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梦中惊醒。
大殿内静悄悄,只有滴漏的声音轻轻回荡:“滴答——滴答——滴答——”
**
王德宝今日长了心眼,将官家寝殿外头一切可能吵闹的声音都消灭清理。
什么咕儿呱咕儿呱的青蛙,什么还没长成的蝉,全部都网罗一尽。
今日应当无事了吧?
王德宝暗暗想。
可过一会还是听得寝殿里面唤人:“更衣。”
王德宝忙进去。
却见官家一人坐于龙榻前,脸色阴沉,不知在盘算什么。
王德宝忙调过眼神去。
他眼观鼻鼻观嘴服侍官家穿衣。
官家传好衣服,提脚就要出门。
王德宝咬咬牙:“官家,外头已经下了宵禁……”
却被一记清冷目光所滞,只好手忙脚乱跟上。
朔绛信步走在宫闱里。
这座宫闱他并不陌生。
先前太后与侯府老太君是表姐妹,他儿时曾多次进宫嬉玩,熟悉这里一草一木。
只不过他铁蹄踏进这座宫闱时,前朝太后也选择了自缢。
朔绛并不惋惜。
侯府老太君当年捧着丹书铁券在侯府门口堵住抄家队伍,最后愤然自戕于侯府大门。
一命换一命。
他的泪早就流尽了。
月色静静从空中洒下,又温柔又怜悯,披在年轻帝王的肩头。
王德宝跟在官家后面,提心吊胆。
这位是要作甚?
大内铺就的汉白玉地砖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他跟着帝王走啊走,忽然在一处宫墙外停了下来。
王德宝皱眉:那里是掖庭,安置先帝妃嫔的地方。
他心里吃了一惊。
这位不近女色,入主大内后不亲任何宫女芳泽,却原来,是惦记了不该惦记的人?
可做奴才的,自然是依仗主子的喜好而活着。古有尹夫人,前朝还有杨玉环呢。
王德宝将心里的忐忑收起来。
宫门已下钥,深宫寂静。
他看着皇帝的脸,惴惴不安揣测:“官家,我去敲门?”
却见官家漠然摇摇头,转身往回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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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这就开始了后宫模式,懂了,这些都是金枝的后宫】
【好看!】
【这男主……自己无能没有能力护住家人,把什么都怪女主头上,何况离家出走本来就是他自己搞出来的】
【大大,肚肚饿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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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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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好看呐!好想知道是什么误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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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撒花】
-完-
第28章
◎(二合一)◎
蔡狗子脑子有点迟钝,心却不坏。
这点在宫闱里很难得。
他分明是来看守金枝,却事事亲力亲为:
洒扫庭院、搬动木床、还不知从哪里运来一批锅碗瓢盆。
他殷勤笑:“这宫里不让有似火做饭,但这小甑不过尺许,火焰燃起只当是您在蒸茶。大可放心使用。”
金枝瞧了他一眼,两手抱臂一脸警惕:“我身上值钱饰物都被掳走了。”
蔡狗子笑:“不是为着钱。”
那是为着什么?
蔡狗子摸摸脑袋,瞅着四下无人才低声道:“说来惭愧,我这许多年在宫里不过混个温饱,我师父说,若不能攀上个大人物只怕这辈子都不能‘赎兰’,到时身体残缺还怎么进祖坟啊!”
赎兰?
金枝愣了一瞬。
很快就明白原来赎回的太监被割掉的那玩意儿。
她哭笑不得:“我算什么大人物?官家最大的仇人除了被斩首了的那位先皇就是我了,在地底下保佑你?”
蔡狗子摇摇头,照着师父教的说:“您别不信,说不定您有大造化呢。”
“什么大造化,你是没见官家气得那样,用腰带捆了我手,差点给我吓破胆。”金枝嗤笑。
腰带?
蔡狗子纳闷。
“喏,被他们被扒走了。”
蔡狗子义愤填膺:“你等等,我去跟我师父说,让他老人家讨回来!”
金枝好笑:“那玩意要回来干吗?再捆我一遍吗?”
蔡狗子不提,却跪在地上表起了忠心:“我蔡狗子不会说话,反正今后定忠心耿耿待您,只求您以后飞黄腾达了提携我一二。”
原来宫闱之内也兴市井江湖那一套。
金枝笑眯眯:“好。”临死之前还能收个小弟,也算有人能帮着收尸了。
**
下午,福宁宫内。
一众内侍乖觉站在下首,眼观鼻鼻观嘴。
年轻的官家正一脸阴沉,冷冷瞧着那金镶嵌钩络带。
这是他的腰带,前天刚在盛怒下捆敷了金枝手臂。
他脸色晦暗,一股山雨欲来的架势。
守将忙躬身:“回官家的话,这是拱宸门岗哨查验时发现的。经查是太监送出去想要贩卖的。”
前朝皇帝昏庸,这座大内便如个筛子一样。
太监们常常私自运了宫内的首饰、器皿、字画拿出去卖钱。
朔绛继位后便将大内的守卫全部换成了自己的人。
王德宝见官家气色铁青,知他气得不轻。
他是永嘉侯封地楚地过来的侯府旧人,自小看着官家长大的,甚得倚重,因而敢斡旋两句:“既是贩卖宫中旧物,你们按律处置了便是,何必闹到官家这里来?”
掖廷令吞吞吐吐:“那太监喊冤说是官家赏赐下去的,我们掖廷令这查阅账目并无官家封赏记录,又怕是遗漏了……”
说到最后,他觉得全身发冷,周围气压越发低沉,便乖觉地没有再说下去。
掖廷令负责记录官家给后妃们的封赏,以免出现器物乱档的情况,有时候官家随手赏赐个器物下去,掖廷令又不在身旁,难免有疏漏现象。
可传闻里这位官家事事雷厉风行,岂会容忍他的疏漏?
掖廷令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官家新入驻大内,只换了关键位置上的人。
可他毕竟行伍出身征战而来,手头只有原来永嘉侯府封地的几个太监宫娥。
永嘉侯府前些年为了自保自请降王为侯,但他们在封地楚地的王府里还有许多宫娥太监,如今都来了宫里。
旧皇的心腹虽已肃清,可许多根基不稳的太监内侍也危在旦夕。
再看官家脸色铁青,掖廷令已经开始盘算被官家罢免后的生计了。
谁知他等了良久,官家冷冷道:“是朕赏赐上去的。”
掖廷令松了口气。
可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能感觉到官家说那“赏赐”二字时分明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来不及多想,就听得官家说:“你们都退下吧,王德宝,你留下。”
王公公应了声,留在后面。
朔绛冷声,让人想起经年不化的雪山:“你去将那人带来。”
那人。
王德宝想了一下。
才想起前几天被关在掖庭的那位女犯。
他应了声,忙出去办差。
**
天边阴沉沉,云朵又厚又重,云脚低垂,天色晦暗。
朔绛目光深深。
他眼前出现了那天。
“世子,侯爷不许您去!”永嘉侯爷的心腹戴青满身血污将他钳制住。
朔绛置若罔闻,他不住挣扎,甚至用头撞、用牙撕咬,额头青筋毕露。
爹就在宫里。
戴青眼里含泪:“世子,我从王宫杀出来就为了传侯爷口信。我走的时候侯爷已经奄奄一息,如今只怕……”
朔绛如被冷水泼醒。
他胳膊无力垂下。
戴青的声音颤抖而坚定:
“朔绛听令!”
声音里有从未有过的严酷。
似乎永嘉侯爷就在面前。
朔绛腿骨向着皇城的方向弯了下去。
“朔家兴旺于楚,生灵涂炭之际逐鹿中原,终定鼎于汴京,与恒家约定共享天下,多年以来吾心系天下,处处退让锋芒。然恒家无信,欲屠朔家阖府。恒家此帝无义无信,昏聩无道。“
“朔绛吾儿,楚地百姓从此尽归你麾下,定要平定江山以飨先祖。”
豆大的泪珠涌了出来。
但朔绛没有让它流出来。
他咬紧牙关,拳头攥得生疼,遥望皇宫里父亲的孤魂:“儿接令!”
当时侯府全员已经尽数被官家控制。
朔绛此时已来不及回府。
他对着侯府磕了三个头,咬牙逼自己走了,没有回头。
城门紧闭。
朔绛带着几个心腹潜入了纵横汴京城地下的“无忧洞”,而后从污水管道里逃出了城。
出城之后朔绛无意间摸到了名帖。
他那天出卖字画时随手拿了掌柜一张名帖。
没想到居然派上了用场。
掌柜的果然没有撒谎,他们这家店在党夏颇有势力,处处有分店。
朔绛靠着这张名帖,在党夏安置了下来。
他随后招揽旧部,发展壮大。
直到,直到他势力渐大,抓捕到一些官家心腹。
他们招供:官家原本苦于找不到好时机抄家。
因着侯爷常年驻守楚地总不进京,没想到儿子出现侯爷一激动就回了京,于是方便官家一网打尽。
不然以永嘉侯爷的谋略见识,只怕能在察觉蛛丝马迹时立刻揭竿而起。
朔绛当时全身的血就凉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是害了父亲的罪魁祸首。
更没想到这一切都与金枝有关。
那位侯府管事到底是不是官家的暗桩?
金枝又知道多少?
他不敢多想。
朔绛夜以继日投身于复仇大业,愈加不敢停下,唯有忙碌才能缓解他心里的仇恨。
……
檐下响起脚步声。
朔绛回过神来。
“回官家,人已经带来了。”殿外王德宝恭敬道。
“嗯。”
殿内传来君王低低的应声。
天边云朵越发低沉,几个闷雷后落下了雨滴。
金枝怯怯瞥了四周一眼。
四周伺候的奴仆们见她被人带过来,一个个脸上都如释重负。
金枝一眼就看懂了那表情“终于来了个替罪羊。”
她不安地缩缩脖子。
果然一踏进门槛就感觉到一阵无情的威压。
王德宝在她腰后推推,示意她跪拜。
金枝别别扭扭行了礼。
“出去。”声音不大,却有山雨欲来的冷冽。
王德宝诸人忙出去。
金枝惴惴站在堂前。
来时蔡狗子问过王德宝,可惜他守口如瓶。
金枝苦笑,知道自己是死期将至。
“你好大的胆子。”身形高大的君王冷眼盯着金枝,眼中寒意似冬雪覆盖。
金枝不自觉攥住衣袖:“我,草民不懂。”
“呵?不懂?”君王居高临下俯瞰着她,语气不愉。“朕问你,为何要将御赐之物卖出去?!”
御赐?
金枝纳闷。
她抬起眼,看见紫檀木案几上正放着一条金镶嵌钩络带,在晦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幽的光。
啊,金枝忽然醒悟,这不就是朔绛那天捆她双手的腰带吗?
娘呀这也算御赐?赐我镣铐?
腰带后来又被那些太监们搜刮走,不知为何又到了他手里。
她摇头:“不知,我只卖过猪羊肉,不曾卖过他物。”
话一出口,又想起自己曾卖过这位君王,忙住了口。
果然朔绛的脸色越发阴沉。
他紧紧攥起了拳头,下颌挺起冷峻的线条,心里的怒火越旺。
“好一个巧言令色。”
朔绛冷笑,他唤人:“王德宝,贩卖御赐之物该当何罪?”
殿外的王公公不敢隐瞒,朗声道:“杖责二十,若还能喘气便逐出宫墙。”
金枝颤抖起来,她掐着自己的右手壮胆,几乎掐出了红印。
朔绛左手慢条斯理抽起腰带,右手一寸一点捋着上面的褶皱。
腰带上的金玉饰品一振一作,在大殿里发出轻轻脆脆的撞击声。
金枝心里发紧。
朔绛挥舞着腰带,好整以暇盯着她腰肢以下的凸起。
似乎在思索从那里下第一鞭。
金枝心里一紧。
想起那杖责之事。
她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心如鼓擂。
外面这么多太监宫娥,众目睽睽下被脱了下裳施行杖刑。
她只怕还没被打死,先要羞死:“求求你,别,……别当众。”
“噢?那就依你的意思上私刑。”朔绛审视着猎物,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讥讽,“不过你不喜欢绸带,那要换一条。”
他从案几的暗格里翻出一条纯金锁链,一步步缓慢走到她身边:“那这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