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吃吃汤圆呀
时间:2022-03-16 09:35:49

  四月天气还有些湿冷,加上下雨就越发潮湿阴冷。
  金枝穿着的这件宫女外裳好看是好看,可就是不敌阴寒,她在地上站一会就觉得发冷,想睡也冷得睡不着。
  她左右瞥了一眼:
  这里是朔绛起居的地方,只有书案和案几。
  再往里,便是内殿了。
  她实在冷得发慌,便想趁着朔绛睡着从内殿偷一件盖被什么的,等天亮再神不知鬼不觉放进去。
  金枝左右打量侧耳倾听:
  殿门紧闭,外面守着的太监侍卫们瞧不见里面的动静。
  内殿门虽然掩着,但适才王德宝关门时悄无声息,可见门轴不会响。
  而此时距离朔绛入睡已经有些时间,他也应当睡着了。
  只要自己举动够轻便可成功。
  打定了主意她便蹑手蹑脚往内殿走去。
  紫檀木雕龙凤呈祥门扇被轻轻推开——
  金枝提起脚后跟,悄悄走了进来。
  明黄团龙锦帐内,朔绛一顿。
  他已经躺下了但仍未睡着。
  心里正乱糟糟,忽然听得有人潜入。
  不用想,一定是金枝。
  朔绛下意识将棉被拉过来盖严实,可很快想到自己穿的寝衣本就严严实实。
  他心里莫名有些恼火。
  明明是她深夜闯入男子寝殿,倒弄得他像个娇羞的女子。
  心火噌一下就窜了上来。
  深夜不睡潜入男子寝殿,真是举止轻浮有失体统!
  他正要张口斥责,忽然觉得不对:
  她为何要进入内殿?
  难道是要刺杀?
  朔绛很快就否定了这种想法。
  金枝虽然市侩些,但心底还算善良,不会杀人放火。
  那……
  朔绛眯起眼睛。
  难道是想……投怀送抱?
  趁着夜深人静勾引他入彀,而后好叫他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像是她这等无耻小人能做出来的行径。
  朔绛都能想到她免罪后大摇大摆从皇宫走出去的得意样子,说不定还要在乌衣巷街坊中大吹特吹皇宫的奢华。
  朔绛额头青筋突突跳了起来。
  这女人!
  这种手段是从哪里学来的?
  她将自己当成什么了?!
  色令智昏的色坯?饥不择食的下流之徒?
  她犯了错还想就此轻描淡写掩过?!!
  朔绛眼里寒光四射。
  他后背绷得紧实,已经预备叫侍卫进来拉走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可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出她晨星一样璀璨的眼睛。
  想到适才见到她只着中衣的模样,
  心猿意马又控制不住想到腰带弹过去那一瞬间的触感。
  天子五方香床,缀满金玉珠翠。
  此时却硌得朔绛有些慌。
  他敛上眼帘,平息心神。
  等再睁开眼时已经是一片清明。
  他张口嘴,预备喊侍卫——
  忽然听到绸衣从衣架上滑落的声音。
  朔绛侧耳细听。
  还伴随金枝小声骂了句什么“这么薄,真是不顶用的废物!”
  她似乎扔下了绸衣,又打开檀木顶箱柜,从里面翻检了片刻。
  而后满意掂量了下。
  又蹑手蹑脚出去了。
  她出去了?????
  朔绛气得翻身坐起。
  **
  金枝半夜没回来,蔡狗子有些激动地搓手:“师父,难道这……已经有大造化了?”
  钱公公则有些担忧:“若是这般早倒不是什么好事,莫非我看走眼了?”
  他老人家有些沉重,有一搭没一搭吃起了蚕豆解忧。
  蔡狗子不懂师父的担忧,反而有点高兴:这位要是晋升成后妃,他就算是一跃上天了。
  谁知没多久福宁宫就来人通知了:那位要被押送回来了。
  什么?押送?
  大半夜的。莫非是出了什么岔子?
  金枝被内侍们押来时,蔡狗子提着宫灯相迎。
  他一脸担忧问内侍:“这么晚了,怎的才送来?”
  内侍们打着哈欠抱怨:“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人,居然敢打扰官家休息。”
  “怎的?”蔡狗子提起心。
  休息?
  莫非是侍寝了?
  一名内侍拍拍他肩膀:“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谁敢在官家睡着后乱翻官家衣柜的。”
  嗯?
  蔡狗子目瞪口呆。
  这似乎与他想的不一样。
  金枝则抱着薄被不撒手。
  掖庭里可没被褥,好容易寻到床薄被自然跟着拿过来。
  蔡狗子心态稳:
  没侍寝就没侍寝吧,安置金娘子休息是正经。
  他点了烛:“天大的事儿明天再说,这么晚了,您先睡吧。”
  借着烛火的灯光,他照见了明黄团龙的被褥。
  蔡狗子心里嘀咕,凑进去细看。
  天子锦被,礼制要求明黄丝绸外罩,内衬上好丝中棉,加缘饰,周围镶嵌金裹、装钉、施珠无一不可或缺。
  此时那被褥正被金娘子大而化之抱在怀里,有半截还差点拖在了地上。
  “天!”蔡狗子差点没吓得坐在地上。
  金枝摇头:“官家本来罚我面壁,可不知为何我激怒了他又被赶了出来。”
  她正偷被子呢,不小心惊醒了朔绛。
  他喊来侍卫,将她赶了出来。
  “不过不亏,我还卷了一个被子呢。”
  她眨眨眼。
  她摸摸袖子里的金链没说,她还藏了一条金锁链呢。
  “您,可知道这是天子之被?”蔡狗子苦着脸,“若是明儿被发觉,您只怕要掉脑袋。”
  金枝眨巴下眼睛很无辜:“是官家亲自开口给我的。”
  蔡狗子放下心来。
  金枝出门前手里还抱着被子不撒手,王德宝要她放下被子:“大胆,御用之物岂能这般亵渎!”
  谁知朔绛开口:“犯人拿过的东西莫要再拿回来。”
  王德宝为难,这弄脏了按照宫内规矩可以烧了,为何非要给她?
  金枝不管那么多:“掖庭连个被褥都没有,犯人砍头之前还能吃顿饱饭呢!”
  言外之意你砍头前还要冻着我?
  明光锦帐后传来官家疲惫的声音:“拿着锦被一起滚。”
  滚就滚。
  这锦被就是好,又暖和又轻薄,金枝睡了个踏实好觉。
  一觉醒来,春雨已经停了,艳阳高照。
  院里的野菜经过昨夜雨水的滋润,越发舒展自在。
  金枝叠好被子草草洗漱后,继续拔野菜。
  她正弯腰摘着马齿苋,忽然有人递过来一把:“我摘的。”
  金枝抬头,却见是掖庭里一位女子。
  她鹅蛋脸,形容虽憔悴但仍隐约可见美貌。
  她冲金枝笑笑:“我叫云岚,是原先宫里的宫娥,应着失手砸了圣人娘娘的紫檀梳妆匣被罚到了掖庭。”
  金枝也冲她笑:“我叫金枝,是……是现在那位官家的……。”
  灭门仇人?
  她想了想:“羁押犯人。”
  云岚有些怜悯。
  又挥手叫来其余几个姐妹互通姓名:“我们是犯了错的宫娥,那边几个姐妹是先帝后妃。”
  金枝点点头。
  他们境地是尴尬了些,这辈子复宠无望出宫无望,只能在这缺衣少穿的掖庭度过寂寂一生。
  又一想,自己比别人好惨呢,好歹人家还有一生。
  她索性不想了:“这庭里不少能吃的野菜,你们随我一起采摘吧。”
  云岚她们要么小小年纪就入了深宫要么出身宦官世家,竟然都不会摘野菜。
  金枝就将她们小心辨认:“这长着锯齿样叶子的是婆婆丁,开白花的是荠菜,梢叶似鹤嘴的是苦菜。”
  云岚她们很快就便采了两捧。
  蔡狗子过来时就被吓了一跳:
  原本沉寂的冷宫此时热热闹闹。
  春光正好,院里后妃们居然都从屋里出来了。
  有的低头采摘野菜,有的围着金枝让金枝分辨,有的采了野草非要说自己采了野菜,被同伴揭穿气得吵闹。
  整座掖庭吵吵闹闹,哪里还有从前死气沉沉坟墓的感觉?
  这可真是……
  蔡狗子站在原地张大了嘴巴。
  金枝见他过来,笑嘻嘻招手:“带什么好东西了?”
  蔡狗子这才回过神来,将身后之物拿来:“是些被褥。”
  今日一大早,王德宝就将他叫去,命他将掖庭里的被褥都补齐了。
  蔡狗子想起昨夜金枝抱着的被褥,似乎懂了。
  别说,这位胆子还真大,真龙头上都敢揪胡捋须。
  宫娥后妃们欢呼起来。
  这么多年,她们的眼睛第一次重新又有了光彩。
  金枝笑眯眯捡起那捧采错的野草:“这也别扔,这是茜草,回头染染衣裳。”
  那位名叫虹霓的宫娥得意叉腰:“叫你们瞧瞧,我可没摘错。”
  **
  等过几日蔡狗子再来时,就见原本各个月白的中衣此时发生了变化:
  有人衣裳角是茜红蝴蝶图案,有人背后是一个硕大的茜红牡丹花,有人纽扣全是茜红,最朴素的衣袖也是一圈茜红缠枝花纹。
  金枝志满意得:“不错吧?这是我们昨夜借着月光晕染的。”
  原本掖庭内触目可见的惨白登时烟消云散。
  冷清清的掖庭此时院里有人摘野菜,有人染衣裳,有人摘茜草,还有人清扫院落。
  有说有笑,笑语晏晏。
  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后院,又像汴京城里街巷间的大杂院。
  怎么也不像是冷宫。
  **
  谁知这样也能遇到有人看不顺眼。
  第二天金枝正在花园里拔野菜,就有人大摇大摆走进掖庭。
  她纳闷。
  出去瞧个究竟。
  居然是个黄门内侍,后头还跟着两个小黄门担着成堆的衣裳。
  那黄门内侍山羊脸,高颧骨,老鼠眼,说话一脸的跋扈:“这些衣裳你们速速洗了,明天来拿。”
  云岚小声在金枝耳边说:“这人叫黄如晦,从前圣人娘娘跟前的红人。”
  虹霓则不客气的多:“是个出了名的贱坯坏种,头顶长疮脚底流脓!”
  显然这掖庭里其他人也这么想,其中就有位太妃不客气:“黄如晦,我们掖庭不归你管吧?”
  黄如晦似乎没想到在掖庭还能碰到刺头:“哼,掖庭的罪人,谁敢反抗?”
  他示意小黄门将衣裳放下:“你们好好洗。”
  有几个后妃咬着嘴唇,有人眼里噙泪,有人狠狠瞪着他。
  黄如晦很满意:他欺软怕硬惯了,这些掖庭的妃子们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还不可着劲儿供他使唤。
  谁知他不堤防,就挨了重重一记。
  他抬头,却见个小娘子正单手叉腰瞪着他:“还不快滚?”
  她另一只手正扶着一柄扫帚雄赳赳:
  “告诉你,我可是个死刑犯,横竖都是死,还怕你不成?”
  市井巷陌她见多了这种欺软怕硬的流氓。
  若是原先定要送酒送礼好好周旋。
  可如今也没几天活头了,还迂回个甚?
  黄如晦指着她:“你!你!”
  “你什么?”金枝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又给他一下,“快滚。我不信杀了你还能砍我第二次头?”
  黄如晦吓得往后一退。
  他这人是个软骨头,被人一打立刻泄了气。
  这时蔡狗子也到了,他阴阳怪气:“黄公公,我们掖庭都是犯人不假,可您管束的是浣衣司,与我们掖庭何干?”
  黄如晦面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本来是想借机欺压钱公公一派势力,趁着蔡狗子不在用气势威逼那些宫女浣衣。
  等她们不明就里洗起衣裳后一切都好办。
  他只需在蔡狗子阻拦时污蔑他包庇罪人。
  至时若是他服软,这些洗衣服的脏活便顺理成章派给了他,若是他不服软,正好有机会阴他一下。
  谁知这些掖庭的宫女们居然一个个腰杆挺硬。
  他恼羞成怒,气冲冲踢了竹篮一脚,扭身就走。
  谁知金枝示意两个小娘子抬起脏衣篮从大门里扔出去:“您东西莫要忘了!”
  黄如晦看着两篮子脏衣服,气得暴跳如雷。
  **
  再过了几天,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
  这十日以来官家不知为何又气不顺,早晨出发去见计相商议政事路上忽得命王德宝:“你去瞧瞧那犯人。”
  犯人?
  王德宝这才想起十天前那位女犯。
  他应了声。
  那女犯被关进了掖庭,想必缺吃少穿,萎靡不振。
  说不定哪日就疯了。
  这倒不是他乌鸦嘴。
  而是进了掖庭的人几乎没有活着走出来的。
  许多人进了掖庭之后都郁郁寡欢,最终消沉低迷,连吃饭喝水的欲望没有,甚至活活将自己饿死渴死。
  等到了掖庭,远远就听得里头欢声笑语一片。
  王德宝还当自己是幻听。
  他进了掖庭大门。
  忽然见院内井井有序,内里许多正值青春年华的小娘子们跑来跑去。
  当中的花圃里有个小娘子。
  不正是那名女犯???
  她正挽起裤脚,捋起袖袍,赤脚踩在黑黝黝的田地里,手里还挥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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