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江山——离儿
时间:2022-03-16 09:18:41

  徐湛疼的眼前发黑,父亲斥责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嗡嗡直响,一句也听不懂了。昏昏沉沉只看见何明拦在了父亲前面:“大爷!没有这么打人的,好歹让三少爷喘口气儿。”
  林知望从善如流的容他缓了几口气,然后斥命他:“起来,跪好。”
  徐湛疼的轻了一些,撑着地板起来,拿手背擦了擦眼泪。何明趁机往门外走,夫人一早便出门了,应赶紧命人知会老夫人。
  “何明,告诉下面,谁敢透给老太太一个字,休怪我不讲情面。”林知望说。
  徐湛下意识很赞成的点了点头,挨打已经很丢人了,他情愿被打死也不愿闹得人尽皆知。
  林知望待下人宽容温和,这在何明看来已是很重的一句话了,老脸一红赶紧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
  何明一出去,林知望也冷静了一些,他将藤条递给徐湛捧着,自己便坐到桌案后面看书去了。徐湛心急如焚,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滴,生怕父亲看着看着,关山月打上门来。
  “腰挺直,手抬高。”林知望看也不看他一眼便吩咐,手上的书哗的翻过一页。
  徐湛依言调整了姿势,没过一会便觉得腰疼腿疼胳膊酸,身后的伤火辣辣如蛰咬般疼的更甚。他很想知道荣十三带走沈迈的目的,更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变故,让沈迈躺在棺材里诈死也要逃出京城,如果因为他的缘故让沈迈师傅重陷危机,则千万条等待沈迈去救治的生命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他可没有时间在这耗着啊。
  想着想着就哭了,哭的衔冤抱屈凄凄惨惨,哭的林知望终于忍不住把书摔在桌子上。
  林知望走近他,狐疑的看着他:“你哭什么?”
  徐湛哽咽着不答。
  “刀挟千从卫……”林知望咬牙道:“无君无父的东西,你还想谋反不成?”
  “事发突然,我是急昏头了。”徐湛辩解说:“谁想他荣十三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任我……挟持。”
  话音刚落,林知望变忍不住夺过了藤条抽了他几下:“刀架在别人脖子上反倒怨人家不还手?他若是还了手你又待如何?”
  徐湛疼的要躲,硬是忍住没敢。
  林知望看在眼里,指了指一旁的桌案:“去趴着,咱们谈谈。”
  趴着谈,徐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踉踉跄跄的起来站稳,小心翼翼扶着案边趴好,小腹硌在冰凉的桌子上,凉意从领口钻进身体里。
  林知望气头上手劲十足,见他走路瘸拐不免担心,便跟他较真起来:“不是记性好么,记不得挨打的规矩?”
  “爹……”徐湛疼的发白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朵根,刚开口便被父亲堵了回去:“又不是头一回挨家法,左右逃不过去,何必做出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浪费力气。”
  徐湛看了眼父亲的脸色,终于决定妥协。
  冬日穿的厚实,臀上只是肿起一道道血棱子,并未出血。
  林知望收起了同情心,狠心又抽了几记,鞭声划破空气在皮肉上炸响。
  鞭鞭落在臀峰,徐湛闷哼一声,两手攥着袖口不住颤抖。
  林知望停下手问:“自己说,该不该打?”
  徐湛委屈的不行,打都打了,这个问题到底意义何在。
  见他有些负气了,林知望叹息道:“真是一日都不得消停。”
  “我错了,我明日一定消停。”徐湛把脸埋在臂弯里,闷声说。
  林知望扬起藤条,又打了五下,毫不吝惜力气。
  徐湛疼的哭出了声,这回是真哭,不是装的。藤条落在身上如钝刀割肉,仿佛要生生揭起一块油皮。
  他已经受不住了,抽抽噎噎声音小的像蚊子般的说:“爹……疼!”
  林知望停了手,将藤条放在一边。
  他还记得宸儿年幼时,族学里的堂弟谎说徐露心在三圣庵出家,文质彬彬的儿子头一次在学堂里打了架,并逃学出走失踪了一天一夜。
  下人们将京城翻了一遍,全家人一夜未眠。
  三圣庵的慧音法师登门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早,林知望来到三圣庵的时候,宸儿正坐在后院的梅树下发呆,衣服上落了很多花瓣,眼睛哭肿了,鼻子也冻得红红的,他没能找到母亲,无比沮丧。
  林知望当然很后怕,也很生气。回家后拎着戒尺狠狠的打了宸儿一顿,从没舍得打的那么狠过。
  最后,宸儿伏在他的膝头低声啜泣:“爹爹,我疼。”
  林知望仍不解气,命他不许提裤子去墙角罚跪。
  想及此,林知望竟红了眼眶,他背过身去望着屋顶。这间书房曾经充斥了宸儿多少欢笑泪水,一夕之间全部化作回忆,他有多思念长子,就多怕失去任何一个孩子。
  徐湛嘶嘶的吸着凉气,撑着身子往后看了一眼,看到父亲背影一动不动,有些无措的说:“是我太冲动不计后果,以后不会……”
  “既然疼了,就一次长足记性。”林知望发觉自己的失态,暗暗调息,背对着他打断了他的话。
  “去墙边跪着。”
  徐湛手指在衣服上摩挲一会,决定忍痛将裤子提上,谁知刚有动作便被抽了一鞭,又惊又痛的撒了手。
  “就这样去!”林知望低喝。
  徐湛觉得很不可思议,他又不是七八岁没有羞耻之心的孩子。
  林知望看着他,明知故问:“还有话跟爹说吗?”
  徐湛仰着脖子与他对视了一会,最终低下头蹭去墙角面壁了。
  “大人,大人!”门外传来何朗慌乱的叫喊声,何朗步速惊人,没有下人能够阻拦他,眨眼间书房的两扇门就被他撞开。
  徐湛背着他慌慌张张的提起裤子,脸上红的要滴血。
  林知望刻意转了半个身子挡住了何朗的视线,也有些郁怒:“不告而入,成何体统!”
  “呃……”何朗刻意扭头去看房顶,眨巴眨巴眼:“这几日干燥上火,眼疾好像又犯了。”
  徐湛咬着牙攥起了拳头,决定找时间跟他算总账。
  “什么事?”林知望脸色极差的问。
  “关佥事来了,点名要见三少爷。”何朗的眼睛不自觉往墙角瞥,徐湛正忙着整理衣裳,耳根都是红的,补充说:“凶残极了,谁也不敢靠近,您看……”
  “请她去偏厅稍后。”林知望说。
  “诶。”何朗应着,极快的闪了出去。
  关山月的蛮横霸道不讲理是满朝皆知的,连许阁老这老丈人都忌惮几分的冯夙,犯在她手里一样给打了个伤筋动骨,如今走路还要拄根拐杖。林知望看了看徐湛清瘦的小身板,理了理衣裳准备出面应对。
  “父亲!”身后的徐湛叫住了他:“我去吧。”
  林知望回过身,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我不会闯祸的,我发誓。”徐湛说。
  林知望啼笑皆非,警告他:“再敢生事就小心了!”
  徐湛干脆的答应了,扶墙慢慢起来,才发觉浑身疼的像要散架,身后一道道伤口也在向他叫嚣抗议。
  林知望到底不是后爹,上去扶了一把,就见徐湛脸上烧得通红,嘴唇却发白,额头鼻尖上全是冷汗。
  “疼得厉害?”林知望问。
  徐湛点了点头。
  “该。”林知望说。
  徐湛:“……”
 
 
第86章 宁少爷
  徐湛回到自己的卧房擦了擦脸,重新梳理了头发,让常青扶着他往前院走。
  关山月耐心有限,脾气上来时就算关都督也要让她三分。是以徐湛一穿过垂花门,便觉得有股杀气充满了整个前宅。
  果真徐湛刚一露面,就被关山月钳住了胳膊向后一扭:“臭小子,敢劫持我家小十三,我看你是活腻了!”
  “疼疼疼,”徐湛的小身子骨哪还受得住关山月的□□,情急之下他大喊一声,“师母!”
  关山月脸色一变,一撒手将他扔在旁边椅子上,徐湛跳了起来,疼的冷汗直冒。
  屋内的下人面面相觑,都在歪歪师母二字的含义。
  徐湛扶着腰艰难的屏退左右,连常青也被他轰了出去,气闷地说:“他荣十三一没旨意二没驾贴,蹲在我家门口说抓人就抓人,他自己不还手,反怪我挟持他?”
  “还手,你以为他跟你一样没脑子?沈先生是什么人你大概也知道,闹大了就是欺君之罪,谁承担的起?”关山月巴不得打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徐湛被抢白的哑口无言,难怪父亲那样生气,他的做法的确太冒失了。
  关山月打量着徐湛的狼狈样子,气也消了大半,幸灾乐祸的说:“林部堂火气够大呀。”
  徐湛白了她一眼。
  关山月不客气的坐了,翘起二郎腿仰视着他:“没时间跟你啰嗦,沈先生我要带走,三日内送回。”
  徐湛瞪眼:“说好的半日呢?”
  关山月嗤的一声笑了:“小十三的话你也信。”
  徐湛被噎了一下,狐疑的问:“大过年的,你们带他去哪儿?”
  “别问。”关山月两个字打发了他,觉得不厚道,又补充说:“就三天,我用人格担保。”
  徐湛心道,你们千从卫也有人格吗?他迟疑的说:“我去问问先生,他不点头,谁也别想把他带走。”
  关山月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沈迈点了点头:“去。”
  大临进里间取药匣。
  徐湛看着大临忙前忙后的身影,颇有些担忧。
  沈迈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行医治病本就是我的职责,治谁不是治。”
  徐湛不死心的问:“治谁?”
  “与你小子无关。”沈迈说着,背上药匣吩咐大临:“你就不要去了。”
  “师傅……”大临不肯。
  “听话。”沈迈说着,便先一步往外走,徐湛紧跟在身后。
  沈迈洞察力极强,只瞥了他一眼便问:“腿怎么了?”
  徐湛已经极力在掩饰了,故作轻松的随口说:“走得太急崴了一下。”
  沈迈呵呵呵呵干笑了几声,从药匣子里拿出一只小瓷瓶给他,徐湛尴尬的脸都红了。
  关山月顺利的带走了沈迈,也没有再找寻他袭击挟持荣十三的“罪过”,常青林雨跑过来搀住了他,徐湛才勉强支撑着回到书房。
  林知望还在看书,开恩让他回房去了,徐湛来京城这么久,头一次嫌这座宅子大。
  徐湛赶走屋里所有人,泡在澡盆里冲掉了一身冷汗,身后的伤口一遇热水又痒又痛,很快从水里出来,胡乱擦了擦头发便趴去床上,心绪纷乱,看到枕边沈先生的“天书”,高声喊袭月进来。
  袭月以为他滑倒了,最快的速度破门而入。
  “把沈先生的手记全部拿过来,快去。”徐湛说。
  袭月虚惊一场,轻拍着心口去了。
  厚厚的七本全部堆在徐湛床头,徐湛支起身子,一本一本的翻阅起来。头两本和第三本的上半部分,记录了沈迈在太医院任职时的病例,徐湛将另外四本扔去一边。
  袭月插空对他说:“五太太和二少爷要回来了,您抓紧时间歇一会,晚上怕是有家宴的。”
  “嗯。”徐湛心不在焉的应着,看了一会方反应过来:“谁?”
  “五夫人和宁少爷。”袭月说:“在岳麓书院读书的宁少爷,五太太去长沙的宅子里陪了他小半年。”
  徐湛咋舌称奇:“林家在长沙有宅子?”
  袭月被没抓住重点的徐湛噎了一下,仍耐心解释:“林家历代有在长沙读书的子弟。”
  “哦。”徐湛懂了,接着埋头翻书。
  “天书”的催眠效果甚佳,外加挨打是项力气活,徐湛连自己几时睡去的都无知无觉。
  林知望难得休假,醒来时曹氏已经出门去了,处理过徐湛的事方想起来问何明:“太太呢?”
  “太太一早去徐国公府做客了,说五太太和宁少爷大概今天就到,所以中午前一定回来。”何明说。
  林知望点了点头,又问:“湛儿怎么样?”
  何明忧心道:“三少爷轰走了下人,也不知上药了没有。”
  “男孩子,哪有那么娇矜。”林知望自嘲的笑笑,却越想越觉得放心不下,只好纡尊降贵去看他一眼。
  徐湛迷迷糊糊的,感到有人掀开他的被子,身后一凉,一下子惊醒了。
  耳边响起父亲熟悉的声音:“这是什么?”
  “沈大夫给的药,也没有什么医嘱。”常青回答他。
  林知望手里拿了个小药瓶,打开瓶塞嗅了嗅,决定倒在徐湛伤口上试试。
  徐湛的脸腾地一下烧起来,几句话在喉咙里转了个圈,半晌也不知说哪句好,索性闭上眼睛继续装晕。
  “啪。”林知望扬手便在儿子伤痕累累的臀上拍了一巴掌,疼的徐湛险些滚下床,就听父亲沉声道:“醒了就滚起来。”
  徐湛缩了缩身子,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重新趴好。
  林知望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眼见那些斑驳凸起的檩子血点密密匝匝横在他的臀上,又觉得有些可怜。
  林知望给他上了药,洗了手重新坐回床边,徐湛已经在翻书了。
  “真打算弃文从医了?”林知望环视他扔满床头的“天书”问。
  徐湛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停在第三本中间的一页,这里显然被人撕去了四五页,残留着发黄的不整齐的纸边。前后翻了翻,发现这缺失的几页恰好写在沈迈离开太医院之前,也就是十二年前。他猜想,沈迈毅然决然的离开多半与这几页纸有关,或者说与他遇到的某个病人有关。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