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朝堂分裂成了三派,主张亲政的多以王爵世袭之家为主,他们与皇帝有血缘宗族关系,或是为天朝立下汗马功劳,太后亲政压制宗族武官,已十分让人不满。
主张太后代政的则是以李、颜两家为主的文官,中立派则是还在翘首观望,但想来并非毫无立场。
如萧毓凝所料,自己身后的势力,无论是侯府还是雍王府,都没有明确表示,而朝中也正因权势最大的武官镇平侯未曾发言,而渐渐呈现势均力敌之态。
“这么说,侯府竟是在此事上不愿帮本宫?”萧毓凝看着顾妈妈,询问道。
此时萧毓凝已屏退了其他粗使丫鬟,只留下了从侯府带来的顾妈妈和砚儿等人。
“禀告娘娘,并非侯府不愿为娘娘出头,只是娘娘如今在宫中已和太后娘娘不和,这是人尽皆知的,侯府帮了娘娘,只怕此事不成,娘娘在宫中的日子侯府就难以照顾了。”顾妈妈安慰道,这应该也是侯夫人和侯爷的意思。
砚儿注意到萧毓凝眼睛更加眯起来,知道此时她内心已然是震怒了,紧接着便听到了如往常一般含着笑音,又格外阴冷的言语:“恐怕不是怕我日子难过,是怕此事不成,太后废长立幼,再为难了我们金贵的侯府吧。”
顾妈妈连说不是,但萧毓凝也没再让她分辨,只说侯府的意思已然知悉。
书儿此时说道:“娘娘不若自己搏一搏皇上的心,若是皇上那里也有此意,侯府行事也自然不必遮遮掩掩了。”
闻言萧毓凝直接砸了茶杯,拍手道:“原来我身边侯府的眼线还不是一个两个,现在都开始一个个明着跟我传侯府的意思了,赶明是不是要废了我扶你们做娘娘啊?”
砚儿赶快跪下,不明所以的墨儿和宣儿也赶紧跟着。唯有顾妈妈和书儿不情不愿地跪下,说道:“奴婢们只是为主子办事,还请娘娘息怒。”
“都滚出去吧,砚儿留下。”萧毓凝的话音刚落,顾妈妈和书儿便快速离开了,墨儿和宣儿沏好了茶水,这才退出殿外。
“看来侯府这是要考我啊,莫不是除了我这个侯府幼女,还有别人能给他们入宫固宠吗?”萧毓凝已经毫不避讳地告诉向砚儿吐露自己的心声了。
砚儿想了想,此时无论是侯府的意思,还是萧毓凝的处境,想要破局都得从皇帝入手。
便提了个主意:“娘娘不妨找机会探探皇上的意思?无论侯府帮与不帮,娘娘此时已经进宫,也许未来渐渐找到机会,脱离侯府的桎梏也未可知。”
萧毓凝突然用探究的眼神看过了,砚儿知道自己兵行险着,却又是出于无奈,只好做坦然状看着萧毓凝。
恐怕萧毓凝此时无法抽神疑心自己吧。可萧毓凝和侯府,的确是存在着一些龃龉,至于具体是什么,砚儿心里有隐约的猜想。
见砚儿也不吱声,气定神闲的样子,萧毓凝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于是便说:“说起来容易,皇上已有小半个月不进后宫,又碰上了朝堂上吵得一塌糊涂,怎么才能接近皇上?”
砚儿快速地想着每个可利用的人选,最后得出结论:“华贵人……”
次日给皇后照常请安后,钟粹宫众人便结伴同行。萧毓凝虽然与太后不对付,但毕竟出身权贵,无人敢轻慢。
同行的倩贵人、佟佳贵人和华贵人随行。倩贵人原是荆州节度使之女,武官出身,侍寝后被赐封号「倩」。
佟佳贵人则是刺史之女,文官出身,侍寝后则晋为贵人。
而华贵人,因为出生民间,相貌极美,入选就得了高封,侍寝后才没有晋升。
砚儿看着这三位随行的妃嫔,心中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决断。
华贵人貌美却单纯,虽已及笄,但言谈举止中丝毫看不出用心雕琢之态,宛如一汪清水,让人提不起戒备之心。
而华贵人又因出身低,常常在钟粹宫中谨小慎微,很少与其他两位贵人争斗,也本身不受其他两位的喜欢。
回到钟粹宫后,萧毓凝问话为名轮流招了三位贵人。也自然没有避讳顾妈妈和书儿,而是让众人都在旁侍候,以免失礼。
对着倩贵人和佟佳贵人,萧毓凝各说了些互相帮扶,姐妹一家的过场话,又以赠礼为名送了两人翡翠手镯各一。而召见华贵人,才是重头戏。
“华贵人,上次侍寝皇上对你可满意否?”萧毓凝问道,一宫主位问这些话并不逾越。
“皇上说跟臣妾待在一起很放松。”华贵人回道,砚儿想,她的话与她的人的确一模一样,毫无戒备心。
萧毓凝又说道:“你可曾读过什么书?”
在天朝,一般采选的女子都并未经过教育,公学不对女子开放,私学也是平民女子难以负担的。而这就是砚儿抓住的关键之处。
“不曾。”华贵人如实答道。
砚儿的心放下了,一切水到渠成。萧毓凝面上看不出,但心里想来也十分高兴。
按照计划,萧毓凝轻启朱唇,缓缓道来:“在宫中服侍皇上,不能不读女则,本宫身为主位,自然得多教教你。”
华贵人闻言,立刻点头答应。一旁的顾妈妈和书儿,看到萧毓凝的计划已初成,相伴着去寻找侯府在宫中的其他线人,这种程度的帮助,还没有超过侯府谨慎的范围。
第12章
女则
砚儿很快就得到了来自侯府线人的消息,皇上虽每日早朝后便回慈宁宫随侍,整天仿佛黏在太后身边一般。
但毕竟已经是成年男子,为免闲话,皇上每日都会伺候完太后的午膳便去宫中的武苑练武,下午再返回慈宁宫伺候太后用晚饭,中途每逢初一十五,便会停止练武。
而此时皇上也在宫中憋了过久,则会在御花园中的一座亭子里小憩片刻,再阅读诗书,赏花喂鱼。
砚儿要抓住的,正是这皇上难得的放松时间,也是宫中众人难得的放松时间。
皇上不能亲政,诸位妃嫔都以太后的喜怒作为行动的风向标,自然不愿意做出争宠之事,无人想要趁机跑到皇上眼皮子下,这样做无异于逆着太后。皇帝的行踪也自然无人打听。
皇上年纪尚浅,又刚选妃,自然还没经历后宫女人的手段,无法一眼识破是偶遇还是预谋。
而如果这时,一位貌美单纯的宫妃,出现在皇上最放松的场所,碰巧又是最让皇上放松的那个宫妃,那么她说的话,能对皇上起什么作用呢?
提前几日,萧毓凝便约华贵人五月十五去清风亭品茶谈心,顺便传授女则知识。华贵人自然应允。
两人坐在湖心亭中,为了让一切自然而然,萧毓凝只带了砚儿随行,其余人都留在了钟粹宫中打理琐事。华贵人本就家世单薄,入宫只有一贴身宫女服侍,自然也就只带了一人。
萧毓凝追求弱柳扶摇般的身姿,本就在喜欢早别人一个时辰传膳,连带着钟粹宫众人也都培养了这个习惯。
用过膳后,华贵人殷勤地陪着萧毓凝一同到达了清风亭。
此处确实凉风习习,宽敞的亭盖遮蔽了烈日,又处于湖心位置,四面镂空,既能看到阳光下的御花园景象,又能独享清凉。
过了一会,砚儿提醒道:“主子,此时该要用药了,墨儿已在外面候着了。”一看墨儿果然已经捧着食盒在清风亭外的廊桥旁等候。
萧毓凝也不推辞,钟粹宫诸位都知她葵水初至,要调养身子。
便暂时离去,在御花园边的歇脚小殿用药。为了防止出漏子,只说是怕华贵人无趣,留着砚儿陪她逗闷子。
果不其然,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皇上便远远地走了过来,见亭中有人,也不放在心上,穿过廊桥便走了过来。
几人忙匆匆请安。
砚儿心想:“果然少年天子,性格爽利而无心机。”
还未等她再动心思,便听到皇上说道:“这又是哪宫的嫔妃啊,朕好像从未见过。”
砚儿心中一沉,跪下请安道:“回皇上的话,奴婢是灵嫔娘娘的丫鬟。”
皇上的声音如同他的名字,杨渐一般,带着潇洒不羁之态,说道:“灵嫔是个妙人,倒是很会选丫鬟。”
又问道:“她也在这?”
华贵人也不嫉妒皇上先来问砚儿,接话道:“灵嫔娘娘听闻臣妾不识字,觉得在宫中伺候皇上却不懂女德十分不妥,这才今日特约臣妾赏景学习。”
砚儿心想,华贵人许真的是个单纯的。
皇上果然起了兴趣,问道:“哦?那说说学了些什么?”
华贵人像个小孩子炫耀自己的学习成果一般,一五一十地说道:“灵嫔娘娘给臣妾讲了个故事,故事中有个贞洁女子叫马婆婆,她丈夫早亡,她便只能独自拉扯家中独子,独子也很争气,努力念书考中的状元,却才发现除了读书对时事一无所知,处处都依赖马婆婆。
在官场也很不顺利,几次三番被上级呵斥。马婆婆听说了这些,才发现儿子早就长大成人,应该让儿子独立起来。
儿子心中虽十分眷恋马婆婆,却难抵挡马婆婆独自回乡的决心。
灵嫔娘娘说,真正的好女子是要帮得了夫家的忙,也懂得了夫家的难处,既能不愧丈夫,又能善待子女。用真正善待的方式。”
说罢,华贵人继续笑着看向皇帝。砚儿观察到,皇帝的神色从随意到认真,最后甚至好好打量了一下华贵人。
看来少年天子也并非完全单纯。见华贵人没有异样,便又继续随着她赏景谈天起来。
不一会,萧毓凝又回来了。处在深宫中,她不能着正红,但却也行走地如同一团火,只不过是墨绿色的火。
一到清风亭行礼完坐下,墨绿色的萧毓凝与淡绿色的砚儿又一坐一立在那里。
御花园中已过了花期,正是绿树抽芽生长的时节,艳丽的萧毓凝未曾让景色增添一点媚俗,反而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砚儿站在她身边,知道这是早就定好的一浓一浅的装束,正是要用自己的清冷衬托萧毓凝的艳丽。
哪怕有容貌出尘、行为欢脱的华贵人在旁,皇上也不由地视线盯住二人。
过了好一会才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朕从前听说选秀时有京城双姝,却以为是灵嫔和颜昭仪,今日一见,才知道是灵嫔和家中的丫鬟啊,侯府可真是会培养女儿,真真是翡翠雕琢出来的美人。”
萧毓凝也不谦虚,笑着说道:“都是为了皇上着想,这可不,皇上一饱眼福了。”
三位主子在清风亭中笑作一团。不知觉中已到了时间,皇帝便先行离去。在回去的路上,华贵人还奉承道:“今日怕是皇上要翻娘娘的牌子了。”
砚儿震惊于她还不懂初一十五要去皇后宫中的规矩,也自然轮不到自己去教她。
但有一点华贵人说的没错,很快很快,皇上就要翻萧毓凝的牌子了。
今夜陪完皇后,相较于皇后的刻板古朴,皇上恐怕更喜欢灵动鲜活的女子,这下必然会魂牵梦绕了。
自己这一盘棋算是完完整整下好了,既有亲政上的心理试探,又恰好中立派的领头的女儿让皇上心神荡漾,此番双管齐下,就算皇上是姜太公钓不上来的那条鱼,也该情不自禁地食下这只诱饵了。
即使他知道是诱饵,但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第13章
太后
萧毓凝初进宫就遇到不顺,脾性上有些收敛,不复曾经在侯府时张扬恣意,也更加器重砚儿。
砚儿的一盘棋下到收尾,余下的只有皇帝的反应能决定这盘棋是成是败。好在十五刚过,皇帝就翻了萧毓凝的牌子,五月十六,灵嫔娘娘侍寝。
砚儿早早收拾好萧毓凝的衣着,自然是以随意清新为主,太过艳丽反而会在关键时刻让皇上不能开口。
萧毓凝也赞同这个想法,于是着了一条浅绿色丝绸长裙,外面披了一件墨绿绣花长衫,既能够在承恩车路过众人时不显得轻薄,又方便进入乾清殿后褪去。
承恩车刚到乾清宫,萧毓凝便由砚儿扶着进入了乾清殿,殿外站着若干宫女太监,想来皇上已经在内等候了。砚儿想,正如她所愿,不然说正事被太后打断可怎么办。
萧毓凝进殿后,照例是常哲和砚儿近身服侍,其余人则都撤出大殿。皇上气血方刚,虽不是急色之徒,但也先与萧毓凝恩爱了一番。
砚儿心里悬了起来,今日到底能不能成?万一皇上只是看中了萧毓凝的美貌,并未在意那天的弦外之音呢?这一来岂不是太后更要震怒于萧毓凝的忤逆,恐怕日子要更难过了。
皇上与萧毓凝渐渐没了声响,就看常哲准备挑起帘子服侍皇上洗漱,恐怕下一步就是要喊人进来将承宠过后的萧毓凝送回钟粹宫了。
按照惯例这自是没有问题,可眼下确实不能这样做。常哲往前上去,砚儿眼看不对,顾不上礼数,在常哲身后拉了一把他的衣襟。
御前失仪可是大事,常哲也因此没有立刻出声,而是回头看着砚儿,停下了脚步。
砚儿忙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时也想不出合理的理由让常哲停下。常哲正要出声询问了,却听到帐子中传出皇上的声音。
“爱妃那日给华贵人讲女则可是要替侯府告诉朕什么话呢?”
此话已是非常直接,稍有不慎就可能直接触怒龙颜。砚儿为萧毓凝捏了把汗。紧接着便听到了萧毓凝懒懒的声音。
“这是臣妾尚在闺阁中时,父亲母亲教导臣妾的。臣妾听着十分受用,这才告诉了华贵人姐姐。”萧毓凝在此次选秀入宫的秀女中年纪最小,称谁都是一声姐姐。
“爱妃和侯府既然都明白事理,那可知道插手皇家事务是何罪?”
虽然说着这样的威胁之词,杨渐的声音仍然很温和,并没有大声呵斥之意,想来还是在试探。
“臣妾和侯府自然知道,只是天命不可违,礼法不能破。臣妾只是在讲礼法的内容,侯府也只是遵循天命,恐怕谈不上违背宗族礼法。”
萧毓凝继续说道,声音仍然十分平静。砚儿却开始出汗了,她没想到萧毓凝能如此伶俐,远不像前几日为失宠震怒的女人。
看来她天资聪颖,稍能得到点化便可以成长飞速,这段时间是自己过分受到器重,有点忘乎所以了。以后还是得谨慎为之。
帐子中也听不到声音,而常哲此时已抽走了自己的衣襟,照旧站得笔直。
砚儿在常哲身后,偷偷往帘子里看去。只见模糊的轮廓中,皇上的手抚摸着萧毓凝迷人的脸庞,两人此时的眼神交流无法得知,但透出帘子的浓情蜜意已是十分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