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江山——离儿
时间:2022-03-16 09:18:41

  齐英没有问缘由,只是有些好笑的望着荣晋“林大人正值壮年,春秋鼎盛,不缺这点力气。殿下还是庆幸吧,比起教训子侄,这都算客气的。”
  荣晋吃惊:“我见他对澄言,挺和颜悦色呀。”
  “那是人前,古人教子讲究对众不责,林大人最鄙夷人前教子。”齐英道。
  荣晋神色有些呆滞,令齐英一头雾水。
  “李铨,李铨呢?”荣晋忽然疾步走向门口,有阵风从齐英的脸颊掠过,李铨迎面赶来:“殿下,有什么吩咐?”
  “命人去林府给徐湛递信,不,你亲自去,就说——”荣晋想了一下:“就说不管林师傅问什么,都要实话实说,千万不要死扛。快去,要赶在林师傅回府之前。”
  “是。”李铨躬身退去。
  林知望从怀王处弄清了来龙去脉:荣晋为将古越送到宣府,命徐湛写一封信件寄给宣府推官张继龄,交办古越的户籍事宜,为防止意外,徐湛用了左手,信中皆是寒暄问候之词,一切事宜由信差口述,谁料信差被大同总兵陈伯谦射杀,信件被截获,秘密送至御前。
  陈伯谦年前因北漠军围困京城时率先抵京勤王大受封赏,深受皇帝信任,有密折专奏之权,文官三品以下,武官副总兵以下不用命者具可以军法从事,是极少数权倾朝野的武官之一,更是冯党中最具分量的人物之一。荣晋犯在了他的手上,算是遇到大麻烦了。
  回府时何明向他禀报,有位上差要见三少爷,门房推说三少爷不便见客,请他进门稍坐时,他却改口称没什么要紧事,改日再来叨扰。
  林知望心下了然,想到荣晋自身难保之际还不忘通风报信,便气的想笑,命何明找来一把铜锁,兀自去了柴房。
  徐湛盘腿坐在角落里看书,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也未曾抬眼,直到父亲推门而入,才缓缓起身,拍掉衣裤上的灰尘。他迎上父亲的目光,毫无歉疚和悔意。他知道父亲察觉了什么,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则另当别论,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出卖怀王,无论作为朋友还是君臣。
  “站过来些。”林知望说。
  徐湛站过去,父亲训话一向令他无法适从,双手无处安放,负在背后轻轻揉搓。
  “手放在哪里?站直!世家子弟衣冠磊落,这是什么样子?”林知望训斥了他的站姿,又负手端详了一会,眼见他脸色由红渐白,唇角有些干裂,才发觉柴房里四面透风,寒冷干燥,徐湛的身体本就不好,又被关在柴房半个晌午,怕是已经吃足了苦头。
  林知望知道,若一点证据不让他看到,他是打死也不会松口的,几分无奈的问道:“关于怀王与边臣通信的事,你参与了多少。”
  徐湛脑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父亲知道了多少,不知道哪个环节出现了漏洞,不知道除了被训斥责罚外是否还有更严重的后果,他一向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这样的失控感铺天盖地而来,使他彻底没了招数。
  “不说话?”林知望沉着声音问。
  徐湛知道,这是父亲发怒的预兆,再敢不识时务恐怕就要动手,但他实在不能说,他辩不清父亲的态度——这个任期不足半年的怀王侍讲在危急关头会保护荣晋还是明哲保身,毕竟十几年前,外公因“结交藩王”的罪名遭到弹劾之时,父亲默许了祖母的行为,牺牲母亲保全林家。
  “也罢,你继续在这装聋作哑,我有的是时间同你耗。”林知望跨过门槛,从何明手中接过铜锁,咔嚓一声将门锁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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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较量(下)
  徐湛在门内喊:“父亲!”
  闻讯赶来的林知恒吓了一跳,赶紧为徐湛求情道:“大哥,您实在生气,就打几下出出气,怕他闯祸,就关他在家里禁足,这么锁起来不是滋味,晚上黑灯瞎火虫鼠四窜,别吓坏了他。”
  徐湛听了大惊失色,声音都带了哭腔:“五叔,五叔救我!”
  林知恒忍了笑:“臭小子,喊五叔有什么用,还不跟你爹说实话!”
  “什么通信,我不知道啊!”徐湛焦急的说:“爹,孩儿确有隐瞒之处,但藩王私通边臣是谋逆之罪,怀王再胆大妄为,也不敢越雷池一步的!”
  林知望沉默了一会,何朗匆匆忙忙的跑来:“大人,宫里来人了,急召大人入宫觐见。”
  “大哥——”林知恒为难道。
  林知望将钥匙扔了给他,回房更衣去了。
  徐湛听到父亲走远,胆子也大了起来:“五叔,放我出来。”
  “放你?我拿什么放你?”林知恒反问。
  “我都听到了,您快把我放出来,我有话跟爹说,再晚就来不及了。”徐湛着急道。
  “刚刚还在装聋作哑,现在反倒有话说了。”林知恒道:“在里边反省反省,等你爹从宫里回来,自有你说话的机会。”
  靖德皇帝的乾清宫大殿内,纸张铺了一地,怀王邸一应属官奉召入宫,按要求写出相应文字,供专职之人比对字迹,人人噤若寒蝉,生怕蒙受不白之冤。
  林知望被引入东侧暖阁见驾,天子着一身浅褐色道袍,头发用木簪束在脑后,若非在这乾清宫里,这样的打扮倒像个闲居乡里的员外郎。
  林知望照例给皇帝行礼,形色坦然,与外殿众人大不相同。
  “起来。”皇帝从案头上的奏折间抬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问:“知道朕为什么叫你来?”
  “臣知道,陛下不召臣来,臣也会上书请罪。”
  皇帝笔尖一滞,疑惑地问:“你请得什么罪?”
  林知望重新跪下,俯身道:“臣有僭越之罪,望陛下重责。”
  “朕有耳闻。”皇帝搁笔道:“天地君亲师,你是怀王的师傅,打几下何妨。起来。”
  “谢陛下。”林知望站起来,理了理袍襟。
  皇帝听了半晌,见他没了话,粗眉道:“朕听闻,怀王在话本外包了《中庸》的书皮,惹你发火?”
  “不敢欺瞒陛下,那是臣随口敷衍旁人的话,今天是季祭酒的课,殿下该读《孟子》而非《中庸》。”林知望顿了顿,知道皇帝正等待他的下文,不敢多做迟疑:“臣责罚殿下的原因是,臣无意中得知殿下在府里收留了胡学士的亲属。”
  皇帝双目如炬定在了林知望身上,后者依旧眸光低垂,泰然自若。
  “什么亲属?”皇帝问。
  “回陛下,是寄养在胡府的一个表亲,十几岁年纪,流放时不在名单之列,殿下念他年纪尚小便起了收留之心,将他化妆成小太监,藏于府内象房之中。”林知望道。
  皇帝怀疑道:“一个表亲,又不在名单之列,何必遮遮掩掩。”
  “臣正因此事责他,殿下身为亲王,就当心怀坦荡,垂范天下,更不该欺瞒君父,遮掩搪塞。但殿下对臣说——”林知望迟疑了一声。
  “讲。”皇帝道。
  “殿下说,自他从韫州回来,父皇待他便不似从前那般信任了。”林知望说。
  皇帝眯起了双眼:“他还敢心存怨怼不成?”
  林知望撩襟欲跪。
  “站直了说话!”皇帝呵斥他。
  “遵旨。”林知望起身,缓缓道:“陛下,殿下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想法,却又稚气未退,难免有犯错的时候。人总要经历这样一段,若不需教导便可懂得道理明辨是非,岂不人人都能成圣成贤?”
  皇帝打量他,半晌,将案上一封书信给了他。
  林知望从王礼手中接过书信,大致浏览一遍,都是寒暄问候之语,没有实质内容,署名是荣晋。
  “这是怀王写给宣府推官张继龄的信。”皇帝说。
  林知望面色惊讶,反复阅读,仔细推敲。
  “别看了,再看也看不出花来。”皇帝说。
  林知望矢口否认:“陛下,这不是怀王的笔记。”
  “当然不是。”皇帝道:“外面都是王府长史及属官,奉旨抄写信上的内容,这封信被大同总兵陈伯谦截获,八百里加急密奏,还会有假?”
  “陛下。”一个小太监进入暖阁,轻声细语的说:“没有。”
  皇帝颔首,王礼收到皇帝的眼神,接道:“放他们出宫,今日之事谁敢透露半字,杀无赦。”
  “遵旨。”
  林知望望着太监出去的方向,陷入思考。
  “别忘了,怀王身边还有你家徐湛。”皇帝话说的多了,嗓音有些沙哑,王礼立刻奉上一杯参茶。
  林知望摇头否认:“字迹虽然工整,却明显功力不足,徐湛若写出这样的字,臣非打下他两只手来不可。陛下尽可调阅徐湛的奏折,一对便知。”
  皇帝哂笑着拍了拍案前一小摞奏折:“你儿子善写一手规矩整齐的馆阁体,一时间还真比不出来——”
  王礼提醒道:“皇上,徐大人抄写过一卷金刚经,由林夫人献作太后寿礼,深受太后喜爱,那正是一篇工整隽秀的行楷。”
  “去慈宁宫借来。”皇帝吩咐。
  《金刚经》奉至御前,字体遒劲如刀力透纸背,两相比较,一目了然。
  这下轮到皇帝陷入沉思。
  林知望沉默着立了一会,忽然开口:“臣斗胆,敢问陛下,送信之人现在何处?”
  “被大同军兵射杀。”王礼说。
  “杀人灭口。”林知望直白的说。
  皇帝炯然的目光直刺他的脸上:“你是说,有人陷害怀王?”
  “臣不敢妄言。但是陛下,关都督遇刺致使京城内外人心惶惶,此时谁若沉不住气,必会成为众矢之的,怀王自幼聪慧,怎会犯这样的糊涂?更何况,知子莫若父,除却收留胡家表亲一事上有所欺瞒,怀王殿下行事素来光明磊落,勾结边臣于他有何益处?”林知望道。
  皇帝沉默了许久,终是对林知望摆手道:“退下吧。”
  林知望重新跪下,却不是行礼告辞,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臣还有本奏。”
  皇帝有些恼,仍示意王礼去接。
  王礼将奏折展开摊在皇帝眼前,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仅听得见墙壁上高高悬着的西洋钟滴滴答答的摆动声。
  “你也主张怀王就藩?”皇帝干涩的声音中隐匿着不可思议。
  “是。”林知望说:“怀王居京,会令别有居心者妄测圣意,动摇国本,怀王无辜,更不该因此赔送性命。”
  皇帝眯眼看着他,有些厉声的道:“记得你初登榜首之时,朕看你轻狂浮躁,有意磨练你的性子,冷了你一些年头,因为朕爱重你的才气,盼你有朝一日成为栋梁之材。这么多年过去,你官越做越大,人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林知望没有慌,反而镇定自若的回答:“臣感激陛下隆恩,方敢直言相谏、言为心声;明白陛下苦心,方不敢妄测上意,做巧言令色之徒。”
  皇帝眯眼看着他,状元是天子门生,如林知望这样相貌英俊才能出众的干吏,几乎是简在帝心的储相,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说出的话即便不中听,也能听进几分。
  林知望此番向皇帝表达了两件事:其一,怀王的行为仅仅是挂念师徒情义,毫无不臣之心;其二,怀王正处于众矢之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紧盯着,你当爹的不信任他,就是在助纣为虐,把他往路上逼,还不如尽早送他离京就藩。
  满腔郁火的皇帝看起来平静多了,命王礼收好殿中的纸张,将信件亲手扔进炭火盆里。
  “朕的状元郎敢来算计朕了,这般,可遂你心意?”皇帝问道。
  林知望以头触地,不敢言语。
  “关穅的案子你辛苦了,一应卷宗移交大理寺,准备结案吧。”皇帝疲惫的闭上眼睛,不再有其他吩咐,王礼只等了一会,便示意林知望轻声退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无论如何也炸不出潜水的人对吗?
 
 
第104章 侍疾
  林知望出宫后,冯夙气得发疯。
  铁证如山的事实,林知望竟在圣驾面前替荣晋推了个干净。相比私通边臣之罪,挨一顿手板真可谓微不足道。
  冯夙肥胖的身体在文华殿值房里晃来晃去,阴测测的说:“林知望这番苦肉计演的着实高明。”
  冯阁老用苍老枯槁的手指扶一扶老花镜,不屑道:“你以为陛下信了?”
  冯夙一愣:“不信,还不治他欺君之罪?”
  “陛下本就不欲追究怀王的罪责。”冯阁老干瘪的声音悠悠响起:“他给陛下找了充分的理由去搪塞悠悠众口,陛下怎会治他的罪?”
  什么祖制宗法都是死物,只要陛下信任怀王,一千封密信又能奈之何?冯夙一琢磨,格外郁怒。
  “早就告诫你们,不能一招制敌时不要轻易出手,一旦给人以喘息之机,遗患无穷。”冯阁老说。
  冯夙说:“陈伯谦有麻烦了。”
  “他的麻烦是自己种下的,谁能帮得了他。”冯阁老闭目养神,在他看来,陈伯谦正逐渐摆脱他的掌控,正如此次,陈伯谦并未获得他的准许便轻易对怀王出手,借机向未来天子邀宠,只可惜手段过于拙劣,反被林知望摆了一道,皇帝选择相信怀王,陈伯谦必然失宠,此时对他施以援手,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怀王府书房内,齐英将药油抹在荣晋高高肿起的手掌上。
  齐英听完荣晋的叙述,反问:“如此说来,藏匿胡氏后人是真,与边臣通信也是真?”
  荣晋点了点头。
  “殿下这顿打,可是挨值了。”齐英说笑道。
  荣晋轻声道:“林师傅的苦心,我知道。但他叮嘱我一定不能承认通信之事,父皇圣明,生平最恨欺瞒,这样真的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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