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样做…过了吧。”杨逾眼神锋利起来,他抬着手臂,绕在手上的玉貔貅垂下来,摇摇晃晃。
事情尚未定案,便要用铁索将人像犯人一样绑回去,绝不可能。
正临司向来铁面无情,红衣人道:“这是规矩。”
“傅其章尚是二品靖安将军,有皇命官职在身,说到底也不过是配合你们调查,大楚可没这样的规矩。”杨逾缓缓收了手臂,将深邃的眼神投了过去。
“将靖安将军请去正临司。”身后一身黑袍黑巾遮面的人等得不大耐烦,于是开口。
这些都是皇帝御前的人,自然是了解皇帝心思的,现在不清不楚地就要把傅其章当犯人似的压走,若是之后查清了恐怕有损圣颜。
看着底下唇枪舌战许久,傅其章也不愿意再磨叽,总归都是要走一趟的。
他舒了口气刚下个台阶,沈郁茹忽然又拉住了他,急切地唤了句元十。
到了此刻,她的眼睛里才真切的充满了恐慌与不安,久久不愿意放手。
傅其章拍了拍她,挣脱出来后什么也没说。因为他什么也说不出,“放心”二字到了现在,已经是苍白的。
正临司不敢与御前的人争辩,只能收了铁索,规矩地给傅其章让出一条路来:“靖安将军请。”
沈郁茹望着那个背影,慢慢将手指握成了拳微微颤抖着,终究是落了泪下来。
明明在猎场里救了太子,是于信隐瞒不报、冒功领赏,怎么现在都变成了傅其章的罪过。
“景舟…跟我去沈府。”沈郁茹必然要去沈府去与于氏问个明白。
“嫂嫂!”“夫人!”杨逾看着她似乎不大清醒,想要拦住。
“二位先回去吧,你们不被牵连,才有机会去查这件事。”沈郁茹声音疲惫,但神色却从未有过的坚定。
现在能与靖安将军府划清关系的,先都划清,不然便连无辜的人也要牵扯进来。
一朝嘉宁九路大军军权在手、功名赫赫,是人人都要奉承一句的大将军。一日是勾结山匪,包庇匪首的罪将。
个人声名全在他人一言一词间,半点由不得自己做主。
因为靖安将军府的事情,沈府大门紧闭,生怕不时正临司的人也要到府里查抄。
当初想要这份姻亲的是于氏,现在怕这份姻亲的也是她。
“放开我,我要去找我阿姐!”沈子耀被沈置牢牢地拽着,只能扒着门框往外挣。
沈置何尝不担心沈郁茹,却也不能再让自己儿子往那泥坑里去,顶着被拉扯得生疼的胳膊,道:“我去把你阿姐接回来!接回来。”
听到这儿,沈子耀才不再挣扎,喘着粗气:“现在就去。”
虽然正临司带走了傅其章,好在没有封府,便是还没查清楚定不了罪。那暂时把沈郁茹接回沈家避避风头,也是好的。
屋里战战兢兢的于氏却一脸担心:“那…那岂不是要把那些铁面阎罗引到沈府来…”
刚才她听说街上都是黑袍带刀的人,一个个跟无脸黑无常似的,很是骇人。
“还不是你那个侄儿做的好事!”沈置现在也没什么好脸色,怒目瞪过去。
他一直知道于家贪财,也没想到能做出这样黑心的事情来。
这一句话激怒了沈子耀,他大跨步往屋里走去,一把抓住于氏的衣服:“还把你给忘了,于家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于信那个小人,我这就去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黑的!”
说罢,他用力一推就往门外走去,要去提剑杀去于家。
于氏知道在此之前于信确实不认得傅其章,这事儿定然是胡诌的。便也没有底气。
“信儿不在府里,不在的!”于氏看着那双要杀人的眼睛忽然害怕起来,忙追出去。
刚到院中却听着“砰”的一声,沈府大门已然被两名侍卫猛然推开,沈郁茹已经站在了门口。
她如同一根刚从冰潭里取出的玉簪,让人看得着玉的光泽却又散发着寒意。尤其是在关键时刻,可以如剑一样刺入血肉的玉簪。
“阿姐?”沈子耀低声惊呼,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郁茹。
余下的十数名侍卫停在了府外,唯独景舟带着剑跟她近了门。
“郁茹…”沈置咽了口唾沫,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沈郁茹没做停留径直走向于氏,似乎要用这冰冷的目光将她刺出洞来,问道:“我且问你,于信在何处?”
这样的气势,已经将于氏吓得半死,可她想找个依靠却发现四周无人,连沈置也躲得远远的。
“不…不知道,这几日一直不在府中。”她连连后退,手摆地似乎要把手腕晃断了,满目惊恐。
沈郁茹一步一步地逼近,不给她留出太多的空间:“不在?出去躲风头了?”
“不不不不!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真的好几天不在府里了。”于氏吓得哭了起来,双腿止不住的颤抖。
“铮”的一声,沈郁茹回手抽出了景舟的长剑,架在了于氏的脖子上,神色中没有一点要相信她的意思。
于氏顷刻间便跌坐在地上,指尖发麻双腿没了知觉:“别别别…”
沈郁茹压了压哽咽的声音,大有一番拼到底的架势:“把于信交出来,我们新帐老帐一起算。”
沈置一惊,往前上了半步却又停住了脚步,也不再想去护着于家。
从小以来,无论是沈子耀还是沈置,都没见过沈郁茹发怒,还是这样拿着长剑。
“于信先在晋北冒功领赏,夺沈子耀功劳,又在豫中阵前怯战,令将军身受重伤,如今还做起了栽赃陷害的龌龊事情来!”沈郁茹越说越激动,将满心的怨恨与不解倾倒而出。
于氏已然答不出什么,只剩下颤抖的嘴唇和上牙打下牙。
冰凉的剑锋贴在颈间,沈郁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沈郁茹,靖安将军傅其章,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们于家了,要你们这么算计!”
她漱漱落下了两行愤恨的泪水,蹙眉望着:“我母亲当年在大雪里给你寻簪子,重病不治。进府后你苛待我与弟弟,百般刁难,终究是我们对不起你,还是你对不起我们!”
于氏的脸已经没了血色,呼吸沈置都微弱起来,半晌喘不上一口气:“我…我没想害死你母亲…我…”
“你有什么尽管冲我来,我奉陪到底,但你不该去害傅其章!”沈郁茹又将剑锋抵的用力了些,她第一次有了杀人的念头。
“阿姐…”一向冲动的沈子耀这时却冷静下来,担心万一真的出了人命。
人在崩溃前总是沉默的,于氏忽然疯笑着站起来,慢慢理了理自己的鬓角:“我谁也没想害,是沈家对不起我!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战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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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86章 歧路
◎这场悲剧似乎找不到源头◎
沈郁茹从没记得沈家做过什么对不起于氏的事情,都是她对自己母亲百般刁难。
正疑惑着,沈置却已经心虚地别过头去,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虚汗,不敢看过来。
剑锋锐利,于氏站起来一挪动,脖子上已经可见一道血痕,沈子耀赶紧上前拿过了沈郁茹手里的剑。
他倒不是怜惜于氏的命,只是不想让自己阿姐陷到人命官司里。
若说于氏与沈家有什么恩怨纠葛,那也是沈置年轻时候的事情。
于氏不慌不忙地将头发衣服收拾利落,想保持着体面,又拿起平日里高人一等的语气:“我可是比宋轻先跟沈家订的亲。”
沈郁茹心中暗惊,投了目光过去觉着不可思议,她从未听过这些事情。
“吊着我这么多年,说退婚就退婚,不就是因为我不能生孩子么?”于氏说得讽刺起来,转身面向沈府的正厅,出神望着高高的屋檐。
于氏与沈置,也算得上青梅竹马。沈、于两家在清明踏青时结识的,那时两人都不过还是黄发小儿。
两家住得不远,沈置与于氏常有见面的机会,情谊越发的好。如此一来二去两家订了亲,都盼着能喜结连理。
豆蔻之年的于氏,虽性子然活泼外向些,但绝没有现在这般尖酸刻薄。沈置虽然自己温吞,却喜欢这样风风火火的姑娘,觉得日子能热闹些。
两人一起在城郊的河里摸过鱼,到华苑里看过戏,于氏还带着沈置翻过窄巷里破旧的墙,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越来越多。
可事情在即将成亲的前一个冬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三九隆冬,于氏不小心跌近了冰水里病了一场,一直高热着人也不清醒。来的郎中给她诊了风寒,却还瞧出了其他的病症。
于氏自来内虚,往后不能生育。
这事儿被沈置的父亲沈原得知了,他觉着沈家就一根独苗,就算这姑娘再好也不能断了沈家的香火,便起了退婚的念头。
沈置喜欢于氏,并不在乎这些,不答应退婚。可终究是没有主心骨,扭不过强势严厉的父亲。
在于氏高烧不醒的时候,沈原去于家退了婚。沈置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十天半个月,原本温吞的性子就更沉默了。
不过是跌进冰水里病了一场,一觉醒来就被退了婚,没了日夜心心念念的情郎。
于氏不甘心,也越发的偏执起来,甚至听见小孩子咿呀学语,都会想起来自己是因为不能生孩子而被退的婚。
病了好之后,除了性子更加泼辣了,还总是对身边的孩子十分恶毒。
而沈置毕竟到了年纪,不久便是又有人来说媒,牵线的对家便是宋轻。
婚事是沈原一手操办的,沈置没有任何说话的余地。
虽然宋轻温婉大气,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料理家事都很好,可终究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好。
之前风风火火的于氏也一直在他心里,一次又一次的冒出来。
因为退了婚,沈、于两家就没再有什么来往,成亲后沈置也强迫自己安分了一段时间,习惯了身边这个温柔的夫人。
可终究是装作忘记而已,直到两人都在街上碰见,旧情便如星星之火,又慢慢形成了燎原之势。
不过顾忌着沈原,沈置不敢华明正大的与于氏见面,只能偷偷去外边见她。
直到沈原去世了,两个人之间最大的阻碍没了,于氏才放肆地找上了沈府。
当她见着宋轻孕育了一对可爱的儿女,更是心生嫉妒。觉得宋轻抢了自己的位置,更厌恶这两个孩子。
直到宋轻病逝,于氏才如愿以偿地嫁进了沈府。可是现在她却不知道嫁过来是因为自己爱沈置,还是因为心里那份偏执与不甘。
那时沈郁茹和沈子耀年幼,常在府里走动。她每见一次这两个孩子,都会记起自己被退婚的事情,那种感觉如刀子一般扎在心上。
自然,之后继母总是没有由头的刁难这两个孩子,府里除了责骂声便是孩子的哭声。
沈置放不下于氏,也不忍心自己的儿女受委屈,便选了个折中的办法,将沈郁茹和沈子耀送去了徐州的老宅。
宋轻的病逝,他是愧疚的。平心而论,宋轻是个好姑娘、好夫人和好母亲,但是就是没有遇到一个好人家。
这一场悲剧若追究源头,却发现没有源头可寻,似乎那一步都是错的。
一步错,步步错,才到了今日这样的局面。
……
起了一阵风,于氏望着房檐,目光中略过了几只往南高飞的鸟儿。她忽然觉着自己被困住,却又不知道被什么困住了。
沈置第一次再自己孩子面前哭得泪流满面,毫无之前自持的长辈的严肃。
他不愿意提这些事情,可今日又不得不一字一句讲出来。
沈郁茹第一次直面他们的过往,思绪本就杂乱,现下一时间还不太能将听到的事情理解透彻。
“你们沈家的事情我不想掺和了,左右我从来都不是沈家的人。”于氏说着苦笑起来。
老泪纵横的沈置,抹了一把脸:“是我对不起你们母亲,郁茹…”
“行了!”沈郁茹把话打断,收起了刚刚升起的一丝同情。一提起宋轻,便是谁也不能说无辜二字。
“于信在哪?”她又看向于氏的背影。
眼下最棘手的,还是傅其章的事情,那些陈年旧事有的是时间去算。
于氏拈着手帕打理头发,一副半疯半清醒的样子,缓缓转过身来:“他三日前就出去了,我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
忽然,她自嘲地笑起来,踉跄着步子:“人啊,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的将军也许命里就有此一劫,根本陪不了你白头到老!”
说罢,她长笑起来,仿佛自己的不如意不能化解,便也要诅咒他人事事受苦受难。
自从于婉灵被堕了胎,她便日日梦见成王要来抓她。还有宋轻一身白衣,捧着那个木匣子来索要庄票。甚至还梦见当时被摔碎的红玉金簪,血淋淋地掉在身上。
如今紧绷的神经早已禁不起再次拉扯。
外人觉着是疯言疯语,可却正戳了沈郁茹的心窝,她真的害怕傅其章有个三长两短。
“景舟,去于家查,把于信给我找出来。”她看着疯疯癫癫的于氏,已经不能断出这人是真疯还是装疯。
沈府里从未有过这么多人齐聚,却也从未有过这样的肃杀。
若说之前沈郁茹惯于逆来顺受,自小而来的不安和忍耐一层层地将她包裹,那现在她便是打破了一直封固着自己的外壳。
应当是看多了傅其章的眼睛,不知不觉间她的神色中竟也似藏了些刀剑似的,能把人看得浑身发冷。
“这次,我不会再放过于家。”她将眼神挪到于氏脸上,以冰冷回击疯癫,将人激地清醒了几分。
沈子耀发誓,这是从小到大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阿姐有这样果决的目光。
这是应是沈郁茹本性里的坚韧,不过是现在敢于将这份无所惧加在自己的身上,去坚定地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