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太医看两人面色不善,接着道:“那道士姓刘,游方至京城,暂居在白云观中。臣又观察了一段时日,见秦子茂病情日渐好转,似有痊愈之像,便将此药秘密荐给了太子,指望太子能像秦子茂一样渐渐康复。太子起初服药,确有大的起色,谁知……谁知就……”
荣晋恼怒道:“你身为医者,不知道丹药中有铅汞等剧毒之物吗?”
“殿下明鉴!”金太医伏在地上:“是药都有偏性,所谓偏性,对症便是药,不对症便是毒。炼丹的方子臣反复斟酌过,只要把控用量,是不会伤及性命的,待到去除了病症,总有办法将毒性排出。”
“既如此,为何秦子茂身体越发羸弱枯瘦,像被吸干了血似的?”徐湛问。
“那是秦子茂过份依赖丹药,丹毒在体内淤积过量,仍不肯停服啊!”金太医面色痛苦的说:“便是这样,他也活到了现在,太子仅仅服药一个月,怎么会中毒薨逝呢?必是有心之人下毒谋害,欲行不轨!”
天边落下一道丈粗的闪电,天际骤亮,隔着门窗紧闭的大殿,雷声却像从头顶隆隆滚过,重重的炸开一般。
轰的一声巨响。
金太医吓的腿软,跪在地上哭泣。
说不上是悔恨还是痛心,本想另辟蹊径医好太子的固疾,立下不世之功,不想被人利用,反成了加害太子的替罪羊。太子秘密服用丹药被人查出,此刻他说丹药有毒却吃不死人,谁听了都是万死难赎的大罪。
徐湛低声说:“殿下,快下雨了。”
荣晋叹了口气道:“金太医,你的官服借孤一用。”
徐湛推开殿门,房檐上的雨珠子噼里啪啦往下落,便有值班的管事太监送来雨伞,急切的问:“金太医,殿下身体如何?”
金太医沉默不语,徐湛回答道:“殿下已无大碍,只是乏得厉害,刚刚睡下了,不许任何人打扰。”
“是。”两个守门的太监躬身应和。
管事太监又问:“徐解元要到哪里去?”
“太医院与林府顺路,我送金太医吧。”徐湛对管事太监说。
便有人去象房套车,有人上前为徐湛和“金太医”撑伞,引他们离开怀王的寝殿。
“金太医”头戴大檐斗笠,手捧药箱,低头缩在雨伞下不声不响的跟着走。两个守门的太监奇怪的对视一眼,一人道:“打伞带斗笠,不是多此一举吗?”
“他们做太医的……格外注重养生吧。”另一人道。
管事太监一人给了一脚,压低了声音狠狠道:“活腻歪了就直说,搅扰殿下午休,我拧下你俩的脑袋!”
挂着林字灯笼的马车里并排坐了两个人,一个正脱下太医院的官服更换便装,另一个为他撕去粘在脸上的假胡子。
“嘶……”干透了的浆糊撕扯皮肉不啻于上刑,荣晋吸着冷气道:“你轻点!”
“出是出来了,咱们怎么回去啊?”徐湛问。
“大摇大摆的回去啊,侍卫们看守不利,还敢上报不成?嘶……除了太子出殡那日,一直被关在府里,再不出来晒晒太阳透透气,浑身都要长毛了。”荣晋向来是乐天派,走一步算一步,让徐湛十分无奈。
“阴天呢,哪有什么太阳,”徐湛跟他抬杠,又道:”罢了,出都出来了,殿下想去哪?”
荣晋想了想,道:“去白云观,会会那位神仙道长。”
乌云聚拢,狂风大作,通往城郊的道路上鲜有人烟,马车踏雨而行,速度飞快,不消一个时辰便来到了西郊。
白云观相传为唐玄宗祭祀老子的圣地,后经历朝历代的扩建,发展为京城规模最大的道观。
道观坐北朝南,整洁庄严,终日香火缭绕,钟磬和鸣,只是这一日大雨,观内没有上香的信徒,只有几个苦行道士在殿堂内洒扫地板,擦拭金银法器。他们见到突然闯入的荣晋和徐湛两人,有些意外。
雨太大,伞也挡不住,他们速跑至玉皇殿外,将雨伞收起立在廊下,整饬衣冠进入,便有青衣道士相迎道:“两位施主是来上香的?”
“正是。”徐湛道。
两人请了香,面对神像恭恭敬敬的三礼九扣,倒着实像两个虔诚的信徒。待起身后,徐湛向功德箱内投入一张银票。
道士看向他们的目光都变了。
两人拱手施礼,口称“慈悲”,小道士亦向他们还礼,问道:“两位施主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徐湛对他们说:“小师傅,我二人来观中上香,逢此天气,车轮陷入了泥坑,车夫去附近村子里叫人去了,外面风大雨急,我们一时行不了路,可否在观内躲避片刻,待风停雨歇,我们便走。”
道士再次向他们施礼,负歉道:“瞧这雨势,怕一时半会难以停歇,常日里香客众多,观内是不留宿客人的,今日观内清净,或可商榷,请容小道请示住持。”
“应当的。”徐湛道:“若时间得当,我等还想求见主持一面,结个善缘。”
“两个斯文书生,年纪不大。”小道士站在丹房内回禀道。
丹房中还有另外三人及一座巨大的丹炉。两个老道手执拂尘坐在蒲团上,小道童正在拉动风箱,炼丹炉生的极旺,那青衣道士进来站了一会儿,便已汗流浃背。
两个老道士却安坐其中,神态安稳,一滴汗也不见,身量矮些的是白云观的住持道长,瘦高些的正是荣晋和徐湛要找人——游方至此的刘道长。
住持掌管道观大小事宜,那青衣道士进来,却略过住持径直向刘道长请示。
刘道长没说话,轻弯嘴角看向主持。
“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主持道长阖上双眼一抖拂尘,发话道:“我不见,请他们离开吧。”
刘道长微微一笑:“我怎么听说,白云观从不驱赶香客?”
主持道长道:“倘若真是别有用心之人,来头一定不小,你杀也不是关也不是,岂不给自己招祸?”
刘道长笑意更加明显:“我若赶他们走了,下一刻可能就是重兵弹压。”
主持道长反问:“你不怕我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你自然不会。”刘道长胸有成竹的说:“如果你想让你的徒子徒孙们活命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yangyang、海小妖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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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yangyang,康康宝贝妈的地雷
不擅长这样的情节,有脑洞的同学请交出脑洞不用谢~
第138章 白云观
两人在值日知客的带领下去斋堂用斋,馒头小菜和热腾腾的稀饭,徐湛有些警惕的先食一口,却见荣晋早已没心没肺的吃了起来,外面电闪雷鸣,寒风刺骨,此刻有热汤热饭可用,令人倍感舒服。
用过斋饭,小道士引他们去后院的丹房见主持道长。
丹房内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两人在知客的引领下脱掉鞋子,走了进去。
之间两位老者盘坐在丹房内,正在手谈。
一位疏眉朗目,一位神光内敛。另有个神态娇憨的小道童跪坐一旁侍棋。
“晚辈见过住持道长。”两人向其中老道士行礼。又转向另一人时,徐湛问:“这位可是刘道长?”
“哦?”住持奇怪道:“你与刘道长相识?”
徐湛道:“晚辈姓林,是抚阳林家的三子,不知刘道长可有印象?”
那刘道长被问的一愣,随即玩味的看了他们一眼,对住持道:“归元兄,我说嘛,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竟是兴师问罪来了。”
住持看着他们半晌不语,只是示意道童拿了两个蒲团请他们坐下。
两人谢过,学古人的样子跪坐在蒲团上。
“道长既明白晚辈的来意,晚辈也不再兜圈子。”徐湛直切主题的问:“你我二人素昧平生,不知小子这桩婚事哪里妨碍了道长,烦劳道长亲自出面阻拦?”
刘道长定定的看住了他,一字一顿道:“自然是受人所托。”
刘道长出人意料的坦诚,令徐湛沉默了半晌。
“烦请道长如实相告,小子定当感激不尽。”徐湛顿了顿,道:“若那人给了道长什么酬劳,小子愿意数倍奉上。”
“呵呵。”刘道长轻笑一声,对住持道:“这林家,果然不好惹。”
“晚辈没有别的意思,只这门亲事来之不易,若家中长辈心生误会横加阻拦,定要将我两人生生拆散,”徐湛不动声色的说,“小子便是舍了这条性命,也断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听小公子这意思,可是要贫道再次登门,受人胁迫般否认自己说过的话?”刘道长神色更加玩味:“不知你爹娘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好了,”不待徐湛反唇相讥,住持道长打断了他们针锋相对的谈话:“两位公子赶路辛苦,又恰逢这样的天气,不如找个单房小憩一阵,我命典造熬两碗姜汤送去。”
两人对视一眼,答应下来。
“林公子,”徐湛一脚迈出门槛时,刘道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若贫道说,从卦象上看,你与秦家女子成婚真的于你不利呢?”
“那也是小子的事,不劳道长挂心。”徐湛冷言冷语的说。
刘道长叹了口气:“贫道言尽于此,公子三思吧。”
徐湛回头道:“晚辈提出的请求,也请道长考量。”
目送两人离开,住持道长暗暗松了口气。
谁知那刘道长眼底闪过一丝狐疑,叫人进来吩咐说:“给他们送两身洁净干燥的道袍,湿衣裳拿过来给我看。”
住持道长不禁替他们担心,道:“不过两个青愣的少年人,你太紧张了吧。”
刘道长阴恻恻的一撇嘴:“我不担心那姓林的,他旁边那位一言不发的,倒叫我心里没底。”
“糟老头子坏得很。”徐湛赌气般小声咕哝。
“我以为你是有意做轻浮之态,令他放松警惕。”荣晋低声打趣他:“怎么,我们徐大才子,真给个牛鼻子激怒了?”
徐湛叹了口气,生而为人,谁又没有软肋呢。正如荣晋所说,他有意做出兴师问罪之态,以迷惑对方对他们放松警惕,谁知这牛鼻子老道难听的话说起来没完没了。
两人被引到一座空置的单房内,知客为他们拿来干燥的衣物更换,并告知他们将潮湿的衣服脱下,自有人拿去烘干。
简直是高级客栈的待遇,徐湛心中犯疑,却也不得不领情将衣物换下。
直到将湿衣交给知客时,徐湛才恍然大悟,荣晋在马车上更换的是他的便衣,里面穿的却是皇族专用的云锦,这群道士怕是想借此揣测两人的身份。
迟疑间,一个白影从后窗翻入。徐湛险些惊叫出声,下意识挡在荣晋身前。
“见过怀王殿下。”
那白影冲着荣晋行礼,一抬首,徐湛瞠目结舌:“何大哥?你……”
徐湛猜测是车夫回府报信,何朗担心他们的安危,便追了过来,可是,这也太快了!他向荣晋讲明何朗的身份,荣晋也称奇道:“来的这么快?”
“嗯……额……总之……”何朗支支吾吾的,转移话题道:“这里太危险,请殿下速速离开。”
“危险?”荣晋奇怪道:“这里是京城最大的道观,主持道长德高望重,那刘道长纵是神仙,也买通不了白云观所有道士吧?”
“若是受人胁迫呢?”何朗无视他们目瞪口呆的表情道:“来不及解释了,跟我来。”
他们便又从何朗进来的后窗翻出,一路躲避梭巡的道士,欲尽快离开观中。行至三清殿后院,何朗听见七八道士正由远及近向他们走来,迅速带二人闪身到角落里的大柳树后。
柳树后有坐大水翁,已被灌满了雨水,水花飞溅,噼啪作响。水翁下压着一块门板,四周长满了青苔,想必是个作废的地窖。徐湛蹲下身来,只见青苔有遭到破坏的痕迹,露出潮湿的新泥。
他们屏息等待梭巡的道士离开,徐湛道:“何大哥,把它挪开。”
何朗瞪了他一眼,奈何当着荣晋的面,他做从属的不能反驳徐湛,只好用力将水瓮挪开,露出下面的活门板。门板被锁链拴着,荣晋从靴中抽出一把短刀,噌的一声将铁链砍断,掀开门板便跳了进去。
何朗:“……”
也是个不省心的。
何朗跟在他们身后,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火苗为黑暗湿冷的地窖带来一丝光亮。沿着台阶走下,是一段狭窄的仅能供一人通过的通道,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腐臭,从通道的尽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
“是老鼠?”大胆如荣晋,声音中也不免带了一丝颤抖。
“不像。”何朗道。
徐湛已经紧张的喉咙发紧,说不出半个字来。
“啊!”走在前面的荣晋忽然惊叫了一声。
徐湛定睛一看,便见走廊的尽头竟是一间牢房,漆黑中隐约可见一双双晶亮的眼睛,那是极度渴望生存发出的光。
何朗走近了些,火折的光照亮了他们,徐湛看见他们身上破烂肮脏的道袍、手铐脚镣,及塞在嘴里的用细绳固定在脑后的麻核——足有数十人之多。
他们惊悚的望着来人,胆小些的已手脚并用的缩去墙角。
“你们是白云观的道士?”徐湛嗓音沙哑。
他们无法说话,有个年长些的迟疑着点头。荣晋将牢门锁链砍断,何朗立刻上前取下他嘴里的麻核,他仍然不能说话,嗓音里只能发出一些“嘶、嗬”的声音。
“他们是道士,那……外面的是什么人?”荣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