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江山——离儿
时间:2022-03-16 09:18:41

  “说的是呢,襄儿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个姐姐。”曹氏说。
  襄儿眼巴巴的望着丫鬟管彤扶许晚晴上了小轿。
  许攸一家的轿子被缓缓抬出小巷。丫鬟管彤阖上轿帘,悄声问许晚晴:“刚才说话的时候,林三公子直盯着小姐看呢。”
  “乱说。”许晚晴嗔怪,心里却如小鹿乱撞,忍不住小声解释:“那不是三公子。”
  “啊?”管彤失望的说:“另一个穿白衣裳的?看着比姑娘还小些,哪比得上……”
  许晚晴瞪了眼责怪:“放肆,越说越离谱了!”
  宁氏心细如发,回来时对何朗说:“去问一问,阁老的衣裳怎么湿了。”
  何明连问也不用问,早已接到下面禀报,低声对宁氏说:“少爷们在二门外打雪仗,阁老听见声音便过去瞧了一眼,不知是谁误打在阁老身上了。
  何明向着旭宁,有心隐瞒,不想欲盖弥彰,等于直接说出了罪魁祸首。
  宁氏坐在房内明间的榻上,叫旭宁到跟前,问他在忙什么。
  旭宁想也不想的说:“在书房用功。”
  宁氏笑问:“你这一身水渍,可是隆冬腊月里用功而来的汗水?”
  林知恒一脚迈进自己的院子里,便听见正房传出沉闷的抽打声和儿子的惨叫声。
  “啊!”旭宁失声惨叫,喊得林知恒心中一颤:“娘……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爹,爹!”
  林知恒推门闯入,便见宁氏执了根鸡毛掸子边抽边训:“在长沙,住在斋舍我管不到你,回了家还敢偷奸耍滑的胡来。自己玩物丧志罢了,还带着弟弟们胡闹。”
  林知恒冲去榻前,只用手臂为宁儿挡了一下,便疼的他甩手跺脚。
  宁氏是将门之女,林知恒深知妻子温柔美丽的外表下潜藏的火爆脾气和高深的内力,对待丈夫尚能恪守妇德体贴迁就,可怜他儿子一介书生□□凡胎……
  宁氏见状忙丢了掸子去看,只见丈夫的小臂上隆起一条红肿的楞子。
  “好了好了,你消消气。”林知恒将她拉去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捡起地上的鸡毛掸子:“子不教父之过,这种事何劳夫人动手。”
  “爹~”旭宁怯怯的喊。
  林知恒挡住妻子的视线,掸子狠狠抽在榻沿上。林旭宁配合的连哭带叫:“娘,娘,救救宁儿,爹爹手重!”
  “行了,别装了。”宁氏拆穿了父子俩,刚消下去一半的火气翻倍往上涨,“你惯着他吧,就我一个恶人,不让打是吗?好,林旭宁,你站起来。”
  林旭宁揉着屁股站起来,林知恒也不敢吱声了。
  宁氏吩咐下人:“去端一盆雪进来,装实装满。”
  丫鬟依照吩咐端来一大盆雪,交到林旭宁手里。
  “不是乐意玩雪吗?举起来跪着,什么时候全化成水,什么时候起来。你,看着他。”宁氏说完,不想再看到这对父子,开门走了。
  宁儿看了看父亲,见没有转圜的余地才跪下来,抖着手臂将大铜盆举上头顶。
  “沉吧?”林知恒无奈的看着儿子,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叹了口气说:“没办法,阃令大于军令。”
  见儿子欲哭无泪的样子,林知恒不忍再打趣,小声吩咐身边的丫鬟:“去伙房拿罐盐来。”
  林旭宁讨好的笑了,用口型轻轻的说:“爹最好了。”
  林知恒来到卧房,见妻子果然坐在床边生气,他默默的点起炭火盆,谄笑着坐在她的身边。
  “林旭宁呢?”她问。
  “跪着呢,”林知恒说,“可老实了,也跟我认错了。许阁老是什么人,不会跟几个小孩子计较的。”
  “他是虚心认错,坚决不改。他挨打跟许阁老有什么关系?在长沙,书院的课不多,得暇便约上好友出去胡闹,我若管他,一溜烟跑回书院半个月也看不见人影。你就惯着他吧,哪还有个世家子弟的样子,活像个小流氓。”
  林知恒忍俊不禁:“哪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林家的孩子从小都皮,中规中矩的长大了没出息。”
  宁氏脱口而出:“什么话,你看宸儿……”
  林知恒笑意顿失,他起身关上了房门,宁氏也愧悔的掩口不语,宸儿是丈夫心中最大的心结。林知恒当年因看宸儿性情沉闷才提出带他去北漠和谈,长见识,也散散心,宸儿离开父亲,果然开朗了许多,说要将一路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带给宁儿和国子监的同窗看,谁知回京路上途径山西染上了鼠疫,林知望衣不解带的守在病榻前,延请名医无数,也未能挽留住他的生命,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未防止疫病传播,尸体必须焚烧后方能装殓入椁,林知望深明大义,老太太却哭晕了四五次。那段时间,整个林府一片愁云惨雾,久久不能释怀。
  “宸儿是林家的宁馨儿,可我宁愿宁儿庸庸碌碌平安一生。”他握着妻子的手说。
  林知望回到书房时,只有徐湛一个人坐在那里,他拿起两人的文章坐下来看,都只写了一半,且思路混乱离题万里。
  “你哥呢?”林知望问。
  “刚被婶婶叫去了。”徐湛站的规矩,态度也好。
  林知望掏出一只药瓶放在书案上,端详了他一会,忽然冲他招了招手:“儿子,过来。”
  徐湛挑眼偷看父亲的脸色,没有得到任何讯息,硬着头皮一步步挪过去垂首立着,俯首帖耳的样子。
  林知望问:“还坐得住吗?”
  “不是一直坐着么。”徐湛怯生生的说。
  “是吗?”林知望把玩着他新买的戒尺说:“去插上门。”
  插门?!徐湛不情愿,君子不谋于暗室,插门干什么。
  “裤子脱了,我看看。”林知望说。
  徐湛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不……不用了,已经不疼了。”
  “嗯?”林知望抬头瞟了他一眼,徐湛又站了回来。
  有了沈大夫的良药,淤血散的快,林知望调侃道:“看来还是打得轻,一天功夫又能活蹦乱跳了。”
  徐湛察言观色,觉得父亲没有生气,也不像要揍他的样子,迅速将衣裳穿好。
  “有件事,本不该我这当爹的和你讲,可你娘走的早,我便只好越俎代庖了……”林知望今天说起话来拖拖踏踏的,不同往日干脆,徐湛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序卦中说:‘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孟子也说:‘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五伦里,夫妇为最先,可见这男女婚配,古来就是很重要的事……”
  骊四骈六的说了半天,徐湛听的晕头转向,忍不住问:“父亲,您到底想要说什么?”
  林知望说:“简而言之……是时候为你订一门亲事了。”
  “定亲,现在?”徐湛奇怪的睁大了眼睛。
  “是啊。”
  “我一介白身无功无名,再等几年不行吗?”徐湛问。他心里还想着秦姑娘,自回到京城,他还不得暇去找她,他们还不够了解彼此,贸然提出婚事,不知是否可行。
  “现在知道功名要紧了?”林知望笑着说:“等几年也无妨,可是你能等,人家女方等不得。”
  徐湛一想也对,像秦妙心这样的品貌家室,媒人一定踏破了门槛,稍有迟疑让人捷足先登,怕是要后悔一辈子了。于是父子二人在不同的频道上敲定了相同的新年计划——上半年求婚,下半年定聘,三年之内将徐湛嫁出去。问题是,他与秦姑娘八字没有一撇,他甚至不知道人家家住哪里,该如何向父亲提呢?
  林知望心满意足,竟一口答应给他们兄弟两个放假三天。
  徐湛想,这事急不得,怎么也得等到年后。便连声向父亲道谢,准备去五叔院子里找林旭宁汇报这一好消息。
  “站下。”林知望板着脸说:“不是让你们撒欢胡闹的,家中所有的春联包给你们兄弟了。”
  徐湛张张嘴,板着手指计算这座占地五亩的宅子有多少门户,罕见的憨态令林知望忍俊不禁。
  作者有话要说:
  林知恒来给诠释一下何为慈父多败儿。
  谢谢华莱士的创意么么哒。O(∩_∩)O~
 
 
第89章 团圆
  徐湛找到林旭宁的时候,不知婶婶施了什么法术,二哥的双臂已经废了,写大字靠的就是腕力,瞧着他拿笔都哆嗦的样子,徐湛默默捧着一沓红纸去了先生的院子里。“南郭北韩”的名声在外,郭文浩的书法一字千金,如果贴满一宅子,亲友同僚登门贺年时,父亲一定特有面子。
  郭淼听了他的说法,二话不说赏了他两记铜镇纸,郭文浩的学生应当是温文儒雅的君子,怎么来京城半年学的如此世俗?
  徐湛一面躲,一面辩解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
  郭淼啼笑皆非,又说:“也好,让我看看这半年来有没有长进,过来研磨。”
  徐湛颠颠的过去,提小泥壶往砚池里点了几点水,半晌,半池松烟墨不滞不稀,墨香盈室。
  徐湛说:“先生,陛下想放您去浙江任知县,年后就让内阁拟票。”
  “我知道。”郭淼说。
  “但是,整个浙江只有宁海和三门两个县有缺,这两个县临海,近日倭寇横行,前任知县皆因丢城失地被浙直总督沈岳处决,所以这两个县都去不得。”徐湛说:“太常寺和大理寺都有缺额,我想请怀王去托许阁老,留先生在京城。”
  郭淼有些不悦的看着他:“哪学来的一身官场气,未曾登科就自以为可以翻云覆雨了?”
  徐湛赶紧改口说:“不是不是,先生走了,学生怕自己迟早变成冯夙赵祺一样的人,等到察觉的一天,早已记不起先生的教导。”
  郭淼冷笑道:“真有那么一天,你便告假去找我,为师同你一起想。”
  “……”徐湛词穷了。
  郭淼知道徐湛是好心,是担心自己,语重心长道:“你也不小了,道理都懂得。令尊是端方君子,有他的教导约束,必不会让你成为那样的人。”
  “他和先生不一样。”徐湛不高兴的咕哝:“不如先生讲道理。”
  “所以我是你先生啊。”郭淼觉得好笑:“你去问问郭莘,我同不同他讲道理。”
  正应了前人那句:君子易子而教。
  说到郭莘,徐湛瞪起了眼睛:“假如您拿定了主意去浙江,郭莘哥哥一定要留在京城。”
  他这话的意思十分明显,去宁海当知县是有生命危险的,你只有这一个儿子,后嗣问题不容有失。他相信先生一定会同意的。谁料郭淼并未马上答应,只是说:“如果郭莘同意,我没意见。”
  徐湛愣住了,说了跟没说一样,如果让郭莘选择,他一定不会再离开父亲半步。
  今年的年夜饭因为有了徐湛,一扫去年的阴翳,显得热闹很多。
  屋外飘着瑞雪,传来断断续续的爆竹声,林家随了老北京人的习俗,用松柏枝在庭院里“烧松盆”,以象征门庭红火兴旺。
  然后,一家人欢聚一堂,笑语盈喧。一年只有这一天,林知望大赦天下,允许小孩子们喝一点葡萄酒,也可以开怀放肆的玩笑。
  才吃饱一会,林旭宁又去玩小弟弟了,兄弟俩给喂了几勺蛋松,鲈鱼,蟹肉泥,见他吃的很享受,又大着胆子喂了半个小肉丸,终于如愿以偿的卡住了平儿的喉咙。
  林旭宁惊慌失措,徐湛见状赶紧将他翻了过来,抚胸拍背,兄弟俩在桌底忙活了许久,终于听见了平儿响亮的哭声。
  众人被涨红了脸嚎啕的孩子吸引。曹氏紧步跑来抱起小平儿拍哄。平儿还小,不能吃桌上的饭菜,由曹氏抱了上桌是图个“团圆”,谁知一走眼让这两位偷了去。
  “真是两个活祖宗。”老太太哭笑不得。
  襄儿看了林旭白一眼,后怕的打了个哆嗦说:“娘,幸亏您早生我俩几年。”
  众人笑的喷饭,林知望不动声色的将鲈鱼换到了闺女面前。林家这一辈只有这一个女儿,还是生儿子“附赠”的,林知望骄纵她,连老太太都看不过去,不敢想她日后嫁人去侍奉丈夫公婆的情形。
  一家人叙谈守岁,至午夜交子时,却要在五更时起床,焚香祭祖,燃放爆竹,开门迎年。然后吃扁食或年糕,寓意“年年高”。
  天光昏暗,徐湛带着很重的起床气被常青叫醒。几个丫鬟像侍奉一只软手软脚的木偶般为他穿衣梳头。
  “看,压岁钱!”常青喊了一声。
  徐湛迷蒙中听到有钱拿,一下子清醒过来。
  枕下端端躺着一封红色信封,里面是一枚祥云状的金锁片和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徐湛端详着做工精致的锁片,心想,父亲是拿他当未满周岁的孩子了吗。
  洗漱整理完毕,徐湛去父母房里拜年。林知望打趣他:“头一次见你正儿八经的磕个头。”
  徐湛拍拍袍角站好,等待父亲训示。林知望果然说了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不应景的话,才放他离开。
  吃过早饭,林知望带了他们兄弟子侄入祠堂,拜天地,祭祖先。
  爆竹声中迎来了新年,才打扮出门,去给亲戚朋友拜年。京城朝官之间也有“投门望贴”之俗,即不劳烦主人,只令人送门贴。
  正月初三,林知望兄弟各自陪夫人回娘家了,林旭宁兄弟则被留了繁重的课业回到书房读书。
  两人方静下心来,便有下人来报,怀王邸的马车在外面等候,邀徐湛过府一叙。年初一的时候,徐湛给怀王送过门贴,恰好荣晋进宫了,便没有见到他。徐湛想的是能不见就不见,他近日风头太盛,不敢再四处招摇,更唯恐给怀王带来麻烦。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