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不抱怨,
少下点雨,她便少开花。
天要刮风,她便将花苞合拢。
顽强而灿烂活下来。
只有旅人在长途跋涉中于原野上才偶然见这一簇盛放的野蔷薇。
却无从采撷,只能惊艳于她的蓬勃。
果子酒的香气越发蓊郁。
朔绛趴在桌上睡着了。
——————
雕梁画栋,正是封地的侯府。婢女们殷勤迎接上来:“世子来了。”
朔绛应了声,往殿里进去。
殿内红烛高照,有个小娘子正坐在窗前梳妆,她垂着头背对着朔绛。
朔绛看不见她的脸,只看得见她发间的漩涡,还簪着一枚玉簪花。
朔绛心里产生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他伸出指尖,女子的乌发柔顺,黑缎子一般又亮又滑,从他指尖滑落。
女子嗔笑一声:“夫君!”
朔绛从镜中看见她的脸。
含情脉脉,盈盈似语。
是金枝。
!
朔绛吓醒了。
月色仍旧照在汴京这方小院里。
他坐起来。
原来他们喝多了,倒头睡在院里。
旁边金枝伏在桌前,还在咯咯吱吱的磨牙。
朔绛觉得好笑,笑话,他居然能梦见了金枝。
更不用提在梦里她还唤他夫君。
朔绛摇摇头,将这无聊的梦境置之脑后。
他摇摇金枝:“醒醒!”
金枝不回话。
朔绛只好伸手过去,想将她扶进屋里。
金枝嘟哝了一下,整个人都往朔绛身上靠过来。
她迷糊间衣袖牵扯,雪白胳膊露了出来,似凝脂如软玉。
朔绛有刹那的恍惚,他忙错过眼去收回手。
最后只能将自己的外衫披到金枝身上。
他宿醉未醒,脑子有点懵,很快又入睡了。
谁知金枝又入梦来。
仍旧在那间房里,她从梳妆镜前扭身,凝脂柔荑抓住他的胳膊,
熟悉的触感让朔绛脑海里嗡一声。
就像他重伤了那次一样。
上次他受了伤,金枝也是情急之下攥住了他的胳膊。
朔绛口干舌燥。
镜前女子一无所知,她娇笑着斜斜往他怀里靠过来,
原本扣着他胳膊的手也转为环抱。
见他不动,金枝她仰起脸,嗔怪晃晃他胳膊:“夫君!”
不对。
这一切不对。
朔绛残存着最后一点清明,将胳膊抽了出来。
金枝娇嗔着白他一眼,眼角眉梢俱是温柔,
见他不动,转而气鼓鼓伸出手去扯他袍角
朔绛一时不稳,打了个趔趄靠在桌前,
正将她圈在怀里。
怀里的金枝红唇嫣然,眉角含情,
让人忍不住想试一试那红唇是不是画上去的口脂。
梦里他确实也这么做了。
他伸出手去。
少年心如鼓擂。
朔绛再也克制不住,看见自己伸出去的手颤抖着,想伸往她的唇珠。
谁知金枝头一歪,躲开了。
她反而张开嘴唇,
伸出又尖又巧的小小香舌,
将他的手指含住。
她舌尖像一条灵活的小蛇,
舔砥着他的手指,痒痒的。
金枝抬头看着他,那一对挑起的凤眼里有挑衅,有妩媚,还有,还有勾人。
朔绛全身的血都呼啸着沸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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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19章
◎从今天开始我在肉铺睡◎
“喔喔喔——”隔壁的鸡打鸣了。
院里鸭子也跟着嘎嘎叫起来。
朔绛醒了。
大脑里还残存着梦里一刹那的渴望。
半梦半醒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渴望。
他渴望触碰。
他固然被教养得古板些,可并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恩人好心收留他,他却如此肖想人家。
“啪!”朔绛给自己来了一耳光。
他理理衣襟,正襟危坐,默默念诵了一卷《大戴礼记》。
心里那些躁动都被文字一点点熨烫抚平。
天渐渐泛起鱼肚白,东方的天边有橙绯色朝霞烂漫。
朔绛披着晨光坐在院里。
诗三百开篇便是《关雎》,书院里也有许多同窗已经谈婚论嫁。
朔绛只一心扑在学问上踔厉奋发笃行不怠,大有皓首穷经的架势。
同窗调笑他不解风情,
朔绛并不在意,书中自有星河万里,九万风鹏。
等到了年纪他自然会迎娶端庄贤淑的高门贵女。
高门择妻,重要的是出身高贵,品德端正贤良淑德举止娴雅,能操持家务好让男子无后顾之忧。
侯府的老太君如此,侯夫人如此,他认识的所有高门贵女皆如此。
他原以为自己的妻子也当如此。
可动心便是动心。
无从抵抗。
隔壁的木槿花已经伴着朝阳开了,凝艳万丈,坦坦荡荡。
朔绛眉目也舒展开来。
金枝醒来后院内空无一人。
她打了个哈欠:“人呢?”
再看自己睡在院里,仔细回想应当是昨夜喝多了。
她起身,身上的薄被随之滑落。
金枝忙一手拉住,笑:“这小子倒有良心,还知道给我盖个被。”
她收拾停当便往肉铺里去。
朔绛已经在肉铺里开张了,他沉着脸剁肉,“乒乒乓乓”响作一团。
“不错啊,”金枝很满意,“眼里有活。都剁完了?”
“嗯。”
金枝听他闷声闷气,有些鼻塞:“可是昨天没睡好,着凉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话朔绛耳根子都红了。
别人脸红,他倒红耳根子。
朔绛抿唇:“从今天开始我在肉铺睡。”
金枝恍然大悟。
原来住在屋檐下还行,可现在天慢慢变凉,秋风一天冷似一天,想来是昨夜冻着了。
她有些愧疚。
再扫视一遍,肉铺味道实在太大了,叫人无法入睡。
金枝想了个折中的主意:“要不你进屋睡?”
朔绛耳朵红的要滴出血。
被金枝白了一眼:“你想什么呢?我说的是在屋里隔道竹屏风。”
想想又不妥,毕竟不是亲生姐弟。
朔绛垂首:“我去杂物间睡。”
他晚上归家后就进了杂物间,硬是从堆得满满当当的屋里腾了一小块地方。
金枝探脚在后面看,虫蚁笼、竹笊篱、角冠、鸡笼担、火箸、桶架横七竖八,下面一个小小的竹床。
还没看第二眼,朔绛关上了门。
不知道谁惹了他,一天都沉闷闷的。
金枝摸摸鼻子:“不懂。”
接下来朔绛自告奋勇接了所有晚上杀猪宰羊的活计,一连几天金枝都瞧不见朔绛:
白天金枝出门时朔绛还在家里补觉,
她去肉铺朔绛就借口要制香留在家里。
一天几天两人竟然几乎没有碰过面。
好在店里的东西收拾得妥妥帖帖,每日里都不用金枝操心。
这孩子长大了,倒懂事了,金枝颇为欣慰。
说也奇怪,原来她起早贪黑没病没灾的,没想到这几天连着睡了几个好觉居然着凉了。
金枝清晨起来就觉头晕脑胀,她躺在床上起不来床。
朔绛在门外问她。
好生奇怪,他不是昨夜里去杀猪现在还在补觉吗?
怎得知道她还没起?
金枝嘟哝了一句:“今日你去看店,我睡一会子。”
少年抬腿想迈步进来,可又在门口顿了一顿。
最终还是走了进来。
金枝还有些力气:“我发热了。”
说完就又晕乎乎睡过去。
她朦胧中感到一张手帕搭在她额头。
而后是少年冰凉的手掌隔着手帕落在了她额头上试探温度。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多讲究?
金枝想笑话他,
可是嘴一张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她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抬起眼皮就看见乌衣巷的丁郎中在把脉,把完脉之后还摇头。
饶是病着身子不大不利索金枝也唬了一跳,身上出了一阵冷汗:“丁叔,是有什么重疾不成?”
“没有,就着凉了。”丁郎中脸色不好。
“那您摇什么头啊?”金枝不信,试探道。
“我摇头是你也太娇气了些。”丁郎中白了她一眼,“适才你弟弟沉着脸来医馆拉我出诊,我还当什么十万火急之事呢!点好的一盏绿茶也来不及喝就来了,不成想只是看个风寒?”
他看着金枝长大,说话也肆无忌惮:
“等我回去那茶沫也消得七七八八,白白糟蹋了好茶叶。”
一脸痛心疾首。
而后才口述起了症状和药方。
金枝有点想笑。
可她余光瞥见旁边站着的猪鱼。
他上身前倾,神情专注盯着丁郎中,正专心致志聆听他的话,似乎是什么金科玉律。
金枝一愣。
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么对她了。
病中人果然格外脆弱。
金枝摇摇头,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被少年唤醒:“吃药。”
他将枕头扶起垫在她后腰,再端起药碗一勺一勺送过来。
喝进嘴里后舌尖微苦。
金枝本能闭嘴。
少年一记眼神过来。
眸子里冷肃如冬。
金枝只当他是个文绉绉的小白脸,却不想他严厉起来有一股无形的威势,雷霆万钧铺天盖地。
金枝缩了缩脖子。
老老实实喝药。
一碗药就这么喝完了,
金枝想躺回去——
“慢着!”少年端起一碗水喂她。
白水里有淡淡的蜜糖味道,正好冲淡草药苦涩。
金枝恍然。
有许多年都没有这待遇了,自己病了睡一觉发发汗,连药都不舍得花钱买。
偶尔病重喝一副草药最多喝点清水漱漱口。
上一次病中被人照顾还是娘在身边,
自己撒娇不肯吃药,娘便拿了金丝党梅来哄自己。
或许生病果然令人娇气。
金枝嘟哝:“我要金丝党梅。”
她又睡了过去。
梦里,果然吃到了金丝党梅。
甜滋滋,酸溜溜。
一如记忆里那般。
金枝醒来后嘴巴里还萦绕着酸甜滋味。
她遗憾地吧唧下嘴。
那是西夏人开的蜜饯店,是西域才有的做法,
可惜生意不好,早就关门大吉了。
便是想买也买不到。
或许是病中嘴馋?
金枝思来想去唤朔绛:“你帮我去青娘子那里买碗馄饨。”
朔绛到晚上才端上来一碗馄饨。
金枝吃了两口吃起来还不错,就是有点淡:“青娘子今天肯定生意好,忘记放盐了。”
朔绛正在舀饭的手一顿。
他起身端来了盐罐。
这一场病好,外头却起了风言风语,有人说因着白家婚事不成金枝恼羞成怒才托病避人。
甚至还有些好事的婆妈教训金枝:“你呀还是少抛头露面的好。哪家夫郎想娶你这样的野娘子?”
他们不知真实原因,金枝也懒得解释,只不过心里也跟着犯起了嘀咕。
她向朔绛请教:“你说豪门贵女们镇日里都如何行事啊?”
“是不是举止端庄文雅,就是笑起来也不露牙齿?”金枝举着一枚铜镜对着日光无聊乱晃。
铜镜在地上投射出小小的光斑。
“不需要学。”
朔绛想了想补充一句:
“你这样就很好。”
金枝十分感动,然而……
“可这样嫁不出去啊!”
朔绛嘴唇微启想说什么,喉头一滑咽了下去。
或许情场失意财运就要得意,下午的时候金枝一人看店倒来了一单生意。
陈嫂子拉着一位身着缎衣的婆子:“就是这!”
那婆子上下一环视,嫌弃地皱起眉:“这里能有什么好吃的?”
陈嫂子摇头,问金枝切块卤肥肠,婆子将信将疑放进嘴里——
肥肠毫无膻味,反而卤香十足,口感柔韧耐嚼,让人越吃越上瘾。
婆子变了脸,先前的不耐之色放下。
客客气气问金枝:“我要买十块猪头肉、十副猪大肠、十副肠头、五个猪脸肉、十个卤猪耳朵。”
“肠头却不多,一头猪才出一副,要凑够一盘菜得到明天。”金枝问,“可否等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