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江山——离儿
时间:2022-03-16 09:18:41

  “湛儿?”林知望一惊,吩咐何朗道:“背他回房,立刻请沈大夫过来!”
  “沈大夫来不了。”何朗焦急的说:“被禁卫军看管着。”
  林知望这才发觉去医馆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可现如今他不敢再搬动徐湛,只得命人去京城最大的医馆济世堂请大夫。
  徐湛被何朗背回卧房,下人们烧水、铺床,为徐湛擦脸更衣,自是一同忙乱,曹氏因闻讯赶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又弄成这副样子。
  林知望强作镇定,对她道:“大夫马上就到,你明日还要进宫说话,没必要在这儿熬着,回去睡吧。”
  曹氏特意从城郊回来,只因明日要进宫向太后请安。
  曹氏摇头:“哪有儿子生病,母亲高枕安睡的道理,我去后面吩咐备些流食,待他醒来多少要吃一点。”
  林知望知道,她仍对辰儿的死耿耿于怀,继母难做,视同己出是理所应当,稍有差池便要受人非议。念及此,便也由她去了。
  曹氏再回来时,有下人禀报,宫里来了两位上差,带着太医来的。
  林知望忙出门应对宫里的人,曹氏留在房中,陪同太医给徐湛把脉问诊。
  徐湛听着耳边嘈杂的声音——太医一面诊脉一面翻动他的身体,然后清创、上药,何朗夸张的叙述他今日的经历——先是觉得心烦意乱,后来实在太累,终于失去知觉,堕入一片黑暗。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仍是乡间无忧无虑的少年郎,或心无旁骛的闭门读书,或与郭莘把酒言欢,或与秦姑娘结伴出游,他不必为保护父母亲族以身犯险,更不必为保全怀王的地位煞费苦心。没有皇储之争,没有波诡云谲的朝堂,就算刻薄如大舅和舅母,也算不上险恶之人。
  “大人,我来吧……”何朗的声音断断续续在耳边响起:“离上朝不到两个时辰了,回去歇一会吧。”
  “老五,替我向吏部告假。”是父亲的声音。紧接着,便有人用筷子蘸清水抹在他干裂的嘴唇上。
  “兄长,”五叔措辞着劝道:“陛下责罚湛儿,也不是全无道理,事后又派太医来诊治,已是难得的恩典,兄长就算告假,也待下朝之后再说,免得被人曲解为心怀怨怼,大做文章。”
  父亲轻轻叹息着:“要命的还在后头呢,天一亮,必有宣抚司的人上门问话,我怕他一人应付不来,又要逞强。”
  “应付不来便不应付,装晕就是了。”
  “竟说浑话!”林知望斥他:“你侄儿都比你懂事的多。”
  林知恒连连认错,又道:“兄长既选择置身事外,索性就不要插手,别让侄儿白遭了这份罪不是。”
  林知望不再说话,看着床上病怏怏的人,心中五味杂陈,没说几句话便将林知恒轰了出去。
  意识逐渐清晰,他知道太医和闲杂人等都已经离开了。屋内点着数盏灯,有些晃眼,徐湛抬小臂挡住眼睛,牵动身后的伤口,疼的一阵战栗。
  “醒了醒了!”是常青轻快的声音:“快拿水来。”
  徐湛费力的睁看眼,父亲正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书,眼睛也不往他这儿看。袭月用汤匙喂了他小半盅清水,驱走了口中火烧火燎的焦渴。
  待他们各自散开,林知望才放下书来到床边,看着徐湛苍白的脸问:“怎么样,哪里难受?”
  “没有哪里……难受。”徐湛摇了摇头,冷汗淋漓。
  林知望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不料他警觉的向后一躲,不顾身后伤痛,眼底带着难以掩饰的怯懦。
  “乱动什么,我能吃了你?”林知望极为不满的蹙眉。
  “不……不能。”徐湛顿了片刻,恳切的语气同他商量:“爹,时候不早了,回去歇一会吧。”
  林知望似笑非笑:“敢是知道我要骂你,才醒过来就撵我走?”
  徐湛面色苍白,混没了往日的神气,哑着嗓子说:”出去闯祸是我不对,可那招祸的东西只能这般处置,您这样选,我也这样选,也算……彼此心照不宣吧。”
  林知望只是看着他,半晌不语。
  徐湛小心的看了看父亲的脸色,可怜兮兮的道:“今日的事,孩儿已经吃足了教训,您别骂我了,不然我这心里越发惶恐不安,病也难好,更要惹父亲担心了。”
  林知望倒宁愿他赌气埋怨几句,也好过忍着一身伤痛反过来宽慰自己,一番话让他又气又怜,一巴掌抽上脖颈:“贫嘴饶舌,没瞧出哪里惶恐不安。”
  徐湛缩着脑袋笑了笑。
  “别给我摆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无辜样儿来,何朗说你站在炸*弹面前面不改色,英雄的很呢。”林知望板着脸训道:“仗着几分小聪明,拿别人当傻子,后招都没留一手就敢拿命去搏,你当回回都有这么好的运气?”
  “才是谁心疼的不行,这会儿又骂上了。”曹氏进来,嗔怪着打断他,亲手端着药碗和清粥:“有什么话稍后再说,先让他吃药。”
  “母亲。”徐湛起不得身,颔首向她示礼。
  “母亲还是让父亲一次骂完吧,看再憋出顿好打来……”
  “敢是没打疼你!”林知望扬手吓唬他。
  徐湛侧身一躲,抻到伤处,疼的滞了口气,又惹起一阵咳嗽。
  眼看打不得也骂不得,林知望只好暂收了火气,难得亲手喂他喝了碗药,中途吐了他一身,又命人重新端了一碗,也没耐心再喂他喝粥,转身交给袭月,回房更衣去了。
  徐湛喝粥时又吐了两回,翻江倒海的难受,眼前更是阵阵发黑。一碗清粥见底,实际没存下多少,尽数吐了出来,伏在臂弯里嘶嘶的吸着冷气。
  一只大手抚上他的后背,轻轻拍打,他知道是父亲又折返回来。
  从枕间抬起头,见父亲已经换上绯色的金绣盘领衫,束犀带,腰间悬着的牙牌来回晃动。
  徐湛不免有些愧疚,吃过药喝过粥,他便可以休息了,一夜未眠的父亲却不得不打起精神上朝,去部院处理公务,天一亮,母亲也要早早进宫向太后请安。
  “疼的厉害?”林知望问。
  徐湛微微点头:“吃什么都想吐。”
  “那也不能不吃。”林知望道:“后头的事太麻烦,要打起精神来应对。”
  “嗯。”徐湛补充道:“不妨事。”
  “不怨你爹吗?”林知望忍不住问。
  徐湛摇头,故做得意的轻笑:“父亲难得放手一次,我该高兴才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第144章 反常
  天色还暗着,林家便掌起灯来,下人们忙忙碌碌,侍奉林知望兄弟上朝。
  林知恒见兄长心不在焉,压着声音劝道:“兄长要放手,便实实在在的放手,若是舍不得,索性别让他受这份罪,以兄长今日的地位,保他一世清闲太平还是不难的。”
  林知望轻哼了一声:“你可真是高看你兄长了。”
  林知恒忍笑道:“您也知道湛儿的性子,与其以为一味拘着,不如早早教会他立身处世的本领,眼下吃些苦头,总比日后在官场上吃大亏要好。”
  林知望含笑看他:“长大了,教训起为兄来了。”
  “小弟不敢。”林知恒赶紧道。
  “你说得对。”林知望微微叹了口气:“只是他这不温不火的态度,让我心里猜不准,还不如跟我闹一场来的踏实。”
  林知恒道:“我看他是吃准了兄长这样,有意端着呢,兄长不理他,他自会觉得没趣的。”
  林知望撩开窗帘望向车外,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辰时正,刚刚安睡片刻的徐湛被人叫醒,荣晋来了。
  徐湛怔怔望着行动自如的荣晋,十分想讨教讨教他如何练就的这副金刚不坏之身。
  荣晋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常青:“莫不是烧傻了?”
  常青躬着身不敢答话,徐湛终于开了口:“想不到殿下比千从卫来得早。”
  “我生怕他们不敢扰我,却上门折腾你,特意赶过来看看。”荣晋道:“他们说你昨日出门便呛了血,着实是吓死我了。”
  “殿下……”徐湛欲言又止,半晌,突然说了句:“殿下的知遇之恩,臣结草衔环,难以相报。”
  “好端端的,说这些客套话作什么?”荣晋一头雾水。
  “不是客套话,是发自真心。”徐湛摇头,此刻比昨日显得更加虚弱了:“臣怕日后辜负殿下这份厚爱……”
  荣晋当他是烧糊涂了,便没往心里去,只是嗔怪了句:“说什么胡话。”
  徐湛扯出一丝苦笑。
  荣晋身边随行的侍卫长报门而入:“殿下,千从卫的十三太保来了两个。”
  荣晋显得略有些吃惊:“哪两个?”
  “老六和老十三。”侍卫长对荣晋道:“据说金太医昨夜就被下了诏狱,暂时安置在别院的道士们,一大早刚能开口说话,就被分别看押审问,连最小的道童也没有放过。”
  荣晋走神的功夫,见徐湛已被小厮丫鬟扶了起来。
  “真去?”荣晋问。
  “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何况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徐湛掩口忍住咳嗽,他喉疾又发作了,大夫反复交代,多忍忍,不能总咳。
  来到待客的花厅外,徐湛推了推荣晋道:“殿下先进去。”
  荣晋习以为常的与他并排而行,时时还要搀他一把,被外人看见总是不太像话。荣晋明白他的意思,便撒手先他一步走入。
  “殿下也在?”见到他们,六太保脱口而出,随即暗暗后悔,从前为了稳固太子的地位,监视荣晋份数应当,如今荣晋是唯一居京的皇子,又是皇后所生的唯一嫡子,再像从前那般监视提防,就是不知好歹了。两人补救似的,忙给荣晋行礼,毕恭毕敬。
  “起吧。”荣晋随意找地方坐了,也不叫其他人坐,徐湛极力掩饰走路的艰难,站去他的身后。
  “禀殿下,臣等奉命,请徐解元移步宣抚司,关都督有几句话要问。”六太保毕竟年高,比十三太保主意多些,见此阵仗,便知道想把人带回宣抚司,没那么容易了。
  荣晋好整以暇的整了整褶皱的袖口:“可有刑科的驾帖,或是父皇的手谕?”
  “这……”六太保迟疑。
  荣晋目光如炬,盯上了他:“谁给你的胆子,光天化日,无凭无据,拿一省解元去宣抚司过堂?”
  见荣六越描越黑,荣十三插话道:“殿下明察,不是拘捕审问,只是请过去问几句话。”
  “哦……”荣晋拉长了喉音:“那就是有的商量?”
  “是是,还望殿□□念下情。”荣六道。
  “好说好说,”荣晋笑着起身,扶了把面色苍白的徐湛道,“走吧,没事了,歇着去吧。”
  “殿……殿下……”两人一脸诧异。
  “殿下,我等奉上谕查案,自有便宜行事之权,何况真去御前请旨也未尝不可,只是此等小事惊动圣驾,于徐解元、宣抚司都不妥当。” 荣十三道。
  “徐解元昨日为救孤性命,险些被炸死,你们不会不知道吧。”荣晋不置可否,只是沉下脸道:“有话便在这里问,离开林府一步都不行。”
  两人对视一眼,荣六犹豫道:“只怕当着殿下的面,多有不便……”
  荣晋靠在椅背上打量他:“徐解元知道的事,孤无不知晓,我在此不便,你倒跟我说说,谁在方便?”
  “殿下……”两人跪了下去,荣六慌忙解释:“臣不是这个意思,臣本意是,不敢殿下面前造次,恐殿下治臣僭越之罪……”
  林知望在都察院的值房内,盯着一只笔洗出神,那是徐湛送他的寿礼——头一次送他的礼物。
  家中来人捎话,荣晋乔装来到府里,直到宣抚司来了人,众人才知是怀王驾到,忙来到部院传信。两个千从卫本要提人到宣抚司问话,被荣晋拦住,只在家中问了些话,录了口供。
  林知望实实在在的松了口气,只要人不被带走,至少不会受太大的罪。
  送走两尊大佛,徐湛实在撑不住了,何朗将他背回卧房的路上,听他断断续续的交代:“叫人去部院给父亲报个平安……”
  “已经去了。”何朗道。
  “殿下到府的事别声张……本就没什么大事,别惊动老太太,反多生事端……”
  “知道知道,你就别操心了。”何朗将他放在床上。
  “殿下,我们所知道的……仅限于今日所说……其他……诸如太子妃的种种猜测,切勿为外人道。”他拉住荣晋道。
  “可是……”荣晋想说,他的皇兄尸骨未寒,总不好这样不明不白的敷衍过去。
  “此事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的多……太子妃出身微寒,多半是受人指使或利用,此时说了,便是替幕后真凶推了替罪羊出去,即便日后真的要人顶罪,也不是现在,更不能是太子妃……”
  言罢,又忍不住剧咳起来,大夫早已候在屋里,见状抚胸拍背道:“林公子,忍一忍,不能再咳了!”
  他姓徐,徐湛心里想,可谁又关心呢。
  待缓过这一阵,他服了药,进了几口清粥小菜,在袭月的服侍下漱口擦脸,困倦的昏昏欲睡。
  徐湛想起什么似的,对何朗道:“请侯大夫去老太太处……请个平安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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