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六个女孩生得相貌皆是上乘,各有特点,长得又有些相似,印之分不太清,只得叫桃枝帮着记下。
不过来借住的表小姐却让人印象深刻,苏府的五个姑娘皆不多开口,暗暗瞧着印之,有些怕生的样子,独她一个吃着桌上的糕点,用着牛乳茶,面上笑得开心。
场面并不热络,印之便开了话头:“各位妹妹们,如今我听你们喊声嫂嫂嫂,咱们便是自己人,左右年岁相当,可常来寻我说话。”
闻言,表小姐与两个小些的点了点头,倒还活泼。三姑娘疏棠先接了话,“那自然是好的,不知嫂嫂平日都爱做些什么,下次来时也好备些玩的。”
印之将手中茶盏搁置一旁,侧头向这姑娘望去,鸭蛋脸面,不施粉黛,清眸流盼,眼角带笑,语气温柔适度,叫人觉着亲近。
“爱好么,时常做些女红,偶尔读些不正经的书,旁的倒也没了。瞧着苏家长辈开明,可准你们外出游玩?”
二姑娘这会儿没那么拘谨,先抢了话头:“嫂嫂说的不全对,我们家的开明就只纵着大哥,二哥与我们都得守十一分规矩,这游玩之事,大约也只有阖家出门烧香祈福时顺带逛逛。”
四姑娘五姑娘约莫觉得无聊,总往门外瞧,印之与桃枝示意一眼,桃枝便拿了两个布老虎来,带着这两个小的在小花园里玩了。
“哦,原是这样啊,我从家带了些玩意儿,不知道妹妹们都喜欢些什么,便照小女孩的喜好备了,日后知晓了,再与你们另准备,桑枝,将东西拿过来。”
大姑娘温声道:“嫂嫂客气了,我们都欢喜的。”
随后分送了见面礼,闲话一通,没甚有趣的,便也各自散了。
第4章 夜扫街印之难入眠
姑娘们走时,苏岱也从榻上起身了,这一下午不过眯了会儿,后头便没了睡意,懒懒地躺着发愣罢了。想着印之那边不知情况如何,穿戴好了衣裳,就往小厅去。
才走到小花园,正瞧见一留了头的小丫鬟大着嗓子冲小厨房喊道:“少夫人叫厨房晚膳多做个鸡丝粥。”
苏岱不觉好笑,我这夫人胃口倒好。
走至小厅,往里打量一眼,女子正倚着梅花式方几,支着手肘闭目小憩,没忍心去打扰,在一旁坐下,侧身盯着她,眼眉低垂,面颊微红,嘴唇有些张开,沾着几丝晶莹的液体,竟觉得怪好看的。
思及昨夜说的心仪之人,书上写的两情相悦可不都是瞧脸么,家里有个这么标志的,眼光都高了,如何看上旁人,倘或如此过了似乎还成,也省了折腾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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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用过晚膳,苏岱在家憋了一日,早生了外出逛逛的意思,想着那姑娘怕是不常出门,是个可怜的,今儿吃的又多,便开口叫着印之一起散步。
才逛了会儿子花园,男子不疾不徐地开了口:“算算我也有两日没出去逛逛了,你素日不出家门想来没见过晚上的浔都,不若我带你出去赏赏夜景,可好?”
印之无语,分明迎亲那日还在街上转悠了半日,怎么就没逛,不过赏夜景这事倒是合意,谁知不待作答,苏岱直接拉着她走了,朝后头的两个丫鬟轻喊道:“不必跟着了。”
留下的桃枝满面嬉笑,对桑枝叽里咕噜一通,“咱们家姑娘和姑爷倒是熟络得快,二人瞧着真是般配呢。”
桑枝不似桃枝有点开心事都摆在面上,掩了掩笑意,温声接了话,“姑娘待人温和,性子又好,自然没人不喜欢的。”
桃枝心道没趣,二人便各自干活去了。
印之不常锻炼,是以走两步就觉着累,跟在苏岱后头轻轻喘气,想叫他慢些又喘得说不出话,好容易到了苏府门口,趁苏岱开门的空儿断续道:“你过会儿走慢些,万一我走丢了可怎么好。”
只听人嗤笑一声,“安心些吧,才娶回家的美娇娘若是丢了,我比你还急呢。”心里却嘀咕着,这小姑娘着实柔弱了些,当真丢了可没有好日子过的,不觉浑身一个激灵。
印之闻言在心里啐了一声,油腔滑调,日前才说过这桩婚事无可无不可,难怪母亲说男人的嘴惯是会哄骗人的。
出了门,苏岱抬手紧紧拽着印之的衣袖,步子迈的小,二人并排,慢悠悠走在路边,“如此便不会丢了。”
今日不是什么节庆,寒气未散,街上人少,两边人家参差点着灯,路中悬着大半轮月亮,天色浓墨,星光幽微,衬得月亮皓白,偶有几阵小凉风,倏忽叫人起了些鸡皮疙瘩,窗棱响动声不时入耳,伴着些槐树叶沙沙作响声。
“如今正是槐花开时,前头陇春茶坊旁开的尤盛,可惜现下昏暗,瞧不清楚,再过几日来些风,扑簌簌落下,似下雨一般,十分好看。”苏岱望着稍远处隐隐约约白花花处,自言自语了几句。
闺中女子的月亮总是在房中的窗子里面,无边黑夜不常见,更何谈夜景,又听男子如此形容,只觉平素负尽韶光。
“相公,原先我闺房也能瞧见月亮,不过,全没有今天这样好看的。”女子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没头没尾,没法子接话,大约也无意叫人接话。
女子抒情,或许是要人听的。
苏岱侧过脸,对上她的眸子,只见月光。
缓步走到街中,模糊听得三两商贩闲聊几句。
“陆老头,今日我可听说你去醉月楼打了两壶酒,最近有喜事么?”
“你这小子,眼睛倒尖,昨日我家孙媳有喜,我家便欢喜欢喜。”
“那真是大喜事,恭喜嘞,到时生了可叫我一声,我王小子带着贺礼去。”
“臭小子,还用你说,走了。”
人见着苏岱,隔着些距离打了声招呼:“小苏爷,才新婚,怎就扫起街来?”
苏岱顾及着印之在身旁,只笑着朝人摆了摆手,喊了声,“今日领我娘子逛逛”,并未上前攀谈,那人颔首走了。
浔都城烟柳繁盛,为泗朝一方富庶之地。每至春夏傍晚,百姓三五成群,腰悬水囊,于街巷闲逛,此谓“扫街”。
城中有一百尺高楼,日夜通明,鲜果佳肴与美人歌舞皆是一绝,名曰醉月楼。扫街之后,吟风弄月者多往。
他二人走的便是往醉月楼去的方向,愈往前人愈多,多为男子,间或有些衣衫轻薄的艳妆女子穿插而过。
苏岱依着平日习惯便将人领来了,忘了印之身为女子多有不便,一瞧这场景便知道现下入内,定是不妥。
随即转身将印之掩住,沿来路回去,温声道:“今日时候差不多,就到这吧,改日再来。那时我带你去醉月楼顶,更有滋味些。”
女子“嗯”了一声,调子里带些愉悦,音量不小。
苏岱闻言,朗声大笑,往日与李岩一道好似也没这么高兴的。
二人沿来路返回,月渐向西,凉意愈盛,走了半日身子开始发汗,手脚都热起来。
“书上说月色醉人,今日我才有此感,想骑马,想乱跑,怎么着都好,我真的好欢喜出门啊。”两边街巷的灯光隐隐照在女子的脸上,鬓边几绺碎发沾在面颊,眼眸晶晶亮的映着光,露着一口整齐的贝齿,笑意分明。
苏岱一时有些痴了,想来同路人的欢欣最易渲染,呆呆望着她道:“日后相公常带你出来,可好?”
印之抬眼轻轻点点头,情绪收敛不少,今日的确欢喜,然而物有两级,有喜必有忧,因为这欢喜依赖上了苏岱,不可取,何况适当高兴,不可过头。
到苏府已经过了戌时,桃枝桑枝早备了热水,进门便开始侍候梳洗。
印之逛了这么些时候,身子累得厉害,一沾到暖暖的热水,觉着骨头一时都松了下来,只道今夜月色甚美,不想出过汗泡个香汤也能这般舒适,想着便欢喜,眼角弯弯,笑容可掬。
苏岱惯出门闲逛的,这么散散步并不觉得累,随意洗了洗,便上榻了,双手压在脑后,闭着眼,脑海里女子发丝微乱,星眸闪闪,挥之不去。
印之绞干了头发,瞧见人已睡了,自己心思涌动,今夜未必早睡,便披了衣,寻了些雪浪纸,坐在书案边,抬袖慢研磨,端正了身体将今日之事记下:“河定十七年二月十七日,夜游浔都,戌时方归。”
“月色中天,街巷偶有人声,轻风拂面。”
“人生得意须纵马,浩荡山河一刹那。”
写了几字便停一停,愣愣瞧着出神,只觉自己还在浔都街巷,夜风入怀,月不醉人人自醉,一时入迷,忘了时辰。
苏岱已小睡了一觉,迷糊间翻了个身,未瞧见人,再一看,被子也理得整齐,这般定是不曾回来过,便起身下床。
才至侧间,印之正收了东西出来,四目相对,男子先开了口:“怎得还不歇了?”
“心旷神怡,舍不得睡。”印之撩开珠帘,柔声道。
寻常女子难得出个门竟是兴奋至此,做惯了的事有时倒不能醉心其中了,苏岱想着自己该不该同她说这般日子,往后还多的是,不过如此她今日便能少欢喜一些么,今日的情境来日又能复现么?未能让她尽兴而归,亦是自己思量不足。罢了罢了,左右高兴不是坏事,于是只温声道了句:“歇下再想罢。”
三更锣响,二人才一道躺下。
思及蹬被之事,今夜印之特特将自己各处裹紧,像个蝉蛹似的,“你放心,今日我定不会蹬被了。”
“嗯。”
下午时,苏岱已眯了一会儿,睡意不浓,方才睡了又醒,此时清醒异常,倏忽想起自己初次离家出走是何模样,也是如此新奇,去了何处倒印象不深,只记得离家时的心绪当真是欢喜得不行,奈何没有心眼,甫一至城门,便被人骗光了钱,叫守门的侍卫送回家,弟弟妹妹因这事笑话了自己一整年。
思及此,一时好笑出声,而后身旁那人就翻了个身,苏岱勾了勾嘴角,道:“当真舍不得睡么?”
“不是,腿酸得厉害,睡不着。”印之闷在被窝里悠悠的应了。
“我与你揉揉罢,明日还要回门,免得叫人看笑话。”
闻声,印之动了动身子,左右如今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按个脚没甚了不得,掀了被子坐起,两腿伸到苏岱处。
男子见状,不动声色笑笑,而后坐直了身子,抬手撩起她的裤脚,触手温热,肤如凝脂,细滑无比,腹中一时热起来,强作镇定,仍是不轻不重的按着。
初时,印之只觉酸酸麻麻的厉害,后头愈来愈舒适,竟斜躺下去,睡着了,不时舒服的“哼哼”两声,惹得苏岱愈发难受。
待人睡熟了,替她掖好被子,自己往隔扇后浇了两盆凉水,方才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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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苏岱:睡眠质量堪忧印之:这儿比在家舒服些前面提的兰雪茶是《陶庵梦忆》中写的,扫街一说是胡诌的,莫考据
第5章 回门日闲话唠家常
回门之日,印之装扮的认真些,穿一身杏仁黄的外衫,里边一件乳白色短上衣,下搭一条碧青色褶裙,淡扫胭脂,明艳清丽。
至用膳厅,苏岱一身月白衣衫,已在等着了。
昨夜二人睡得不早,今早便起得晚了些,早膳吃得着急,赶着时辰,往江府去了。
甫一进门,江观夫妇便迎了上来,招呼着“快进来,快进来,你祖父今日身子觉得不错,也起来等着了!”正堂内,糕点茶水自是早已备好。
老人执着拐杖,晃悠悠站起,面色苍白,双目无神,瘦得不成样子,印之立时奔过去搀扶,“祖父,瞧着今日精神头不错,特意来等印之,可是急着要与我手谈一局?”
“臭丫头,没个正形。”江祖父慈爱地瞧了印之一眼,又抬眼望望苏岱,眼里满是怀疑,这么一副小白脸样貌,如何知道照顾自己的孙女,不觉担忧。
这边苏岱行了个大礼,听着二人谈话声,便自顾自起了身,方才站定,那老人立时开口:“听你祖母说,苏家是个知礼门第,怎么到了你,平日顽劣些就罢,见着长辈这礼竟也废了?”
闻言苏岱大约猜想了些,这江老约莫听了市井谣传,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孙女嫁了我,如今见我又是个不成器的,少不得得立立威风,也是情理之中,便照做了,仍旧低头拱手站着。
印之原少见祖父严厉,倒是稍微有些唬着了,软着声道:“祖父,相公并非有意,我们来时着急,早膳用得胡乱,低着头不适,他忍不住才起的,您别说他了。”
江老心中不是滋味,小姑娘才进了苏府两日,怎么就胳膊肘拐得这般快,慢慢坐下,一手向苏岱抬了抬,“起来吧,坐。”
又向着印之道:“在那边可还习惯?”
“您还不知道印之么,吃着家里带去的小厨房,哪有不习惯的。”
依她的性子,贤良恭顺算不上,不过七窍玲珑,秀外慧中还当得起,苏家这小子虽说顽劣了些,先后打听了多次,倒也名不副实,思及此,苏老又瞧了他两眼。
与印之闲话了会儿子,胡氏遣人来唤,母女二人总是话多些,便未多留。
苏岱见人一走,才开了话头:“祖父,我那珍宝阁里最近来了一方璞石制的砚台,赤比马肝,酥润如玉,背隐白丝类玛瑙,面刻三星如弩眼,着墨无声而墨沉烟起,我已差人送来了,不知祖父可想瞧瞧?”
苏老登时满目放光,佯装面色不变,低着声音道:“既然说了,那便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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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之到了自己房中,临窗大炕上,胡氏靠着半旧石青引枕,已等了一会儿,见女儿进来,摆手叫丫鬟们退下,母女俩相对而坐。
胡氏抚着女儿的手开了口,“母亲知道,这桩亲事仓促,事先与你商量得少,未必觉着满意。你这丫头自小爱拿主意,好在性子外柔,不与人急眼。”说话间竟有些哽咽起来。
见状,印之赶忙打断:“母亲别这么说,印之少出家门,本就没见过几个男子,便是与我商量,又能如何,左不过挑个顺眼的罢了。”
“再有,印之知道咱们家断不是在意劳什子脸面的,您与父亲定考虑良久,我省的。祖父前些日子病的那样重,既是他所愿,印之也当成全,以报多年教养之恩。”说话间抬手摸了摸母亲的脸,妇人虽擅养护,奈何抵不住岁月,额上眼角,细纹愈发显眼。
胡氏闻言一面高兴孩儿懂事,一面担忧,毕竟是离了家,便开口宽慰:“难为你能这么想,不过我与你父亲相看多家,只看重着孩子一点,护短得厉害,与之来往的好些是你父亲的门生,皆言此人,金玉其内,极重情分,思虑周全。”
母亲说得正经,旁人也许看不出来,印之却知道她是在说服自己相信便是离了家,女儿日后也会过得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