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快到东院,实在不能再往前走了,阿烛心一横,直接跪在了詹王面前。
“王爷恕罪,奴婢借娘娘撒谎,实是有事禀报,无奈之举。”
一般这个时候,旁人都该识相的退下了。
金婆子却说:“正好,奴才也有事禀告王爷,想来应该和阿烛姑娘说的是同一件事吧。”
阿烛只能道:“想必如此。”
詹王一听便知里面有猫腻,索性也不去东院了,直接将人带去了他的书房。
在自家管事和阿烛之间,詹王本能的偏向于相信自家用了多年的管事。
只是阿烛抢在他开口之前,便道:“请王爷明鉴,府中不知何时传出谣言说,说娘娘在家不干不净与人私通,此等谣言,居心险恶,还请王爷一定彻查此事,还我们娘娘一个清白。”
詹王陡然睁大了双眼,一拍桌子喝道:“放肆!”
笑笑的母亲金管事错失先机,又被詹王一声怒喝吓得胆寒,一时竟没能立即站出来反驳阿烛,流言不是这样的。
她没能立即反驳,便是给了阿烛机会,阿烛忙道:“王爷息怒,我如何敢再这样的事情上扯谎?今日早起,笑笑忽然来回禀说府内传出了这样的流言。奴婢也觉荒诞无稽。”
“可我想笑笑虽然也和我一样一直跟在娘娘身边,但她有金妈妈这个母亲,消息自然比我们灵通些。金妈妈是咱们府上的管事,想来不会拿这些没根据的事情胡说八道吧。必然是流言已经抑制不住,才是报到娘娘哪里。”
“金妈妈,你说是吧?”
金婆子也算是个能言语的,但是阿烛的话竟叫她一时找不出破绽来。
她能反驳那一句呢?是没有流言,还是那话不是她们母女说的,又或是那流言不过几人闲言碎语,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她那一句都反驳不了,只能道是。
道完,才忽的想起竟然没留神,掉进这丫头的陷阱里去了,又忙补充道:“这事原也奇怪,王爷请容奴婢细细分说。原不过是偶尔几句不知那里传出来的流言,说是阿烛姑娘…阿烛姑娘在周府便和人有些不妥当。被奴婢听见,训斥了几句,可谁知谣言愈演愈烈,还将周侧妃也牵扯其中。”
话还没说完,詹王落在阿烛身上的眼神便变得些危险。
阿烛就知道会是如此,好在来时虽然匆匆,却也想了个应对办法,道:“妈妈这话,请恕我不能理解了。妈妈既然早就知道有流言蜚语牵扯东院,如何一直瞒着我们?直到今天已经牵扯到娘娘身上的地步才过来禀报?若是早来禀报,事情如何能到这个地步?”
“妈妈说流言由我而起,可我日日都跟在娘娘身边,从不敢有半点越举之处。便是说我在周府的事情,我在周府如何,自然有娘娘和意泠一清二楚,这谣言又是哪里传出来的呢?”
“突如其来、毫无根据不说,还如此骤然便传遍王府。妈妈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王爷恕罪,奴婢斗胆揣测,此事必是有人故意加害侧妃。”
詹王不语,似乎是在思考。
阿烛又道:“况且,妈妈既然早就训斥过那些胡说的人,如今都这个时候了,为何还不拿她们进来问清楚意图不轨之人究竟是谁?”
这话说的重,颇有“这事现在闹成这样你也是一大推手”的意味,金妈妈赶紧道,“那几人胡说八道的时候便已经被奴婢狠狠责罚过了,如今还没起来,奴婢以为,关于周妃的谣言,应当不是她们。”
詹王这才把目光转向金婆子,慢慢复述道:“应,当?”
“奴婢该死!”詹王把目光转向自己的那一刻起,金婆子就知道自己危险了。
这个‘应当’说的太失败,绝对已经触怒王爷了,于是赶紧补救:“奴婢这就去叫人带她们来交给王爷处置。”
詹王冷笑一声,道:“处置?你们倒说说,现在什么样的处置可以让侧妃清誉恢复如初,让詹王府的颜面恢复如初?”
这下两人都不敢说话了。
阿烛想的没错,但詹王比她想像的还要可怕。
她以为自己把责任分明之后再推出去,好歹能躲过一劫。但听他那话意思,凡是损了周清清清誉,有辱詹王颜面的人,都该死才是。
一瞬间,阿烛的冷汗已经将里衣全部津湿。
看来,只能,只能用那种办法了…
阿烛几乎白了脸。
但该说的她还是要说。
“虽然不知谣言原本如何,但此事必然是冲着娘娘而来。我身为娘娘的丫鬟,既然谣言由我而始,便该由我而止。”
詹王挑眉道:“你做何想?”
阿烛白着脸,忍羞含臊:“谣言说我…我便愿验明正身,以堵悠悠之口。”
“此话当真!”
不仅詹王,连一直不怀好意的金婆子都震惊的看着她。
今朝不比前朝,女儿家一出生便要点上证明清白的守宫砂,出嫁日还要当着婆家婆母的面来验砂。
本朝若是对一个女子谈起守宫砂的事,便是青楼花娘说不准都要给你一巴掌,更别提一个女人要去给人验是不是清白处子身,那侮辱性基本等于前朝给人挂上破鞋游街。
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平民百姓,没有哪家姑娘能受的下这份屈辱。
“奴婢的清白,便是娘娘的清白。”阿烛咬唇说:“我只有一个请求…”
詹王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了许多,道:“你求什么。”
他想,受了这样的污名,以后嫁人也难,便是请他纳她做妾一辈子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阿烛伏在地上,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眼中的屈辱和恨意,道:“请王爷一定查出罪魁,严惩不贷!”
“这个不必你说,本王也饶不了他们。”詹王有些意外:“你就没有别的想求的了?”
“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阿烛出去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手上赶紧扶上门框,谁知却被一人搀住,道:“没事吧。”
是贺听言。
他的状态似乎并不比她好太多,眼睛中充满了红血丝,声音也有些暗哑,可一句话中仍旧满怀关切:“怎么在这?”
阿烛却赶紧躲开了,低头匆匆道一句“多谢”便赶紧离开。
这么看来,蒋随说他生病,倒也不全是扯谎。
可是,他生病不生病,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两人错身而过,金妈妈带着阿烛去了詹王书房旁边的小屋子,叫她在哪里等着。
验身这事是阿烛自己提的,现在还要现找人。找的人自然不能是随便什么人,但詹王有自己的主意,用不着阿烛操心。
她只需要等着人来就是了。
过了没一会,申妈妈亲自来了一个衣着朴素妇人,拎着一个药箱前来。
一个很严肃,一个很和蔼,和蔼的那个,看着她,还有些好奇的样子。
两张脸一起摆在门外,阿烛有些腿软。
验身,不仅羞耻,还疼。
可命都要没了,疼点又能算什么呢?
只要能活下去,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无所谓的。
阿烛告诉自己,无所谓的,她又能活下去了。
那人验过之后,笑眯眯的点头。
申妈妈便带了她出去回禀王爷,待会还不知道要多少人听见。
阿烛只觉难堪的厉害,赶紧系好了衣裙,匆匆跑了出去,才出去便看见意泠一直在等她。
忍不住抱着她咬着牙无声的流泪。
詹王负着手站在二楼窗户口,看见了阿烛跑出去撞在意泠的怀里,意泠轻声安慰她什么,她点点头。
“有一事…”自从进来便一直沉默的贺听言道:“我想请王爷做主。”
“别想了,她不会嫁的。”
“……”
“你现在说娶她…有点晚啊。”受了那样的委屈,现在说娶她,难道不是在可怜她?
她又怎么可能会嫁?
贺听言道:“不管她是不是和别人在一处过,我都愿意娶她。”
詹王笑容凝固,“你在说什么?”
主仆两个面面相觑,都在质疑对方在放什么狗屁。
“为何说现在说娶她会晚?”
“为何觉得她和别人在一处过?”
疑问同时发出,詹王无语至极,又必须要问,道:“先回答本王的问题。”
贺听言只好照实说:“前日周妃找我过去,说,说谢我不嫌弃阿烛以前所托非人…”
詹王终于再也笑不出来,他几乎要揪着贺听言的领子问了:“你可知,造谣侧妃是什么罪名。”
无语的望着他,贺听言沉声道:“究竟发生什么了。”
恰逢此时,申妈妈带人上了二楼,敲门回道:“秦夫人来回话了。”
秦夫人便是刚刚那个给阿烛验身的大夫,专治妇人病,口风极严,差不多的大户人家女眷都用她。
她进来低头回道:“刚才那位姑娘,确是处子之身不错。”
“你说什么?”这下子轮到贺听言难以置信了,“王爷!”
“闭嘴!”
詹王沉着脸,将人打发走。
秦夫人越发的摸不着头脑,不过她一向知道豪门多密辛,伺候豪门,管住自己的好奇心才是王道。
出了府门,便无此事。
为着她这个觉悟,很多人都愿意花大价钱请她。
眼见四周都无人,詹王这才沉声道:“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阿烛的事情,是侧妃说的!”
“她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
一连串的问话让贺听言即便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也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忙将那日被周侧妃召见的过程,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
詹王听得头晕,他实在不知道,周清清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
阿烛说自身清白,侧妃必然知道。
可那些话的源头,居然是周清清…不,一定不是!
詹王坚定的告诉自己,必然不是,这里定然是有误会的!
他一定要查清真相,还清清一个清白!
第27章
詹王是王府的主人,当他下定决心要查清某一件事情的时候,别说周清清只是个区区侧妃,她便是王妃,也没有那个能耐阻挡。
更何况这事情周清清做的压根就不算精细——毕竟她没有想过什么样的男人,喜欢上一个破鞋还能到处和人说的——在她的预想下,听了那些话的贺听言该恶心的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并把这种事情视为人生污点从此闭口不提才是。
她更没有想过的是,她泼的这盆脏水竟然会沾了她自己一身,简直晦气至极。
她躲在屋子里一人不见,独自生闷气的时候,还不知道笑笑已经被带走了。
她只以为是那些流言传到了王爷耳朵里,惹得他不高兴了,所以这几日才不见王爷来安慰她。
可她忘了自己留下了多少破绽——实在太多了,随便一查便能揪出她来。
对着呈上来的证据,和被绑着、跪在地上认了奉命散播谣言这个罪行的笑笑一家,詹王简直不敢相信,他喜欢的,如雪一般天真纯粹的女孩,怎么背地里会是这样的人?
就因为不愿意自己的侍女有出嫁的可能,就能这么狠毒的毁人清白?
周清清现在不在身边,天大的火气也冲不着她发,詹王只能迁怒于笑笑一家:“真是听主子话的好奴才,她叫你们杀人你也去!我倒不知,你们一家竟有这样的忠心!”
他们跪在地上不敢反驳,只金婆子道:“笑笑在周妃娘娘房里侍奉,周妃的吩咐,奴才们实在不敢违抗。”
倒把自己一家弄成了受侧妃胁迫,情非得已的受害者形象。
申妈妈冷笑道:“推脱责任,也要仔细。真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吗?”
“还有什么是本王不知道的。”
“回王爷,这等奴才胆大包天。她们打着周妃的幌子,其实是在报自己的仇。”
金氏一家还要叫冤,申妈妈冷笑道:“这事儿是侧妃吩咐是不假,可你们自己真的没有存了报复的心吗?”
“王爷在别院发卖的那两个婆子,其中一个就是你的姐姐!头几年在王府厨房办事,一直以权谋私,去年才被发现,被我打发去了别院。真以为我老婆子年纪一大就记不得这事儿了?”
“那一回就是你苦苦求情,才没有重罚于她。如今她却因为阿烛姑娘发现擅离职守,被王爷发卖了,你难道不会记恨?”
詹王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了。”以前从来没有听过有人敢在夜里厨房值班的时候擅离职守,偏是那两个人就敢?原来是有所依仗。
天高皇帝远,别院的管事自然不敢得罪她那个在王府还算有体面的亲戚,所以到了别院,倒是更加成全她了。
“还有这次牵扯到周妃头上的事情,你以为自己做的隐蔽,我老婆子便拿你没办法吗?”
“不不不,这事不是…”金婆子忙否认:“我们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牵扯周妃娘娘啊!”
“王爷明鉴!王爷明鉴啊!”
“重刑之下,谁敢不说真话。”
那阴森森的语气将笑笑吓得脱口而出,“你这是屈打成招…”
申妈妈阴冷的笑了一笑,本来就严肃可怕的阎王脸上,更显得杀气腾腾:“你们都是王府世代的奴才,别说用刑,就是打死了,谁敢有二话。身为奴才,这样的觉悟还需要我教给你吗?”
一个奴才,怎么就这么把自己当回事呢?
“笑笑姑娘,当时既然有胆子敢将王府百年清誉踩在脚下,如今怎么吓成这样?”
“你、你胡说!”
“我胡说,没有证据的事情,我老婆子从来不会说出口。”
“你若真是听吩咐办事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暗地里叫刘孙两个婆子将周妃清誉牵扯进去?你究竟是何居心!”
听见二人姓名,笑笑总是不敢再犟嘴了。但她不敢说真正的原因,甚至希望就此便罢了吧!
若是再查下去,她怕自己会被盛怒的王爷直接掐死。
为了脸面,王府不会将他们送交官府。唯一的处罚,也不过是卖了,卖了也不过是给另一户人家当奴才罢了,总比死了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