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细腰,破粉成痕,萧毓凝确实是适合进宫的女子,性情卓绝,容貌顶尖。
果不其然,过了几日雍王府就带着丰富的聘礼来下聘,萧毓凌的亲事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一番推算后,侯府与雍王府一拍即合,约定待腊月初一就成亲,也就是未来第一个合二人八字的吉日。
萧毓凝听到这个消息,继续笑着看书,砚儿注意到,她看得正是《孙子兵法》。
第5章
骤变
谁也未曾想到,就在萧毓凝八岁这年,皇帝骤然驾崩。太子即位,太后垂帘听政。
这个消息是侯府上下从未预料到的。太子刚刚十九,还未娶正妻,但萧毓凝才年方八岁,此时根本无法与太子结亲。
而太子即位,母亲垂帘,皇后的位子虽悬而未决,但想必很快就会落在太后的母家李家。
侯府在这一系列的事情中可以说完全失去了控制。没有年长于太子的皇子,自然诸皇子都还没有足够充分的时间和能力去培养势力,自然不存在夺嫡一事。
侯府本想将萧毓凝嫁给夺嫡胜利的皇子为妻,一为拉拢,二也为保侯府繁荣。
可眼下,唯一与新帝年龄相配的是侯府嫡出的大小姐萧毓凌,却已经定亲,必然是无法临时充数,嫁于新帝了。
果然过不了多久,太后懿旨,为新帝迎娶李家嫡出小姐为皇后。
侯府和萧毓凝同时面临这一个问题——曾经她为了做皇后所学的东西,突然变成了无用之物。
培养皇后和培养妃嫔截然不同。皇后要自有威严,要举止端庄,要懂得治家理事,也要贤惠重德。
妃嫔却不同,礼仪虽也要周正,但要能笼络人心,能争得圣宠,要工于心计,也要美貌独特。
萧毓凝自幼的培养均按照皇后而来,因此她不懂弹琴歌舞,不懂讨好奉承,擅长的断文识字和书画笔墨,并不是宠妃在后宫中岿然不动的秘诀。
萧毓凝对此事接受还算迅速,只是在家中呆坐了几日,就忙带着几个丫鬟前去拜见侯夫人。
“母亲,事已至此,只能待到我十三岁时再选秀进宫,为妃固然没有为后光彩,却未尝不能给家族带来昌盛。”萧毓凝跪在侯夫人面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侯夫人这几天也显得格外憔悴,她已与侯爷来回争论了数次,侯夫人也想让萧毓凝入宫,侯爷却不想让自己精心培育的女儿为妾,二人僵持不下。
侯夫人一言不发,面前摆放着一套前朝的白瓷茶具,她的手上戴着长长的护甲,慢慢端起一杯乌龙茶品了起来。
砚儿感觉时间过得格外慢,直到她跟着萧毓凝跪得膝盖酸痛不已。侯爷才从府外归来。
一看到跪在地上的萧毓凝,侯爷便忙把她扶起来,有点责怪地问侯夫人:“这是做什么?”
侯夫人看了一眼众人,挥退了伺候的丫鬟们。砚儿本打算跟着退下,却听萧毓凝说道:“砚儿留下吧。”
砚儿观察着仿佛侯夫人和侯爷并未反对,这就退至一旁,尽量弱化自己的存在。
“父亲母亲,女儿自知要为家里做事,入宫虽不能为后,但即便为妻,女儿也能为我侯府增添荣光,帮助父兄成就事业。”萧毓凝继续说道,她已经有点发抖,但语气还是依然坚定。
侯爷摇摇头说:“此事我与你母亲已经商议许久,但还是未能狠下心来,你毕竟是我们侯府嫡出的幼女,自幼精心培养,怎能做妾?为父在想,皇位一事或许还能有所转机……”
萧毓凝脸色大变,忙打断侯爷的话:“父亲万不可想岔了,皇位更迭不是我们侯府能插手的事情,女儿也不能一与未来夫君相处就让他满怀芥蒂,况且新帝还年幼,又有强势的母家支持,此事万万不能卷入。”
侯夫人重重把茶杯放在桌上,说道:“是呀,哪怕是为妾,皇帝的妾和旁人的妾也是不同的,我们侯府嫡出的幼女,要做也能做到皇帝最宠的妾,那时也不枉我们培养。”
砚儿注意到,侯夫人说这些话时眼中依稀有嘲讽之色,而萧毓凝听着则是脸色越来越差,这一声一声的「妾」就像刀子一样扎进她的心里。
侯爷狠狠瞪了一眼侯夫人,继续说道:“不成,这事我不同意。”
萧毓凝又直直跪下,“求父亲成全女儿,父亲也知道这样做才是万全之策。”
侯爷深深地看了萧毓凝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侯夫人也不着急让萧毓凝起身,直到最后萧毓凝软软地昏倒在地,一众丫鬟仆人才感觉把她扶回房间,叫来郎中。
砚儿注意到,萧毓凝的手捏得死死的,这并不是晕倒的人会有的反映。
好在顾妈妈和兰芷一直在忙前忙后张罗着郎中,准备煎药和打点下人。砚儿赶忙上去把床边的帘子拉下来。
透过纱帘,仍然能看到萧毓凝如白玉似的脸上,滑下一行眼泪。
当日起,就传出了侯府幼女卧床不起的消息。直过了一周,侯爷亲自来探望萧毓凝,两人密谈了半个时辰后,萧毓凝的病才好了起来。
砚儿不由疑惑,萧毓凝生病,侯夫人并不关心,那天甚至在侯夫人屋中,她轻慢的态度和眼神都让人生疑。砚儿入府快要五年,却极少看到侯夫人表现出慈母之心。
难道,萧毓凝并非侯夫人嫡出之女?这个设想太大胆了,砚儿也无从下手调查。
但她知道,若此事当真,那平日相处中关心备至的顾妈妈和兰芷,甚至是书儿,都有可能是侯夫人派来监视萧毓凝的棋子。
而萧毓凝自己的反映,明显也是知道自己的身世。这样看来,自己一定会在未来成为萧毓凝唯一的心腹。
那砚儿必然要促成萧毓凝进宫一事,只有这样,她才能重返宫中,重新回到母亲的身边,重新庇护自己的家人。
夜深了,兰芷和砚儿站在门廊两侧守夜。二人相顾无言,各怀心事。过了不久,兰芷开口道:“三月后我就要婚配给王管事的儿子了。”
砚儿忙道恭喜。
“小姐和夫人的关系,你知道的越多有时只会越拖累你,你最好还是掩盖自己的锋芒,好好安心待在小姐身边。”这已经是兰芷第二次提醒自己了。
砚儿心中满是感激:“多谢兰芝姐姐指点,夫人对小姐很好,砚儿并未有任何探索。”
兰芷点点头,不曾多说。她能做的只有点到为止的提醒,因为很快她的位置就会空出来,而她一家的荣辱都与身边的这个小丫鬟系在一起。
她还年轻,侯夫人看在她伺候小姐多年的份上为她安排了一桩好亲事,却也只能帮自己到这了。她不像顾妈妈能跟着进宫,她的这些私心,只能通通托付给砚儿。
这些道理砚儿也明白。砚儿也知道萧毓凝和侯爷的谈话一定已经敲定了入宫事宜。
想来过不了多久,就有专门的人进入侯府,再培养萧毓凝的行为举止,兴趣爱好,以把她从皇后培养为妃子。
砚儿又想起了萧毓凝的那一滴眼泪,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呢?
不知道她在侯府众人面前的坚持到底是心之所向还是故意为之。
砚儿越来越看不透萧毓凝,却越来越接近萧毓凝,她们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命运与共。
第6章
挑明
果然,那天之后,萧毓凝的培养就悄悄发生了变化。宫里来的教养嬷嬷突然宣布萧毓凝的礼仪已经很是周全,现在需要做的是培养体态坐态,连腰挺得过直也变成了缺点。
萧毓凝也仍然认真地学习,未见一丝懈怠,连弹琴这种她原本不屑的课程也格外专注,手指上被磨了一个个泡。
萧毓凝已经不是幼童,显然不适合再学舞,甚至也不适合学琴,不过好在她天资甚好,琴虽不能弹成大师的模样,也能悦耳动听,自有一番情态。
等到萧毓凝十一岁时,整个天朝终于结束了长达三年的国丧,萧毓凌与雍王世子也在国丧后的新定婚期成亲。
砚儿也已然是萧毓凝处最得脸的大丫鬟。自从兰芷出嫁,砚儿头上只有顾妈妈时刻提点着她,而书儿因为做事不够细致,甚至有时还不如宣儿墨儿有存在感。
萧毓凝的美丽也震惊着每一个人,她不再是脸圆圆的小女儿模样,完全褪去了稚嫩的她有着尖尖的下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眸,樱桃小嘴。
本来就娇媚的她在侯府的培养下完全散发出了那种妩媚,静坐时眼睛总是迷离的、含笑的,让人挪不开眼。
走路时却又有柔软的腰肢和扭动的翘臀,即便是见惯了美人的京城,也有无数人为她心动。
砚儿亦是出彩,本来在筛选婢女时,几个小的就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自然容貌不会太差。
但砚儿胜在气质出尘,远远看去甚至有和萧毓凝平分秋色之势。
萧毓凝如同一朵芍药,妖艳似火;而砚儿则像是芍药旁的一株兰花,清新怡人。砚儿已经十六,她却并不似萧毓凝那般消瘦。
反而脸蛋还是鹅蛋脸的那种圆润,眼睛不大却简单感觉,嘴唇略厚也让人觉得像是嘟起的粉嫩花蕊。
萧毓凝也并不在意砚儿的美貌,反而,这也恰是她精心培养的结果。
萧毓凝调理容貌的药膳时而会分给砚儿吃,一些胭脂水粉也从不吝啬。
萧毓凝说,她的艳恰恰需要砚儿来衬托,而她的艳,也正因为有了砚儿,才能显得不是妖冶无格。
萧毓凌的出嫁是侯府的一件大事,同时迎来的还有侯府长子萧毓承的议亲。
但这些都不是萧毓凝关注的事情,她每天的生活主要还是学习入宫需要的一切。
砚儿也渐渐观察到,除了那次萧毓凝插手萧毓凌的亲事外,她与侯府仿佛完全不相干,就像是住在侯府的一位客人。
平日里甚至也不太见到侯爷和侯夫人,至于亲生姐妹兄弟,也只在府上一起吃饭时才客套几句。
侯府对萧毓凝和这些丫鬟也仍然周到,可谓是有所求必有所应。
但凡萧毓凝想要设宴、请先生、甚至为这些丫鬟继续请先生,侯府都从不吝啬。吃食和服饰更是比之侯夫人只有更奢华没有不及的。
萧毓凝到底在侯府处于什么地位,已经入府七年的砚儿仍然没有看清楚。
而这些年砚儿虽然身为奴婢,却仍然学习了很多东西。身为大丫鬟的她,精通刺绣,也能够梳头和搭配衣服首饰。
侯府夫人甚至还经常让顾妈妈安排萧毓凝去京中最有名的首饰楼学习如何挑选和品鉴首饰,提升审美。
又是一日午后,萧毓凝起身后便喊砚儿上前服侍。砚儿上前后,萧毓凝又挥退了近身服侍的书儿、宣儿、墨儿。只与砚儿独自交谈起来。
“砚儿,你已跟了我多年,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我是不会忘了的。此时我已十一岁,虚岁十三,照理来讲,选秀我就要入宫。而国丧刚过,选秀想来也近在眼前。你是我最信任的奴婢,你愿意帮我吗?”萧毓凝拉住砚儿的手,眼中满是依赖。
砚儿自然也点点头,说道:“奴婢愿一直跟在小姐身边,为小姐所用。”
萧毓凝仿佛松了一口气,又说:“我一直器重你,你可知道为何?”
砚儿摇摇头,她心中也没有确切的答案。
萧毓凝说道:“书儿是侯府的家生子,她自然跟我不是一条心,恐怕母亲说什么她就会做什么。墨儿又与母亲家中有故,虽然不能说一定惟命是从,怕是也难以委托。
宣儿心思单纯简单,虽想好好服侍我,却恐怕不能真的在关键时刻帮我。你容貌出众,又有才学,心思细腻,想来以后入宫,步步为营,我全得多仰仗你。”
砚儿听到后赶忙跪下:“小姐这话使不得,奴婢自会尽全力帮助小姐,小姐万万不要折煞奴婢。”
萧毓凝闻言后绽放了笑容,又状似随意说道:“我真心待你,心中早当你是亲姐姐一般,只盼我们能互相保护彼此。”
砚儿闻言也十分感动,只重重磕了个头。萧毓凝用手指敲了敲茶杯,砚儿便知道这是要喝茶了,忙出门张罗着诸位丫鬟沏茶奉上。
直到萧毓凝喝完了三盏茶,又开始练琴时,砚儿才听着琴声回过了点味。
萧毓凝怎么可能真的把自己视为亲姐妹?萧毓凝又怎么会是要仰仗自己的人?
萧毓凝八九岁时就知道拉拢自己,疏远书儿,心智可想而知。
今日她对侯府诸位丫鬟分析的头头是道,此等聪慧,这些说给自己听的话只是为了让自己全心全意辅佐她吧。
但砚儿仍然存了几分心软,萧毓凝对她实在是太好,又实在信任,这样的话说出来虽是为了拉拢,又怎么能断言就没有几分真心呢?
这番话砚儿也没有真的太放在心上,她还是做着自己的事情,多做多听少言,这本来就是她的性子。直到青婵郡主登门拜访。
青婵郡主与萧毓凝年岁相当,唯一的兄长又与萧毓凝的亲姐结亲,自然经常走动。此次青婵郡主拜访,一看便是与萧毓凝有大事要说。
青婵郡主正打算让丫鬟们都下去,便听到萧毓凝说:“你们四个还是留下吧,她们都是我的心腹,自然听着也无妨。”
书儿面上略有喜色,四人行礼后仍然照旧服侍着。
“不知妹妹有没有听闻选秀的消息?”青婵郡主也不迂回,直说了此事。
萧毓凝还是保持着自己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几年的训练让她习惯中自然而然透露着缱绻神态,说道:“我长期生活在侯府中,自然没有姐姐消息灵通,可是要选秀了?”
青婵郡主继续说道:“正是,我收到的消息是,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家中十一岁以上的女儿均要参与选秀,无论嫡庶。
妹妹,我虽未定亲,但家中尚有产业要打理,有父亲兄长要照顾,我也从未有此等心思,还望妹妹救我。”
萧毓凝有点意外地看了青婵郡主一眼,说道:“可是律法不可为,姐姐此身恐怕难以自己做主。妹妹也无能为力。”
青婵越发恳求:“我也不想与妹妹共侍一夫,若妹妹能够帮我,雍王府以后也能成为妹妹的后盾。”
萧毓凝笑道:“可是我的好姐姐已经嫁入雍王府,未来成为雍王府女主人的也自然得是她。姐姐又何必说这样的话来搪塞我呢?”
青婵听闻后竟然直接拂袖而去。只留下了四位丫鬟和萧毓凝面面相觑。还是萧毓凝先打破了僵局:“我不过只是就事论事,她竟然如此当真。”
书儿说道:“那小姐真想让青婵郡主入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