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江山——离儿
时间:2022-03-16 09:18:41

  何朗连连答应,心中纳罕,物之反常必有妖,如此乖巧懂事,不知心里又憋着什么坏呢。
  荣晋嘱咐他好好休养,这才带着侍卫离开。徐湛知道他必定在外面兜兜转转,且家里又是来人又是请大夫的一通忙乱,襄儿必定坐不住,要过来看看他,而后偶遇院外逗留徘徊的荣晋,将他这病入膏肓的亲哥哥抛诸脑后。
  “怀王殿下安好。”襄儿见到荣晋,大大方方的道了个礼,不等回应,径直往走到哥哥的院子里去。
  “襄儿!”荣晋喊她一声,追上去挡住她的去路。
  “请殿下自重。”襄儿目不斜视,端的一副大家闺秀的派头。
  荣晋笑出声来,见襄儿面色不善,忙敛了笑一本正经的作揖道:“林姑娘。”
  襄儿侧身让开:“殿下折煞民女了。”
  荣晋笑道:“托你哥哥的福,见一面不易,别生气了。”
  襄儿转了半个身子,不想理他。
  “再者说,”荣晋随着她的方向转圈,“你拆穿了我,很该是我恼羞成怒啊,你生的哪门子气?”
  “是啊,”襄儿微笑道:“我就该装傻充愣,成全殿下一场片捉弄促狭之心,只不知殿下本打算隐瞒到几时?”
  “瞒到……”荣晋想了想,一脸认真的回答,“我父皇赐婚那日。”
  “你……”襄儿无言以对,转身欲走。
  “瞧你还真生气了。”荣晋对着她的背影道:“我姓陈还是姓荣,是布衣还是王侯,对你的心是一样的,早先我处境尴尬,只怕吓到你,连累到你,谁知你冰雪聪明,看破不说破,哄着我一个人唱念做打,白看了一场好戏,也算是扯平了。你想吃什么,玩什么,便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摘下来给你,向你赔罪,如何?”
  襄儿站了片刻,迈出门槛。
  “干什么去?”
  “找个清静地方说话。”襄儿边走,边打发身边的人躲远。
  荣晋喜上眉梢,吩咐侍卫原地待命,大步追了上去:“不先去看看你哥哥吗?”
  襄儿气冲冲的:“伙同外人诓骗自己的亲妹妹,不看也罢。”
  荣晋笑呵呵的:“我可不是什么外人!”
 
 
第145章 转变
  小睡了一觉,徐湛又被噩梦惊醒,惊惧万分,咳喘不已,吃下润喉的枇杷膏,缓了好一阵子。
  “小爷这是怎么了?”袭月为他擦着额头的冷汗:“可是伤口疼的睡不踏实?”
  徐湛摇摇头,他其实伤的不重。
  “常青,伺候笔墨,我要写封信。”徐湛打发了袭月出门。
  “不急在一时吧。”常青担忧的看着他,却还是依言照做。
  准备好笔墨,将徐湛扶起来靠坐在床头,摆好榻桌、铺纸研磨,又忍不住轻声问他:“真的非做不可吗?”
  “非做不可”徐湛虚弱的声音透着坚决:“机不可失,不做,枉生为人。”
  年关将至,府里很是风平浪静了一段日子。
  徐湛依照千从卫的要求画出了刘道长的画像,他的画技比之襄儿强的不是一星半点,画像被呈送各法司衙门,刑部将海捕文书下发至各省府州县,全国追捕缉拿。
  随后老老实实的养病,规规矩矩的读书,即便偶尔出门,也是去秦家走动。因身体抱恙,父亲待他也不似从前般严厉,凡是他不愿做的事,竟也有了商量的余地。
  譬如这一日,武宁侯路时亲自造访,来向老太太问安。
  往日里,只有他们兄弟二人登门拜访舅舅的份,武宁侯夫妇来看长姐的时候不多,且带了长孙陆印前来,想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陆印你还没见过吧,人品不错,今年通过了府试。”林知望故作闲谈。
  徐湛坐在他身边,埋头读书,他知道父亲想诱他去见一见舅公,因此不置一词。
  林知望见状,沉吟道:“算一算,这孩子也到议亲的年纪了,莫不是”
  徐湛手中正在做批注的笔,手一抖,往书本上猛的一戳——襄儿?
  “爹,襄儿才多大呀!”
  “翻过年就十五了,有人上门探听,也不稀奇。”林知望道。
  徐湛心里倒真有些没谱了,荣晋和襄儿的事,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的一清二楚,可眼下这段日子太尴尬太敏感,荣晋不敢节外生枝,就一直这样耽搁着。
  “不随我去看看?”林知望胸有成竹的笑问。
  “”徐湛沉默片刻:“去。”
  林知望吩咐人拿了件皮裘来,洁白的狐皮领子紧紧将他裹住。
  “大病初愈,还是小心为上。”父亲这样说。
  踏着小径上残存的积雪,父子二人往老太太的住处走。
  “那那万一真如父亲所料?您答应还是不答应?”
  “你紧张什么?”林知望倒觉得徐湛反应过度了。
  “”徐湛看了父亲一眼,闷声说:“抛开人品家世,只觉得一个秀才,配不上我妹妹。”
  林知望笑出声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英雄所见略同。
  堂上笑语盈盈,气氛热闹,武宁侯陆时坐在祖母身边,侯夫人说着家常话,一个身长玉立的少年站在陆时身后,谦恭有礼,有问必答。
  徐湛的出现,令在场的长辈们十分意外,他回到林家三年,因与祖母关系不亲,与陆家也甚少往来,寻常走动都是能避就避,能推则推,见他一面倒比面圣都难。
  “湛儿吧,”陆夫人笑着,“两年不见,变化真大。”
  徐湛向长辈们一一见礼,“祖母,舅公,舅婆。”
  “听闻是中了解元,好孩子,越发长进了,”武宁侯连连夸赞,又转向陈印,“印儿,学问一道,可以多向你表兄请教。”
  “舅公过誉了,徐湛愧不敢当,同辈间相互切磋,对彼此都有进益。”徐湛谦虚恭敬的说。
  武宁侯大笑,连道三个好字,指着徐湛对林知望道:“不骄不躁,此子登科及第,光耀门楣,指日可待。”
  下人奉上茶果点心,厚厚的门帘掀开,冷风穿堂而过。已将大氅脱去的徐湛忍不住咳了几声,又极力压制。
  “怎么,病了这些日子,还没大好吗?”
  “回舅公话,不碍事了。”徐湛指指火盆笑道:“只是费碳。”
  引得堂上众人发笑。
  老太太笑嗔:“才正经多大会儿,又开始浑说了。”
  林知望有意要徐湛与侯府多来往,一是为着亲戚关系,二是武宁侯府有兵权,全势大,日后能对徐湛帮衬照应一二。令他百思不解的是徐湛的顺从,从那日怀王府回来,就仿佛换了一个人。
  “是有些古怪,三少爷那日生病受伤,强撑着送走两个千从卫将军,还顾念着给大人报平安,又担心惊吓到老太太,命大夫去请平安脉,这些,他从不操心的。”陆家人走后,林知望问起何朗,何朗回答道。
  “他这几日见过什么人?”
  “怀王殿下来过两回,都是轻装简从,从不惊动旁人。出门——也不外乎去秦家走动,我每次都跟着,没去过他处。”何朗道。
  林知望未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被老太太叫回了屋里,徐湛正陪着祖母说话,见他进来,恭恭敬敬的行礼,然后侍立在身后。
  “陆印那孩子你看了,怎么样?”老太太问。
  “很不错。”林知望笑答。
  “配襄儿如何?”
  “”林知望沉吟半晌,道:“差强人意。”
  老太太被噎了一下,气闷道:“你眼光可真高。”
  “襄儿还太小呢。”
  “还小?”老太太道:“姻缘可不等人,你别溺爱过了头,耽误了孩子。”
  林知望只是诺诺的应着,并不多做评价。
  老太太被他拗习惯了,深知他的性子,也懒得多费口舌,没说几句便转了话头:“陆印只小湛儿半岁,看起来也投契,我盘算着让他去族学读几年书,一来两人做个伴,二来,杨老先生是名师,能得他指点,科举也多一分胜算。”
  “母亲说的是,只是”林知望朝后看了徐湛一眼,面带为难道:“离春闱还有两个月,儿这段时日亲自盯湛儿的功课,免了他去学堂了。”
  老太太道:“这还不简单,白日去学堂读书,晚间你再另作指点,晚睡一会儿也没什么,谁还不是点灯熬油熬过来的。”
  晚睡一会没什么?林知望心生不快,让一个即将参加会试的考生给个秀才当陪读,像什么话?
  徐湛突然插话:“父亲,祖母说的是,多下一份功夫,多一成把握。”
  林知望瞪了徐湛一眼,一下子没了话说。
  “还有件事……”老太太看了看徐湛,欲言又止。
  徐湛心领神会,笑着起身退出去。
  “湛儿都比你懂事了。”老太太捶腿埋怨了一句。
  “是孩儿不孝,惹母亲生气了。”林知望赶紧道。
  “我知道你疼姑娘,没相中陆印也就算了,湛儿的婚事总要放在心上,他如今是一省解元,金榜题名指日可待,配一个商贾人家也太儿戏了,何况那道士说的有理有据,你怎么不往心里去呢?”
  “那依母亲的意思……”
  “许家原本是多好的因缘,生生断送了……”老太太叹息了一声:“陆印有个妹妹,比襄儿大一岁,可真是大家风范……”
  听老太太滔滔不绝的夸赞陆家的孙女,林知望明白了老太太的心思,想来陆印是个幌子,陆家明知他会一口回绝,然后再提孙女的事,他做晚辈的,总不好一次次拂长辈的面子。
  “是舅舅看上了湛儿?”林知望直截了当问。
  “你舅舅一向是喜欢他的。”老太太道。
  “母亲,”林知望忽然站起身来,“当年的事徐湛知道多少,我心里没底。”
  “你……”老太太愣住,目光有些游离:“什么当年的事?”
  “徐湛母亲的事。”林知望说。
  “她……徐璐心的事,与湛儿的婚事何干?”老太太有些羞恼。
  “没有干系,儿子信口胡说的。”林知望摇头浅笑道:“退婚是出尔反尔、背信弃义的事,容孩儿再斟酌斟酌吧。”
  林知望说完这话,不顾母亲阴沉的脸色,告退出去。
  徐湛还在院子里等他,只听屋里一阵叮咣乱响,不知什么被扫落一地,然后是砸碎瓷器的声音,下人的劝慰声……
  “看什么看,回房读书去。你还有多少时间耗?!”林知望走在前头,气急败坏的斥责。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回书房的小径上,林知望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徐湛倒像没事儿人似的,闲适自在。
  “父亲,”回到书房,林知望不理他,徐湛将房门一关,又叫了一声,“父亲。”
  林知望制止了徐湛向他走来的脚步,指一指地上:“跪在那儿。”
  徐湛十分顺从的跪下。
  “你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算盘?”徐湛疑惑不解的问。
  “没完了是吗?”林知望有些郁怒:“长辈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孩儿无心的——”徐湛垂首:“也也不是无心的,我不想看您因为孩儿的事一再顶撞祖母,在京郊因为秦家,已经有一次了。”
  林知望看他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就来气,偏巧这番话又挑不出什么理来。
  “父亲。”徐湛唤了他一声,忽然俯身一拜,端端正正的叩首。林知望倒是一怔。
  “那日在怀王邸,陛下问我,行事之前可顾虑过家人的感受?这几日,孩儿反思颇多,来京三年,倘若没有父亲和家族庇佑,早已成他人鱼肉,被生吞活剥了,可是孩儿从未体谅过父亲的不易——”徐湛眼睛泛红,声音发涩:“一味任性妄为,自用自专,给父亲和家里平添了不少祸事。事到如今我若还不知自省,真就与禽兽无异了。”
  林知望定定看了他一会,见他突然掉了眼泪。
  “湛儿,起来。”林知望伸手拉他,声音有些怅然:“可算是长大了,懂事了。”
  徐湛挤出一丝笑容,目光却不敢正视父亲。
 
 
第146章 寒门贵子
  次日,陆府的马车真的来了。
  徐湛拉着林旭白坐上马车,随陆印一同去学堂读书。
  学生们见到陆印倒不甚惊奇,见到徐湛,仿若见文曲星下凡一般,只差将他摆在孔子像旁边,顶礼膜拜了。林旭白与有荣焉,很是出了一回风头。同学们用尽浑身解数向他行贿,只为求徐湛一样贴身物件,哪怕一只袜子也好。
  林旭白回头向他索要,狠狠挨了一记暴栗。
  “你索性把你三哥拉去肉铺卖了吧。”徐湛斥责他道:“难怪读书不长进,脑子里全是些投机取巧的歪点子!”
  可林家人不能失信于人,为防自己的臭袜子被放在别人的案侧床头,徐湛将常用的毛笔松墨送出去一些。后来,任别人如何利诱,林旭白也不肯再答应这种事,这几样笔墨便越发珍贵。
  有人高价转让,有人高价购买,终于闹出了纠纷,两个学生在午休时大打了一架,桌椅翻倒,笔墨纸砚洒了一地,有拉架的,有叫好的,斯文清净的学堂上演了一出全武行。
  三人吃饭回来时直接傻了眼,拉架时陆印不知被谁误打了一拳,摔倒在地,徐湛扶起来看,颧骨上一片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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