没有什么妃嫔,怕是一年后不仅会迎来立后的争端,还要面对成群的秀女进宫。
但砚儿没想到这也会是萧毓凝的烦忧,问道:“娘娘不想做皇后吗?”
萧毓凝摇了摇头:“我越站得高,侯府的地位就越稳,推我坐了皇后,她们心安理得吸着我和母亲的血,我却要在深宫中为了皇上和侯府鞠躬尽瘁,那样我可真成了赔钱货了。”
砚儿心想,那这倒是与太后的谋划不谋而合,于是便站了起身,对着楼兰说道:“如此一来,倒是也有个好的契机让你能摆脱皇上,只是你要跟我去见一个人。”
萧毓凝抬头看着砚儿,疑惑道:“谁?我要去吗?”
砚儿面无表情,有些疲倦道:“你不必了。因为此人与你水火不相容已有了些时日,但恐怕正是此人,才能解了眼下的慌乱,解了楼兰的困局,未来说不定,还能解了你的困局。”
萧毓凝惊讶地看着砚儿,揣摩着她的神色,过了一会才不可置信地说:“太后……”
砚儿点了点头,拉着楼兰便往外走去。清风亭的惬意刚维持了不久,便又要忙碌起来。
砚儿的身子日渐重了下来,走了两步便觉得有些乏累,但此事也拖不得,好在金兰和墨儿扶着她,几人上了轿撵,急忙往慈宁宫去。
第58章
根基
禅房内,太后看着砚儿和楼兰,神色悲伤:“哀家没想到皇后还是躲不过,逆天生产本就十分凶险。罢了,能有过去这些日子的安乐,哀家已经知足了。”
砚儿没想到太后这么快就能接受,还有些许诧异,但毕竟自己与皇后也未有太深交集,皇后即将逝世的消息算起来第一次还是从太后口里得知,也许太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吧。于是砚儿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但其实臣妾还有另一事相求。”
太后说道:“哀家能早做准备,李家也能早做准备。你说吧,你想让哀家帮你什么?”
砚儿不着痕迹地推了一把楼兰,楼兰感受到了身边的力,开口道:“是我有事想求太后娘娘。”
太后皱了皱眉:“什么我不我的……”又突然想起来楼兰并不会说天朝官话,震惊地看着她。
“太后娘娘,我并不想成为皇上的妃子,您是皇上的母亲,一向遵守规矩,定然也不希望我这样的蛮夷女子勾了皇上的心神。如今我屡算屡中,又特意来跟您表诚心,还希望您能够帮助我。”楼兰诚恳地说道,同时也抬起头让太后好好端详自己。
太后看了片刻,叹道:“你想得确实没错。后宫不能参与朝政,你却来自别国,你的事就是朝事。你又这般美貌,皇上还年轻,朝中诸事繁杂,哀家自然不希望你得宠。他三天两头往你那里跑,已是乱了章法。”
又看向砚儿:“你这般热心,可是也存了私心在里面?”
砚儿哪敢欺瞒,后宫女人谁没有私心,她坦荡承认:“臣妾有孕在身,若说是担心宠爱被分,倒有点无稽之谈。楼兰如此貌美多才,若是将她强留在后宫,只怕皇上做出失德的事情,后宫也会失和。”
太后点了点头,说道:“后宫中不应该存在太有主意的女人,太有主意又太有美貌,总是会脱离了管束。如今在这后宫中,已有了顺德妃那般有主意又貌美的女子,的确是不能再多一个了。”
砚儿听了这话有些心惊,自己坦荡承认的,不也就正是自己心中的主意吗?
太后虽恪守礼教,如她所说的总在管束之中,可未尝不是个有主意的女人?这般想着,砚儿和楼兰都不答话。
太后见状,便说道:“好了,哀家还要去皇后那看看,楼兰便待在漱玉斋中,等着哀家的旨意吧。皇后是后宫的根基,这样一来,后宫怕是又要生变了。”
砚儿和楼兰只好请安告辞,路上人多眼杂,两人便选择了不同的路各自回宫。
回去的路上,砚儿还在琢磨太后的话,反复思考着今日的一字一句。
根基?一件事情一旦触及到了根基,便必然生出变故,那自己的根基呢?胡家一案的根基呢?
这话提点了砚儿,隔着轿子,她赶紧喊着小远子。
小远子也从外面跑了上来,问道:“主子有什么事吗?”
砚儿咬了咬嘴唇,心中下定了决心,对小远子说道:“你去通知人,把宫外的胡府里里外外搜一遍。若是什么也搜不到,那便……”
小远子见砚儿还留了半句,问道:“那便怎么样?”
砚儿看着小远子,虽是不舍,却一字一字地说道:“那便掘地三尺,把胡府全都挖开。”
小远子跑着远去,是去内务府找陈副总管了。砚儿坐在摇晃的轿子上,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又是否能接近真相呢?
三天内的意思是这三天随时都有可能会发生,却不想第二天一大早,还未来得及去请安,就有宫人来报,说皇后一早便没起来,太医一看,竟是已经在睡梦中过世了。
杨渐早朝上到一半便听闻噩耗,当即就落泪罢朝,赶去凤藻宫。
萧毓凝和砚儿也换好了一身素服,按照规矩已经不能再乘坐轿撵了,两人一步一步往凤藻宫走去,萧毓凝感叹道:“我其实还有点羡慕皇后娘娘。”
砚儿有点不敢置信,问道:“你说什么?”
萧毓凝看着砚儿,两人携手向前,萧毓凝顿了顿才说道:“我有点羡慕皇后娘娘,她薨逝在了皇上对她最情浓的日子,还留下了一个孩子,恐怕以后皇上会一直念着她了。”
的确,不像是已经没了的瑶美人和华嫔,皇后不仅在皇上最倾慕她的时候离去,还是以这样美好平和的方式,又留下了皇上的第一个孩子。李皇后虽然是逆天行道,但最后这样离开,想必她也是满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