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两人如何你侬我侬下去,便听到门外有宫人大喊:“太后娘娘驾到。”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砚儿和常哲忙为两位主子穿好衣衫,把帘子挂起,被褥也草草收拾了一下。只见太后身边的嬷嬷已推门,太后进来了。
砚儿和常哲忙跪下行礼,皇上与萧毓凝自然也行礼。太后却沉默着,砚儿不敢抬头,但见一双金线蜀绣镶东珠的凤凰展翅图案鞋一步一步朝着几人的方向靠近。
直到砚儿看如同鞋子颜色一般的墨色金丝裳裙。这就是太后,天朝最为尊贵的女人,皇帝的生母。
皇上先开口打破了沉寂,“母后怎么来了?”
“女色误人,哀家这几日说得还不够多吗?竟还是让这妖精钻了空子。”太后的声音威严而沉重,又很洪亮。
砚儿想,想要亲政恐怕只得皇上朝臣努力了,太后的身子一时半会是出不了毛病的。
皇上的声音也带了几分不悦:“母后为儿臣选秀,不就是为了充盈后宫陪伴儿臣吗?怎得选进来合心意的母后又不喜欢了?”
太后接下来的话和砚儿的猜想如出一辙:“哀家为你选秀是为了为皇家开枝散叶,这个妖精初次侍寝便勾得你坏了祖宗规矩,玩乐到一更还未休息,哀家若是知道选进来这样一个妨碍你健康的妖精,哀家当日就该撂了她的牌子,逐出宫去。”
还未等皇上开口,砚儿便听到萧毓凝懒懒地说道:“太后此言差矣,臣妾可是镇平侯府嫡出的女儿,太后一口一个妖精,可是要说镇平侯府家教不严?还是责怪我母亲父亲管教不周?”
太后身边的嬷嬷立刻喝止她:“太后和皇上说话,你插什么嘴?”
砚儿不知道此时萧毓凝如何盘算,只能继续低着头,她已然有些微微发抖,因为从未见过这种场面。
“回嬷嬷的话,太后和皇上,以及本宫,都是正经的主子,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呵斥主子了?臣妾与皇上一见如故,初次侍寝误了时辰也是有的,太后选秀不就是为了让皇上开心吗?此事倒是斤斤计较起来,不知是臣妾哪里碍了太后的眼。”
萧毓凝说道,此时大殿上已经没有人能控制住自己不看着她了。
砚儿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萧毓凝,不知道她是搭错了哪根筋,学了那么多的规矩礼仪竟然全忘了。
皇上无奈地看着萧毓凝,眼神中分不出来是欣赏还是恐惧。而太后则已然怒火中烧。
“传哀家的懿旨,灵嫔顶撞哀家,礼数不周,罚俸三月,禁足一月。挪居梨落台。”太后一字一字地说道。
一夜之间从天上掉到地下,萧毓凝到底是盘算了什么?砚儿扶着萧毓凝一步步走回钟粹宫,一行人在太后派来的宫人监视下漏夜赶去梨落台。
第14章
假孕
在路上,萧毓凝突然飞快地转头,趁着宫人没注意,伏在顾妈妈耳边说道:“事成了。快去告诉侯府。”
顾妈妈立刻喊着肚子痛要入厕,宫人们见只是个嬷嬷在折腾,反正只要把萧毓凝送去梨落台便是,宫人们并不在意,放顾妈妈离去了。
砚儿看了这一出,这才知道一切都是谋划好的。到了梨落台后四个小丫鬟都隐约猜到了禁足一事并不简单,自然也不忧心。
梨落台虽然是偏僻院落,但好在先帝时后宫充盈,大多数院落都曾住着人,自然有专门的打扫宫人。梨落台许是曾经住着失宠嫔妃,虽然简陋,但也干净整洁。
书儿和墨儿为萧毓凝整理了床铺,简单地擦洗了摆设后,砚儿便伺候着已经用冷水擦洗过的萧毓凝入睡了。
顺势砚儿还安慰了她:“想来主子早有谋划,便好好歇着不必担心。”
次日朝堂上,听闻女儿被禁足的镇平侯率先以提出亲政的方式向太后表达了不满。
镇平侯府虽然因常年和平不用征战,而渐渐没有曾经那样位高权重。
但好歹手握重兵,入宫不到两月女儿便被禁足了,自然不可能不有所表示。
镇平侯支持亲政的举动不仅动摇了朝堂上原本亲政派和辅政派的势力均衡现状,还引导着一批武官和地方节度使纷纷上书请求亲政。
朝堂上下这才知道,原来蛰伏已久的镇平侯,竟然有着这么错综复杂的势力网。
一方面是因为镇平侯的确暗中培养了官员门生,另外也是因为太后此举直接刺痛了武官的软肋——
原来垂帘听政的太后如此不把武官放在眼里,连武官之首镇平侯也如此羞辱。
这一牵一发而动全身,太后才知道,萧毓凝禁足的事情是自己莽撞了。
朝堂上还在焦头烂额时,未过几日,后宫便传来消息。
萧毓凝怀孕了。
这下好了,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原先太后夸下海口的皇帝有子就归政,一时间直接摆在了面前。
太后不得以间只能下旨解除萧毓凝的禁足,又叫上了太医,亲自去萧毓凝处打探究竟。
好在萧毓凝早就让墨儿为自己针灸,配合着几日的药物,自然呈现滑脉。
“恭喜太后娘娘,恭喜灵嫔娘娘,却是喜脉无疑。”太医院院长惠太医说道。
太后紧握着的手重重松开,长出了一口气,第二次在萧毓凝面前颁下懿旨:“传哀家懿旨,念在灵孕育子嗣有功,过往之错一概不究。晋灵嫔为贵嫔,改封号为「顺」,以示惩戒,以做奖赏。”
萧毓凝与一众丫头忙谢恩。太后也不愿多留,匆匆离去了。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皇上也赶来。一进门便直冲着萧毓凝的床榻,坐下后拉着她的手,问道:“可有什么不舒服?”
萧毓凝娇笑道:“皇上明知故问。”
砚儿这才知道,这一切也许前几日的夜晚,两人在帐中黏糊的时候便串通好了。
皇上心下知道,便又问道:“那可要迁回钟粹宫去?”
萧毓凝微微瞪了皇上一眼,那眼神,纵使砚儿看了也只能说一声柔媚至极,只听她缓缓说道:“臣妾不喜人多,梨落台更合臣妾口味,难道臣妾住得远了,皇上便不要臣妾了?”
皇上笑着刮了一下萧毓凝的鼻子:“偏生就你这个小妖精最难缠。”
萧毓凝顺势躺进皇上的臂弯,说道:“可这个孩子怎么办呀?”
皇帝也坏笑道:“既是无中生有,那也得让它落到实处才能服人啊。”
话音刚落便对着萧毓凝亲了下去,砚儿见状赶紧放下床帘,拉着书儿墨儿宣儿几个出了门去。
出门后回头看,书儿脸确实通红。旁边的宣儿还打趣道:“书儿姐姐这会倒是不那么严肃了。”
书儿闻言更是害羞,干脆把脸别到一边不理他们了。
自萧毓凝怀孕的消息传开后,亲政派的言论就越发激烈,往日对此事不怎么发言的地方节度使和驻守边关的将领的奏折快马加鞭送到宫中,伴随这些奏折的,还有一上朝就吵得不可开交的朝臣们。
太后已经为此事开始头痛了。偏偏今日上朝又出现了变数——称病许久的雍王上朝,并请奏太后归政。
雍王虽是异姓封王,但却是天朝唯一的王爷,先帝的兄弟姐妹本就不多,大多也都早亡,留下的子嗣只是郡王,而非亲王。雍王的话举足轻重。
雍王一发言,往日本就站在亲政派的宗亲也都纷纷请奏,镇平侯为首的武官也都站了出来。
乌央乌央朝堂上跪了一大片,少数的几个辅政派的文官站在那里,也不知所措。
太后眼看大势已去,光凭借自己的娘家以及几个文官,是根本无法与武官和宗族抗衡的。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天朝乾元三年,太后归政于皇帝杨渐,改国号为大周。
“娘娘这下可是帮了侯府大忙了,侯爷和夫人都很是挂念娘娘。”顾妈妈传来了侯府的新消息。此时她和书儿也完全不是往日的嚣张,而是低眉顺眼。
此时的梨落台已经被萧毓凝带来的陪嫁和新赏赐的各式摆设装潢一新,萧毓凝躺在贵妃椅上,一如往常地欢愉和懒惰,也能看出她心中十分惬意。
侯府成为萧毓凝的助力,恐怕对自己不是好事,砚儿想着,侯府和萧毓凝越亲近,萧毓凝就越难依赖自己。她必须打破这种安详的局面。
“娘娘虽是占了上风,但太后娘娘也全身而退,皇上亲政,恐怕内宫争斗只会更甚于往常,娘娘此时又身怀有孕,恐怕要早做打算才是。”砚儿说道。
她也知道自己只是站在事实上分析,萧毓凝并不会因此与她生分,而这本就是萧毓凝希望砚儿在她身边常做的。
听闻此言,萧毓凝也点了点头,她倚在贵妃椅上,仿佛马上就要睡着一般。顾妈妈和砚儿刚想张罗着为她盖好小毯,就听到萧毓凝轻轻的声音:
“岂止是要早做打算,简直是迫在眉睫。”
第15章
梨落
自古以来,皇帝与妃子伙同起来假孕的事情从未有过。如今这个孩子存在的意义已经实现,那么这个本不存在的孩子到底要怎么处理?
正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皇上不能名正言顺地翻萧毓凝的牌子,只能隔三差五地来梨落台看看。
很快,只因为梨落台地方偏远,宫妃们又个个争奇斗艳。
梨落台冷清了下来。随之到底如何让孩子自然而然的没有也成为了问题。栽赃给某位宫妃?说自己身体不好?还是彻底就用这个做引子换个地方?
萧毓凝还在思考的时候,砚儿却细心地发现,自萧毓凝进宫那日来过葵水后,萧毓凝始终再也没来过葵水。
本来前段时间正因为到了日子却不来,墨儿还以为是女子初潮的经期不稳定,这才给萧毓凝安排了补药。连番这样折腾下来,萧毓凝的葵水已迟了一月有余。
此事砚儿自然不敢瞒下,赶紧就禀告了萧毓凝。萧毓凝也就叫来了墨儿和一众知晓内情的丫鬟来问话。
“墨儿,本宫的葵水一月未至,是否可能是真的有孕了?”萧毓凝问道。
墨儿犹犹豫豫,想了半天后说道:“这个奴婢真的不知道,恐怕得停了现在维持脉象的针灸和药物才能知道。”
这一停就是一个周,而颜昭仪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听闻梨落台怀孕至今,安胎药一向都是自己配自己抓,却近一周停了下来。便撺掇着皇后一起来梨落台「探望」萧毓凝。
“顺贵嫔,本宫今日特地请了太医院院首张太医来给你请脉,他可是妇科圣手,经验不比院长少。快来让张太医看看你的脉象如何了?”
皇后说道,想来她也收到了太后的暗示,想要仔仔细细查清楚萧毓凝的这一胎。
萧毓凝先是不肯,推脱道:“臣妾家中带了医女入宫,本就已经得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庇护,怎好三番两次劳烦太医院?臣妾真是罪过了。”
萧毓凝的孕期不过一月两月,尚未显怀。刚刚出门迎客时步伐仍是原先的轻盈妖媚,恐怕皇后和颜昭仪来者不善,早起疑心。
但萧毓凝是否真的有孕,现在连梨落台上下都没人能把得准,萧毓凝推辞着,皇后也不肯相让,一时竟僵持在了这里。
颜昭仪也出言讽刺道:“皇后娘娘好意带着太医来看你,人已经在这了,难道你推辞不诊脉,太医就没有折腾一趟吗?”
砚儿看了眼颜昭仪,此人倒是经常装扮地如同一朵出尘莲花一般。
无论浅色深色,总是爱装成一副文雅的样子来,但几次接触下来,嘴上从不饶人,怕也只是个强装文弱的黑莲花。
萧毓凝眼看着推辞不了,只能用求助的眼神看着砚儿。砚儿不由心想,此时看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今日这一遭怕是逃不过了,只能缓缓朝萧毓凝点了点头。
萧毓凝这才说道:“那就劳烦张太医了。”
张太医上前,搭着萧毓凝的手腕,左手搭了搭右手,仔仔细细地诊了半柱香的时间。
这才回禀道:“启禀皇后娘娘、顺贵嫔、颜昭仪,顺贵嫔的这一胎已怀有月余,但期间恐怕颠簸劳顿,加上服用了调经的药物,怕是会先天体弱。顺贵嫔年纪还小,须好好将养着,也许孩子还能有望出生。”
听到张太医的话,颜昭仪愣在了那里。她以为萧毓凝早就滑胎,只是不敢告诉别人。
皇后则也是一副出乎意料的表情,最近十天她和太后一起左思右想,觉得这个孩子来的也太巧了,只怕是无中生有。
就连萧毓凝也愣了,她没想到自己真的有孩子。而砚儿则是又悲又喜,喜的是萧毓凝顺利度过了这一关,悲的是这一胎的艰难恐怕会伤及萧毓凝自身。
皇后一行人听完了太医的说辞,觉得也不适合再打扰萧毓凝养胎,就离开了梨落台。萧毓凝则靠在座椅上出神。
过了许久,萧毓凝终于下了决定:“这孩子留不得。”
砚儿的心中也正是这么想,毕竟萧毓凝还年轻貌美,而这个孩子的出现意味着她有九个月不能承宠,又可能会早早夭折。无论怎么想,这个孩子都是不能留的。
傍晚,皇上大约是听闻了皇后今日去了梨落台,于是也来探望。
萧毓凝靠着皇上的肩膀,撒娇般地说道:“臣妾不想装了,臣妾想坐着承恩车去伺候皇上。”
杨渐听了也笑着说:“这才几日,便嫉妒起你的这些姐姐们了?”
萧毓凝点点头,又埋在他怀里好一顿撒娇。两人嘀咕了半天,这才决定这几日以萧毓凝年幼难以孕育子嗣为由,让这一胎滑下。
不同的是,皇上真的以为萧毓凝没有怀孕,可是只有梨落台众人知道,萧毓凝真的有孕了。而这个孩子,要不得。
次日,萧毓凝端着墨儿送上的滑胎药,犹豫了一下:“当真不会影响之后的子嗣吗?”
墨儿说道:“娘娘放心,奴婢从前一直学的都是妇科方面,不会失手。这个方子是奴婢家传的,定不会损害娘娘的身体。”
砚儿知道,这一碗堕胎药虽然不会影响子嗣,却会影响萧毓凝刚刚来了一次葵水的身体,恐怕今后几年都不能再有子嗣了。
但她没有说,因为她不是医女,这只是她从闲书里看到的。而萧毓凝有孕与否对砚儿命运的影响,她此刻还一无所知。
萧毓凝端起滑胎药一饮而尽,喝完后宣儿忙递上刚做好的蜜饯给她调味。
萧毓凝吃了一口蜜饯后,还是对着众人说出了那句话:“可惜这个孩子没有用到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