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江山——离儿
时间:2022-03-16 09:18:41

  服丹药而死,放在历朝历代,都是受人非议的话题。
  荣检冷笑一下,薄唇颤抖,浑身都在颤抖。皇家的颜面,就是眼睁睁看着一国储君死于非命,遮掩讳饰,纵容凶徒逍遥法外?
  荣晋措辞艰难,因为处境尴尬,他极少去东宫,极少正眼瞧过这位与他年龄相近的侄儿,更遑论这样面对面的独处。
  “皇兄的死因,终有一日会水落石出,真凶也必定会受到严惩,只是这个结果,未必能够昭告天下。”荣晋拍了拍他的肩膀:“荣检,我希望你清楚,在这个京城里,谁才是你血脉同源的亲人。”
  荣检依然只是笑,两眼通红:“还是头一回听见……七叔称父亲为皇兄。”
  荣晋叹了口气:“你该不会也认为,我是害死你父亲的凶手吧?”
  “没有。”荣检摇了摇头:“从一开始便不信,否则被夷为平地的不止是白云观。”
  “……”荣晋半晌无言。
  “还没恭喜七叔,”荣检敛了敛心头的情绪,轻声说,“王春招供了,他是受兄长李荃的指使陷害七叔,至于李荃受何人指使,他仿佛真的不知道,受尽酷刑也未能供出半个字来。”
  荣晋心里长舒口气,总算洗脱了嫌疑,也不必再被禁足了。只是荣检,为什么偏偏选在今天包围白云观,意图捉拿刘道长?
  他不死心的追问道:“今天的事……我会求父皇帮你遮掩过去,但我不希望你受人利用还不自知,太子服丹药没有几人知道,谁会对你说白云观的事?”
  “我母妃。”荣检道。
  原来如此。
  荣晋没了话说,空叹口气,太子撒手人寰,留下孤儿寡母,一时激愤做出极端的事,也怨不得他们。
  眼看天色已晚,他只好收拾心情,推了把呆呆坐着的荣检:“千从卫来了,这里交由他们善后,我们回城吧。”
  回城时雨已经停了,荣检将马车让给他们,只身骑马而行,徐湛依然在咳,荣晋摸了摸他的额头,他们早已换上干燥的衣衫,点上小火炉,徐湛的嘴唇依然冷得发紫,浑身颤抖。
  “东宫的马车上真是什么都有。”荣晋守着火炉,炉子上烧着水,轻声叹道。
  “这是太子妃的车驾。”徐湛看了眼小几上搁着的一小罐散发药香的手脂道,这是宫内特制的药膏,不是市面上那些以猪油为原料的手膏可比的,待忙过这段时间,必定给妙心弄上几瓶。
  “这东西好用吗?”荣晋好奇的拿在手里端祥:“我看宫妃们都在用,回头去太医院要一些给你,府里的女眷大概用得上。”
  “……”一家子女眷,敢是都沾了襄儿的光,徐湛翻了他一记白眼。
  两人虽然疲累,心中却大松了一口气,太子的死因虽未查出,至少荣晋的冤屈大白于天下了。
  水烧开了,荣晋将切好的姜片搁进去,想为徐湛煮碗姜汤暖身。
  “殿下……”徐湛拥着毯子哭笑不得:“别折我的寿了,叫人进来弄吧。”
  “好容易攒的一点热乎气儿,进进出出都放出去了。”荣晋手上突然一顿,纳罕的问:“荣检出行,为什么乘坐太子妃的马车?”
  徐湛回想当时的情形,沉沉咳嗽了几声。
  危急时刻,灵宫殿的房顶上突然冒出一个手执火铳的人来,耳际“嘭”的一声巨响,便是长长的嗡鸣声,什么也听不到了,一清满脸是血的倒在他身侧,手中的火把倏然落在引线上。
  他奋力向前跑去,被爆*炸的气浪震了出去,不省人事。
  徐湛撑着膝盖起身,将座位上的软垫掀起,下面空出的阁子用于收纳他身上盖着的毛毯,他敲了敲底部,果然是空心的木板,用匕首将木板撬开,里面竟有个极大的空间,足以容纳一人。
  荣晋不明就里,徐湛却已豁然开朗。
  王春招供了,有人怕刘道长会供出更多,便想利用荣检杀人灭口。
  “房顶的火铳手不是长孙殿下安排的。”徐湛敲了敲空心的座椅对荣晋道:“是藏在马车里被夹带而来,受命将刘道长灭口,却错把挟持我的道士当成了刘道长。”
  荣晋瞠目结舌的问:“既然荣检不知情,为何不细究他的底细?”
  “东宫卫队是先太子的军队,长孙殿下并不熟悉,或以为他是卫队中的人,而卫队军官又把他当成长孙殿下的人,也在情理之中。”徐湛揣测道。
  “太子妃……要杀刘道长灭口?”得出结论的荣晋无比震撼:“太子是她的丈夫,荣检是她的儿子,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啊,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徐湛喃喃自语。
  荣晋将白云观的道士们安排在自己的一座别院里暂住下来。又因太子军不能进入内城,荣检只带了几个侍卫,先将荣晋送回王府,才登上马车返回东宫。
  胡言已领着一队小太监等在王府门口,急不可耐的踱来踱去。
  荣晋没理他,径直吩咐守门的侍卫:“派两队人,一队护送长孙殿下回东宫,另一队到铁门胡同的别院去,守在那,任何人不许进入,务必保证万无一失。”
  侍卫领命去了,才对胡言说:“命人去林府知会一声,澄言今日宿在王府了,明日是林先生的课……”
  “殿下,殿下,先别忙着操心别人了。”胡言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子,急不可耐的打断他,压低了声音说:“圣驾在后殿,快去见驾!”
  作者有话要说:
  为荣小七默哀三秒
  最近整章更可能比较慢,所以你们喜欢半章一更还是整章一更?
 
 
第141章 圣训(上)
  “殿下,殿下,先别忙着操心别人了。”胡言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子,急不可耐的打断他,压低了声音说:“圣驾在后殿,快去见驾!”
  “……”荣晋如遭雷击,脸色煞白。
  徐湛心跳更是漏了一拍,随即干脆利落的向荣晋施了一礼:“殿下,天色已晚,家中尚有父母等候,臣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荣晋冲他挥了挥手手。
  徐湛夺门欲逃。
  只听胡言尖声尖气的叫住他,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语气道:“徐公子,陛下口谕:若是见到徐湛,带来见朕。”
  徐湛祸到临头般的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转身时,便又皮笑肉不笑的恭声道:“臣遵旨。”
  送走荣检,众人便一同去后殿,两人灰头土脸,自要各自收拾一番,以免君前失仪。
  随后,徐湛、胡言等人在外头候旨,荣晋在太监的引导下走进殿内。王春招供,等于洗脱了他的嫌疑,父皇驾临怀王府以示抚慰,偏偏是今天,他绑架了金太医,从正在禁足的王府里跑了出来,被抓个正形。
  殿门紧闭,然后便是久久的安静,安静的可怕,整个王府都笼罩在落针可闻的压抑氛围中。
  徐湛强忍着咳嗽,眼泪都要憋出来,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朝四下看了看,两侧站满强壮的禁卫和威严的仪仗。被五花大绑在怀王寝殿里的金太医,此刻正被内监搀扶着站在一旁。四目相对,徐湛报以负歉的微笑。
  只听门内“啪”的一声脆响,摔碎瓷器的声音。
  徐湛打了个寒噤,笑容僵在脸上。
  殿内传来靖德皇帝断断续续的斥骂声:“……胆大包天了!绑架太医,抗旨私逃……朕就知道少不了那徐湛,你怎么这么容易受人教唆?”
  徐湛心提到了嗓子眼,通通跳个不停,听到这话更是两腿发软,面如纸色。
  胡言在他身边,轻轻的叹了一声。
  徐湛沙哑着嗓子的低声道:“胡公公,我一会儿若是直接被推出去斩首,劳烦给我爹带个话……”
  胡言知道,皇帝在大发雷霆时往往不会施以严惩,若此刻风平浪静,麻烦可就大了,因此啼笑皆非的打断他:“不至于,不至于……不过,一顿板子怕是免不了了。”
  “……”徐湛更是绝望,他岂会不知“廷杖”里面的门道,若是掌刑人肯“用心”,二三十杖即可将人打死。靖德初年,年轻的皇帝由藩王身份入主皇位,曾因改换父母等礼节之争,同时杖责文官一百三十四人,十六人被当场打死,残疾者更是不可细数。那是一场十分惨烈君臣较量,靖德皇帝无疑是最后的赢家。
  太子薨逝,在乾清宫问话时,他把司礼监掌印王礼得罪的彻彻底底,如果王礼想要报复他,简直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殿内,荣晋瞄一眼王礼双手托着的藤条,大着胆子分辨:“父皇,徐湛没有教唆儿臣,是儿臣在府里待着烦闷,要他陪儿臣出去走走。”
  皇帝沉默片刻,冷声道:“所以他非但没有阻拦,还伙同你一起绑架太医,换装出逃?您二位今年贵庚啊,玩这种小儿把戏?”
  皇帝斥的荣晋没了话说,便又道:“朕选他给你做伴,是看在他少年老成才学过人,你们两个可好,一个狼一个狈,搁在一块儿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儿臣知错了。”荣晋被训都抬不起头,眼底蓄了两汪泪,以伺合适的时机掉下来。
  “回回知错,回回不改……哭什么,板子还没上身呢!委屈了?”皇帝见他开始啜泣,更加严厉的呵斥。
  荣晋便知道哭得早了,赶忙擦去眼泪,挑眼看了看父皇阴沉的脸色。
  本想提一提自己的冤情引父皇怜恤一二,这一眼看去,立刻打消了念头。圣驾驾临怀王府,是莫大的殊荣,他这本该诚惶诚恐迎候圣驾的正主不翼而飞,只有一个绑得像个粽子般的太医被扔在他的寝殿里,不用想,也知道父皇发了多大的火。
  “儿臣违抗旨意,私自外出,万死也不为过,哪里还敢委屈,”他不敢再有迟疑,低头俯身道,“请父皇责罚。”
  皇帝坐下来,端着茶杯向王礼点了点头,王礼便端着藤条走过去。
  荣晋一层层脱去外衣,只留下白色的贴里,俯下身俩手撑地,只听王礼带着哭腔道一声得罪,藤条便结结实实落下来。
  “啪”的一声脆响,徐湛在外面听得真切,心也跟一凛。没料到荣晋贵为黄子,竟会被这样的方式教训。扭头看去,胡言已经心疼的抹起了眼泪。
  荣晋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紧紧抠着地面的两手骨节发白。
  他今日实在疲惫,便觉得疼痛更是难捱,十余下之后便有冷汗滴落,又打了二三十,皇帝才抬手叫住王礼:“得了。”
  “谢父皇宽责。”荣晋哽咽道。
  王礼搁下藤条奉来一杯清水,荣晋接过来便喝了大半杯,喝的有些急,呛咳起来,王礼连忙为他抚胸拍背。
  皇帝既心疼又无奈,走过去递给他一块手帕,问:“今日去了哪里?”
  “回父皇,儿臣急于自证清白,出城搜寻证据去了。”荣晋低垂着头,将下午时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只是将种种危机一带而过。
  “竟有这种事?”皇帝一脸愠怒,冷笑道:“这里头还有荣检的份?”
  “儿臣也颇为震惊。”荣晋道:“只是荣检闯的这祸……毕竟情有可原,还请父皇怜恤他年少丧父,在朝中为他遮掩一二。重修白云观的用度,儿臣和东宫各担一半,若是不够……就……”
  荣晋偷瞄了父亲一眼,大着胆子道:“就从大内出,算儿臣跟父皇借的。”
  “借的?”皇帝又好气又好笑,强板着脸数落他:“安排的倒是明白,有本事在外头闯祸,别回来跟朕要钱!”
  “父皇~”荣晋声音拐着弯。
  “少给朕嬉皮笑脸,跪好了。”皇帝又沉下了脸。
  事情到此,皇帝似乎已经忘了候在殿外的徐湛,冷冷扫了一眼荣晋道:“跪两个时辰好生反省。”
  “儿臣遵旨。”荣晋道。
  “回宫。”皇帝站起身,对王礼道。
  “陛下,”王礼忽然提醒道,“徐解元在殿外候旨。”
  刚刚松下一口气的荣晋,抬头狠狠瞪了王礼一眼。
  皇帝坐回椅子上,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打上二十杖放进来回话。”
  “父皇!”荣晋挪一下身子挡住王礼的去路,急喊一声道:“父皇不可!”
  “不可?”皇帝微扬了一下眉毛。
  王礼吓得变了脸色:“殿下慎言。”
  父皇要赏罚谁,还轮不到他来置喙,荣晋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此刻不免张口结舌:“徐……徐湛被炸*弹所伤咳喘不止……怕是受不住廷杖了,父皇总舍不得真要了他的命吧。”
  皇帝在他脸上看了几眼,那紧张的样子,倒比自己挨打还要严重。
  “荣晋,”皇帝意味深长的说,“你可以信任他,庇护他,但不能把他看的太重,明不明白?”
  荣晋小心翼翼的应答:“儿臣明白。”
  “宣。”皇帝对王礼道。
  徐湛进得殿内,见荣晋神色恹恹的跪在中央,皇帝坐在那里,正不错眼的盯着他看。忙撩襟错后荣晋半步跪着,端端正正的行礼:“臣徐湛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皇帝见徐湛虽形容有些狼狈,却镇定自若,神色泰然,不知他混不吝的名声在外,到底是强作镇定,还是真的临危不惧,一时间又爱又恨,想要费心思□□,又不知从何下手。
  “抬头。”皇帝缓缓道。
  “是。”徐湛直起身子,看了皇帝一眼,便垂眸避开,只见皇帝皂色的皮靴一步步向他们走近,像踩在徐湛心里,令他心惊胆战。
  那双靴子在他们面前停下,靴子的主人微微躬身,低沉的声音自他们的头顶响起:“怀王说你仅仅是从犯,未尽劝导之责,你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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