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你外祖母那层关系在,你嫁过去骄纵些,他也能护着你,虽说爱玩了些,却也不伤大雅,别家女子看得是相夫教子夫妇和睦,咱们家只要女儿不受委屈,行止由心。”
胡氏目不转睛,瞧着小姑娘,乌发白脸,面若敷粉,唇不点而红,温温软软,就这么送人了,一时思绪万千。
“瞧母亲说的,咱们家怎么养女儿的我还不清楚么,印之绝不会委屈自己,母亲安心。”
胡氏稍难过了会儿,自然想起另一桩事,抽出袖中手帕,擦了擦眼角,状似无意,轻声道:“瞧你面色不错,这两日房事如何?”她也是头一回替人操心这个,话说得不免直白,一时间空气安静。
印之羞红了一张脸,低垂眉眼,下意识想离母亲远一些,躲躲闪闪道:“还成。”
胡氏不觉笑了声,正经道:“是我的不是,新婚的女儿家脸皮薄,不该说得这般直白,不过总是这个意思,苏家那个瞧着身子强健,你若受不住,可适时讨饶,莫由着他,伤了自己。”
印之接连“嗯”几声,而后寻着机会,转了话头,“母亲,今日午膳备了些什么?”
“午膳么,我着人备了些泰都的吃食,你与苏岱或许爱吃,过会儿子尝尝。”胡氏转了话头便也没多想,就着印之挑食的毛病说了一通。
闲谈便到此处。
这厢,江老见了砚台,半晌挪不开眼,只喃喃自语:“好东西啊,真是好东西。”
苏岱从正厅往外一望,瞧见江观在园中下棋,左手执黑右手执白,与自己对弈,好奇得紧,趁江老高兴,说了声,便往园子来。
江家人爱下棋,屋前屋后都摆着刻着围棋谱的石桌,只见江观面前黑白两子正难分难解,局势胶着。
苏岱静立其旁,瞧着这局棋子叫岳丈下成了和局,才拍手称妙。
江观似笑非笑,“贤婿,可是看了有一会儿了?”苏岱拱了拱手,“才来一会儿。”
“别光看了,也来试试罢,李岩可夸你厉害呢。”
苏岱早有此意,并不推托,拣了个凳子,接了装黑子得棋篓子,二人便切磋起来。
“贤婿啊,前几日李岩可与你说了些什么?”江观状似无意,轻落一子。
本以为是正经切磋,谁知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觉好笑,开门见山不好么,倒像你女儿大方,苏岱面色不变,朗声道:“岳父安心,我定会好好待印之的,左右咱两家离得近,实在担心便过来瞧瞧,小婿养了笼会传信的鸽子,您不方便来,我就写信与您报备,可好?”
“你这混小子,尽会说东扯西。”江观笑骂了一句,转了注意力,白字落了下风,一看不好,略皱了皱眉。
苏岱勾了勾嘴角,“我可不开玩笑,明日便给您传信。”
江观素日是个谁与自己玩棋,便气味相投的,如今棋逢对手,又得人的承诺,没有不喜的。
快到午膳时分,苏岱输了一子,正巧前头传膳,二人一道去了。
这一大家子用饭也无甚特别,时常叫人拈些菜,便罢了。
二人回到苏府,时辰还早,印之思及昨夜扫街之乐,未免心痒,书上有言,凡事还不该太纵着自己,一朝贪恋最是恼人,便迫着自己做些旁的事。
苏岱经由昨夜揉腿之事,思来想去,这小姑娘细胳膊细腿也就罢了,还是个爱乱跑的,偶一出门,想的是什么骑马,自己又说了在苏家没人拘着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可她乱跑一趟,揉腿倒苦了自己,不觉摇了摇头。
没一会儿功夫,眸光一转,抬了腿便去寻人,正瞧见印之倚着方几,素手轻叩桌面,神思不知何往,倒是好笑,轻咳一声,道:“醒醒了,我有事与你说。”
印之眨巴了两下眼睛,含糊应了声“嗯”。
“昨日扫街我瞧你欢喜,说了日后要常带你出去,只是,你这身子着实柔弱了些,咱还得从根上将事解决了。”
“怎么解决?”
“每日卯初,你随我练半个时辰拳脚,身子调好了,想去哪儿自是都成。”
印之闻言微愣,这的确是个好法子,话本子上劳什子的英雄救美,初时瞧瞧还有些意思,后头便觉奇怪,美人惯是柔弱的,偏得人来救么,继而想到自己娘胎里带出股寒症,十分容易生病,虽说大夫也曾提过叫多走动出汗,家中人觉着自己吹风即倒,怎么也不愿意,如此一来二去,便也歇了心思。
今日听了这个,满心都是愿意的,“成,练。”
苏岱嗤笑一声,“你莫要觉着容易,明日若是起不来,过些日子出门还腿酸,便自己忍着罢。”
印之端正了身子,抬眸望他,正经道:“相公放心,印之起得来。”
这两日苏岱皆没睡好,今日便想早些睡,因此也未扫街,而印之则是瘾大人菜,乖乖呆在家里歇着了。
蹬被此事不是说改就能改的,这不,今夜又来了。
苏岱睡得迷糊间,小腿上这熟悉的感觉,侧头瞧了瞧,无奈勾了勾嘴,抬手与她盖好,复又睡下。后头又蹬了几次,干脆是闭着眼,也不起身,愣愣地伸手捡被子,勉强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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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苏岱:你人菜瘾大怎么苦的是我…
江印之:我没有,别瞎说。
第6章 练身体初饮乾坤气
约莫破晓,印之悠悠醒来,心觉有事要做,总比往日起得早些,稍愣了会儿子,便起身下床。
悄声唤了桑、桃二人,边洗漱边注意着里头的人。
今日穿了身芍药红的窄袖练功服,束着海棠纹腰带,脚上套双银红羊皮小靴,头发梳成男子绾髻,原没有如此打扮过,现下一见,倒觉着自己有几分英气。
桃枝嬉笑打趣道:“姑娘这么打扮,人瞧了,说不定也能得个江郎顾的名头!”
话音刚落,桑枝便向她剜了一眼,而后温声接道:“姑娘生得好看,怎么扮都有人欢喜。”
桃枝自觉说错了话,讪讪闭嘴,安静立在一旁。
印之正揽镜自顾,并未放在心上,定定瞧着镜中人喜上眉梢,我果真是个俊俏姑娘呀,随意装扮都好看。
既生如花貌,何恨女儿身。
一时瞧得入神,未察帐中人已立在自己身后有一会儿了,此刻蓦然出声,“你这身打扮,尤其好看。”
男子声音慵懒而纯净,印之略一怔,柔声接道:“承蒙夸奖,不胜荣幸。”面上却瞧得出有些得意。
苏岱朗声笑笑,留了句“等我会儿子,练完再用饭”,便洗漱去了。
日渐东升,小园笼着薄雾,隐见芭蕉叶间漏下几缕日光。
二人面朝东方,苏岱手执一根细长柳条,站得挺直,“你先不急着练,站直了,闭上眼,听我细说。”
印之一一照做,灰蒙蒙的光挡在眼前,风声作响。
“练拳脚为的是以自然之气养自然之体,以自然之道养万物共生,因而今日这第一桩,便是引气入体,小姑娘家家体弱多病,十有八九这因由,要怪成日里不出闺房,懒怠动。”
苏岱瞧着眼前人身子纤细,弱柳扶风,好似站着也不稳当,不觉摇了摇头,略略皱眉。
继续道:“女子不愿出门,倒也不能责怪,要骂还得骂骂泰都那帮老古板,传这么个病气过来,旁人我管不了,不过你嫁了我,却不能叫你为此所害。”
印之站了一会儿,眼前又黑着,心里分不清东西南北,那人嘴仍不停,晕乎乎就睁了眼,寻了旁边的矮石凳,径自坐下了,面色白得厉害,桑枝赶忙来扶。
见状,苏岱轻叹一口气:“果真受害颇深。”心道还是不能操之过急,趁人缓缓劲儿的功夫,自己倒撇了柳条,先耍了套拳。
只见行云流水,收放自如,随风流淌,又稳立归处。
印之瞧那人的模样,十分艳羡,不顾桑、桃阻拦,小跑到苏岱身旁,抬手扯了扯人的袖口,眼神坚毅,强作铿锵语气,道:“我要练,是我想做的。”然而嗓子软软,始终细声细气,倒惹人发笑。
苏岱扬了扬眉,略略勾了勾嘴角,“知晓了,该练。不过要慢慢来。”说话间抬起另一只手将衣袖从女子掌中松开,“问叶,去库房取只藤条凳来。”
这问叶即是那日去醉月楼寻他的那个,自小伴着长大,算是心腹。
待东西拿来,苏岱低首看了眼那姑娘,温声道:“坐着练吧。”
印之端着身子坐下,闭上眼。
“气沉丹田,神思放空,深吸慢吐。”
苏岱一字一字地念,立在女子身旁,呼吸声起伏。
前庭玉兰正开,香气氤氲,车马喧嚣隐隐入耳,天地之间好似有阵嗡嗡声,小风轻挠耳畔。
二人一动不动,问叶、桑枝、桃枝六眼相觑,张牙舞爪,一声不吭。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苏岱方出声,“睁眼罢,感觉如何。”
印之笑容可掬,眉眼舒展,“甚好。”
眼见将到辰时,桑枝上前扶了扶女子,柔声道:“大爷,姑娘,现下可要将早膳摆上?”
印之正觉着腹中空空,思索着一解饥肠,才要点头,却被苏岱抢先,“这才起了个头,后边还有些动作没练,若到此为止,可不白白浪费才吸得乾坤之气?再过会儿子罢。”
桑枝无法,只得退下,抬眼正瞧见自家姑娘一脸不舍地望着自己,昨日还想着留两块炸酥了的野鸡崽子肉,咸浸浸的,配粥吃,边退边无奈摇摇头。
苏岱又叫扎个马步瞧瞧,自己开口应了的事,如今才只是起头,怎好就这么舍了,略歇歇印之仍照做了。
男子摆弄着柳枝,似笑非笑,略带无奈,道:“手,伸不直;腿,站不稳;腰,东倒西歪,你平常是日日躺着不动么?”
印之无语,额上生汗,两颊泛红,浑身抖如筛糠,苏岱瞧不下去了,“歇了罢。”
“原先可曾习过舞?”
“不曾,一则体弱,二则祖父有言,此非良家女子所为。”愈往后,印之不知为何心虚得厉害,声音愈小了,干脆低下头去。
苏岱闻言,深深吐纳两回,实在憋不住,“泰都那起子老迂腐,张口闭口循祖制,循的哪门子祖制,天地之始,古人以身通灵,或舞或歌,忘了本不说,成日里净念些前朝旧闻,还谈个什么祖制,害人至此!气煞我也。”
边说边踱步,瞧着确是气急,“江印之,新婚夜你既能说出那般有违常理之事,该是个有主意的,若是信我,前些日子你说的骑马之类,我不仅教你,还包管你能做得不输男子。”
日光丝丝缕缕落在男子脸上,眸光闪闪,恍若天人,印之心想,何谓风流?
“我信你,因为我本就不输男子。”这般有气势的话出自一个温温软软的女子,只道皮相有形,魂魄无状。
苏岱朗声大笑,“走,用膳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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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正是春眠不觉晓的日子,苏老太太年纪又大,愈加贪睡,二人又新婚,便免了这阵子的请安,是以二人便不慌不忙地更了衣。
苏岱用过饭不知何往,印之一人倚在榻上,取了针线物什,打发时间。
素来心中多事,便喜女红,人言一心二用易伤手,印之不以为然。
拣了个穿枝花的纹样,引线穿针,丝丝缕缕,一针一线,般般心绪寄托其上。
少时偶读前人诗作,观公孙大娘剑器舞,“天地为之久低昂”,动心不已,央着祖父请人来教,不想祖父动怒,关了自己两月禁闭。
真是怪得很,那时以为祖父年迈,有些事得自己做主,该时时在意话中对错,谁想如今原来影响颇多呀,好在自己倒也没事事听话,如今聪明伶俐,模样又好,果真是世上少见的女子。
思及此处,竟轻笑出声,一旁的桃枝表示,习以为常。
闲处光阴易过,不觉到了午膳时分,问叶过来递了信,“今日大爷与友人约了饭,不回来用午膳,叫少夫人自己吃罢。”
印之不甚在意,她胃口向来不错,今日用过饭又叫厨房做了碟子奶油松瓤卷酥备着,这东西吃多了腻得慌,得配盏拌了蜂蜜的金桔果子茶,那才舒服。
后头院子里空旷,午后日头又好,不晃眼还暖和,便吩咐人将那矮榻并一张雕花茶几移了出来,安置在芭蕉旁,打算在此消磨一个下午。
太阳不毒,然晒久了眼睛也不舒服,印之从袖中拿了一方素纱手帕蒙了眼,侧着身子胡乱眯了一会儿,实在无聊。
“桑枝,桃枝!”
二人伏在榻边,竟也倚着睡了一觉,如今含糊应声,“在呢在呢,姑娘要什么?”
“想看话本,又不想用眼,不如,你二人各分饰一角,读与我听,如何?”印之循着透出的轮廓,抬手端了金桔蜜茶,心满意足地饮了一口。
桃枝正困,趴着不愿起,“姑娘,您出阁前两日我才读过,嘴里生了两个水泡,现下还没好全,您唤桑枝罢。”
桑枝倒是揉了揉眼睛,整理了衣衫,“后头新来的两个小丫头,声音听着不错,昨儿还在屋内练嗓,想来念《牡丹亭·惊梦》一折是极好的,姑娘试试?”
“哦,那便叫来吧。”
桃枝听闻此话,一脸钦佩地瞧着桑枝,要说偷奸耍滑的行家,还得是你呀。
不一会儿,桑枝领了两个怯生生的丫头过来,印之按礼问了两句唤作什么,年岁几何。
一个叫缬草,一个唤香附,皆是十三岁的年纪,名字倒有意思,是安神的药材,便多问了一句,“谁起的名?”
不想话音未落,三小姐与表小姐正巧过来,远远喊道:“嫂嫂!”
印之忙摘了纱帕,站起身来整理衣衫,上回还想着叫人留个好印象,马脚露的这样快么。
温声道:“你二人怎么过来了?”
疏棠上前拉着自己的衣袖,这却是个自来熟的姑娘,印之心觉欢喜,“嫂嫂,我大哥出门前遇上我,叫我若闲得发慌,便来寻你,莫教你一直躺着,正巧出门前瞧见秋槐表妹,便一道来了。”
此话一出,印之愣了愣神,瞧了瞧才躺的矮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与一旁的桃枝耳语:“将东西挪到蔷薇架下,再泡一壶金桔蜜茶,备好的奶油卷也拿来。”
又满面笑意向二位妹妹道:“适才见妹妹们笑了,咱们去蔷薇架下罢,我备了些吃食,那处花开的盛,最是好看的。”
说话间才将脚底的绣花鞋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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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印之:又是被我自己美到了的一天苏岱:我娘子太弱了怎么办不知道有没有发现,出过门的印之,私下里再没叫过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