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布衫男子轻哼一声,“算了,我不与你计较。”转过头来,朝着印之咧出一个笑,“这位是苏岱媳妇罢,不知姓甚名谁啊?”
印之飞速打量二人一眼,猜此人应当就是苏岱好友了,温声应答,“江印之。”
“哟,都这么晚了呀,你们怎么才到呀,咱们收拾好再叙,先随我上去罢。”那人瞧了瞧天色,又看看马车旁一堆行李,抬腿走过去帮忙。
女子安慰似的伸手拍拍苏岱心口,“没事了,莫要害怕。”
……
才过了一个小坡,陆习生便气喘吁吁瘫倒在地,晃了好几下脑袋,连连道:“我不成了,不成了。”
四人一时无语,却听他吹了两下口哨,声如鸟雀空灵,不过十分洪亮。
没一会儿,山上下来十来个装束与他相似的男男女女,有的拿着火折子,有的提一灯笼,亮堂起来。
“来,帮贵客将东西送进客房。”
苏岱与印之相视一眼,无奈摇头,这人大约是个不太聪明的。
行过了那处小坡,再往前走就平坦了不少,稍走一段,见着成群的竹木小屋,以为便是居所了。
“咱们今日住在此处么?”女子轻声询问。
陆习生朗声大笑,“不是,不是,这处是炒茶的茶室,眼下天黑瞧不清楚,明日天亮你们二人仔细看看便知我与你们拣了个多好的地方。”
七拐八绕又一阵,转过几处溪水,到后头依着山岩处有个茅屋,夜里隐隐绰绰,很有些幽居样子,往里去点上灯,见内收整的干净,书房一间,卧榻一间,一处用饭桌,大约只供他二人住罢了。
那人带着参观一圈,打了几个哈欠,“苏岱,你们归置罢,我等了你们一日,支持不住了,回屋睡了,有事叫小花喊我。”
话音才落,就已不见身影。
桑枝与桃枝收拾了床铺,便由小花带着往各自的居所去了,剩下二人在屋内。
“才刚以为小花是个丫头,不想竟是个男娃娃。”印之坐在饭桌旁,浑身松软,笑道。
“陆习生惯爱与人乱起名字的,习惯习惯便好了。”苏岱与她斟了一杯茶水,递过来。
女子打量一眼里间的竹木矮床,“这床不及家中大,你若是睡相不佳,怕是会掉下来的。”
“江印之,你那爱蹬被的习惯还未改了,怎么反倒说起我睡相不佳了?”男子拣了她身侧的位子,声音懒懒。
印之思索一回,过了一会儿才接话,“你只与我说了一回,我只当自己改了呢。”
说话间垂下头,趴在桌上,正对着几碟子小菜。
“不必改,本也无伤大雅的,最多我辛苦些替你捡捡,不过”,说到此处故意顿顿,眼含深意地望望印之,“瞧着我辛苦的份上,你夜里少占些位置,免得我掉下来,可好?”
印之侧过头看着他,轻轻动了两下脑袋。
“今日还未好好用膳,现下怎么不动筷子?”苏岱盛了一碗鲫鱼汤,只见汤色奶白,上头飘着些葱花,混着几点油星,凑上去嗅一嗅,煎过的焦香混着炖煮的醇香,不禁开了胃口。
问话的功夫便见了底,女子瞧见他这模样,才正了正身子,从桌上起来,将碗递与苏岱。
男子浅浅勾唇,接过碗满满盛了。
开了这个头,后面姿势愈吃愈香,三菜一汤,末了也未剩下。
桌上狼藉,瞧着难过,桑桃已去收整自己的屋子,不好再叫过来,是以便随意堆叠一处,搬到外头的水缸旁边,待人明日来洗。
陆习生说夏日天热,人多冲洗凉水澡,更有直接入后山小溪清洗的,今日才来不便,于是就在他二人屋外备了一缸泉水供洗漱。
水缸旁边有一大浴盆,苏岱废了些力气才将这盆弄到屋内,又取一小桶往里灌水,过三分之一处时,唤江印之先洗。
女子怀抱换洗衣物,磨蹭一会儿,仍不出卧房。
苏岱倚在隔断处瞧她,嬉笑道:“需我与你淋水便直说,怎么还扭捏起来?”
印之双颊微红,慢吞吞走到他跟前,低声道:“我今日不方便用冷水。”
男子微怔,轻咳两声,“我去前头要些热水,你稍等我一会儿。”
……
一番洗漱,颇为不易,折腾一阵才躺下。
竹木床上虽铺垫了两床软被,仍有些硌人,再加之堪堪睡下两人,不好翻身,两人都难以入眠。
印之枕着苏岱的胳膊,双手捂着自己的小腹,一动不动。
“江印之,今日下午你不该贪吃那酸梅汤,既然知晓这几日身子不适,也该注意些。”苏岱微微侧了侧身子,轻声开口。
晕车遇上小日子还吹了许久的风,女子眼下躺在床上,连脚趾头都是软的,话也不想说。
半晌不听她开口,苏岱稍稍起身,借着月光望望,女子双睫轻颤,慢慢启唇,“苏岱,你与我揉揉罢,我没有力气了。”
话音软绵绵的,男子躺好,侧过身子对着她,将手在胸口蹭了蹭,才缓缓抚上她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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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小孤状态感觉不错啊祝宝子们生活愉快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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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白龙山往来人掠影
“安心睡吧,天爷总是偏心你的,保管明日起来便好了。”二人额头挨在一处,苏岱声音浅浅,飘进印之的耳朵,暖风一缕,轻轻散了。
那人的手也温热,被窝里暖融融的,像是将夏未夏的春天。
泉水暗自叮咚,鸟雀轻缓应和,山风穿过林叶,各色声响夹杂,梦中景色和谐。
清早迷糊睁眼时,男子仍是昨夜姿势,未挪动半分,眼下脑袋搁在印之脖颈处,而她脖颈之下还压着他的胳膊,这人双目虽是闭着的,却可以瞧见里头的眼珠子来回转悠,大约睡得不安稳。
印之抬手轻轻推了推苏岱的脑袋,想着自己让些位置出来,好叫他踏踏实实睡上一会儿,不想手才触上那人面颊,男子恍惚间脖子往后缩了一缩,没有要醒的样子,不过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倒是慢慢从左至右,不重不轻的揉了两三圈。
女子微怔,他这般动作叫人一时心绪复杂,侧眸瞧瞧他,面有倦色,唇角微白,不忍见他如此,缓缓撤了身子,替人掖好被子,悄声披了衣裳,坐在梳妆台处。
辰光颇早,东墙有一木窗,微弱天光隐隐,妆台之上,摆着几样昨日归置好的梳洗物什,半趴在上,无意梳洗,悄声挪了挪板凳,身子朝向床榻处,愣愣瞧着床上那人。
心有暖意,情不自禁,苏岱待自己这样好,素来看重有来有往,自问却没有做得比他更好。
想要与他长久,盼他总能如此待我,思索来思索去,还该变得再有趣些,叫他瞧见我便觉得欢喜,若遇上我这一桩,叫他颠来倒去地分析利弊,仍觉是一件欢喜事,那才能长久罢。
时间一长,我自己见得多了,学得多了,说不准也能千变万化,一人千面,千面皆我,他瞧着欢喜高兴,我亦是满意的,想来是顶好的法子了。
如此一来,若我进步许多,他仍不变,保不齐也会生厌呢,不好不好,还该拉着他一道才是。不过,话说回来,常呆在我身边,受了好些影响,或许也能如沐春风呢?
思及此处,不禁有些笑逐颜开的意思,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正了正身子,江印之,正经苏岱身上的好处还没学来多少,怎就想得这般远了?
不觉笑了自己一回,心中已松快不少,仔细伸展一番,肩颈相接处,微微泛酸,换了衣裳,自行洗漱了。
轻推竹门,见外头堆着昨夜碗筷处已收拾干净了,水缸亦添满了水,桑枝桃枝在一旁石头上候着,手里摆弄着几朵小花。
桃枝先瞧见自己出来,先挥了挥手,桑枝搁了手中之物,二人一道过来。
“姑娘,要洗漱么,才让山下生活的阿婆烧了水,眼下去取大约是正好的。”桃枝快步过来,口中并不闲着。
“取水还得去山下么?”印之疑惑,开口询问。
桑枝温声接话,“回姑娘,茶园中人都是住在山脚下的,生火做饭方便些,不过姑娘无需担心,桑枝早间才同小花说了烧水煮茶之事,过会儿便有人送个小炉子上来了。”
“如此好些,不必叫你二人来回奔走,不过,你们也住在山下么?”
桃枝嬉笑一声,“是的,夜里那茶园里姑娘还过来与我们说话,有趣得厉害,回头姑娘闷了,我也有些东西能与姑娘说着玩了。”
印之勾唇笑笑,“那想来应当是真有趣了,我等着。”
那小丫头促狭一笑,下山取水了。
桑枝眉间较平日柔和,打量女子一眼,温声道:“姑娘,我与你将头发绾起来罢。”
印之低头瞧了一眼,自己才松松绾起的小髻已散的没了形状,“今日还以为绾的极好呢,你来罢,有空我再试试。”
“姑娘青丝乌润,生得又多又厚,自然难绾一些,不必着急。”
印之轻声应了,不觉瞥了眼屋外的大水缸,又道:“桑枝,你瞧着这个缸,摆在这处总觉不大好看。”
丫头低笑道:“昨日茶园中人说,姑娘住的这处与山泉相距不远,可自行往那处接水净面,不过陆相公说怕姑娘是个娇小姐,走不惯山道,是以才备了个水缸在此,从前是没有的。”
女子撇了撇嘴,“他原是好心,只是这话听着总有些瞧我不起,你可是知道的,我在家中日日锻炼,又是练拳又是小跑,眼下身子可好了,过会儿你叫人把这撤了罢,瞧着委实不好看。”
桑枝浅笑应声。
屋里苏岱觉察了外头悉悉索索的动静,揉着眼睛坐起身来,胳膊处一阵酸麻意,耐不住轻“嘶”两声,稍缓缓才掀了被子起身。
印之听闻开门声,转过身,那人只披了衣裳,精神比方才稍稍好些,走到他跟前,轻声询问,“苏岱,胳膊酸么?”
男子微眯着眼睛,抬手遮了遮光,复又放下,温声答话,“酸,微微有些疼,倒是不怎么厉害,不妨事,莫要心疼我。”
女子抬眸望望他,“左右咱们是夫妻,昨夜你心疼我,为了我才有这一桩,心疼你亦是有来有往。”
苏岱哑然失笑。
……
洗漱过后,昨日那个小花穿了身粗麻小长袍过来,引着二人往陆习生处用早膳,说是那人已在院里等着了。
路上小花将白龙山走势大略讲了讲,二人仔细听了。
此山东边坡缓,西边陡些,南山有一小孤峰,耸峙状有凌云之态,北坡稍平,往东北方向去,立于坡顶,可窥见大崖一角。
二人居所不到半山腰,不过往上可见山林重叠,郁郁森森,枝叶掩映,往下又是茶园往泰都城中运货的码头,流水一行,来回曲折,西去水缓,东去景色大变,出白龙山峡口,往东水流迸发而出,常见大浪翻飞,人言满月时浪可遮天。
临近山崖处,有一竹亭,依山而建,视野开阔,日升月落皆可入眼,而从这竹亭往东去半盏茶的功夫,便有一弯小泉,清泠泠暗自叮咚。
陆习生住处比山腰略高些,茅舍布局与他二人住的相似,不过外头多了一间茅草棚子,里头杂乱堆着些物什,也有个炉子样的东西,好似还冒着热气。
小花前去叩门,“东家,客人来了。”一声二声三声,无人应答,这小兄弟转过身来不好意思笑笑。
“二位见笑了。”说着从怀里取出一酒瓶,方拔了塞子,伸手大力煽动,没一会儿,便见那人头发乱如蓬草,伸着鼻子出来开门。
小花立时收了东西,高声道:“东家,昨日您说日头刚过东南峰时请贵客上来用膳,眼下怎么还未起身呢?”
那人闻言登时一个激灵,醒了神,掸了掸中衣袖子,“稍待我半盏茶的功夫。”
说罢便又将门阖上,印之抬眸望一望苏岱,心中不知所以,他好像早知如此,没多惊讶,小花也是神情无奈。
不多会儿,屋门再开,方才邋遢之人,换了身牙色长袍,鬓发盘起,带一木簪,双眉疏疏,浅浅淡淡开口,“贵客登门,本当扫榻相迎,不想出了洋相,还望见谅,快快请进。”
说着侧过身子,伸出手来,五官舒展,言语有礼,颇有些高蹈出尘的意思,印之大受震撼,然面色平静,跟在苏岱身后入内。
此处只有两间屋子,一小卧房,一宽敞书屋。
说是书屋,倒也奇怪,正中间铺着一张厚厚的麻织地垫,其上一大方矮机,摆着泥塑小瓶,里头是黑黑的圆球,像是什么种子,三面皆有长柜,西边一竹木书案,零星有些卷册。
不知怎么,倒还有些“雅洁”意思。
二人在地垫上蹲坐下,那人与小花吩咐一番,便过来盘腿坐下。
陆习生带着笑打量印之,眼中探究之意分明,女子见了些世面,并不躲闪,任他瞧。
苏岱抬手叩了叩方几,“你长久不见我,怎么不多望望我,盯着我娘子做甚?”
那人不动声色转了目光,“是我的不是,昨夜天黑,瞧不分明,今日才有机会看端详。”
“江印之,安心些,莫要吓到了,这人惯爱与人看面相的,每逢遇上新面孔,便要这般换了衣裳,装模作样的。”苏岱伸手拍拍女子绞着衣袖的手,轻声道。
陆某被人戳穿,讪讪道:“嫂夫人见谅,实在失礼了,不过瞧面相的本事真是一绝,听我说…”
他正要与人掰扯,忽闻小花在门外道:“东家,快来瞧,你这粥,头回煮的这般好!”
此话一出,陆习生面色一红,匆匆出去了。
印之这才松了口气,抬手抚了抚心口,“奇奇怪怪的,面孔多变,话本子上说这样的人都须提防些。”
身旁的男子轻声笑笑,“话本子虽这么说,你却不是这般想法,怎么还提它?再者,陆习生瞧你的面相,如今你他面孔多变,倒不知是谁瞧谁呢?”
女子眉若翠羽,眸光闪烁,愈发鲜明,与苏岱对视一眼,“有理。”
说话间,陆习生嬉笑着迈进来,小花端着一盆菜粥并三副碗勺跟在后头,又送了壶茶上桌,带上门出去了。
“快尝尝罢,我天没亮就起来捣鼓了,后头实在困倦,才睡了个回笼觉,可不是贪睡。”那人声音颇为得意。
苏岱出声打趣他,“才听小花说,你这粥熬了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