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想到大殿上文臣武将那些话,和牢狱里不见天日的时日,他便又觉着是自己一厢情愿,上赶着买卖。
自从沈郁茹离开府里之后,房间便像是冷了下来一般,只剩了冰冰凉凉的壳子。即便是日日往屋里送餐,也不觉着有多少暖意。
傅其章静坐在书案后,那张和离书便被平整地铺在案上。他觉着这件房子里,哪哪都没有这一张纸的容身之地,放在何处都不合适。
虽然知晓和离背后另有蹊跷,可他还是害怕,怕若不能揭破真相,便真会一直如此。
桌上还摆着沈郁茹爱看的书,他睹物思人伸手去轻轻翻了翻,或许这纸页间都有着她的气息。
忽然,书间夹着的一张纸吸引了傅其章的目光。他将纸张抽出轻轻展开,只看了几个字便心头一热。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正是之前他最喜欢的那首诗,可再仔细看,这张纸崭新,连字迹也精细了不少,竟然是新写的一张。
最惹眼的,是一旁写了“赠元十”。开始的那一张,并不是特意写给谁,只是沈郁茹闲来提笔,草草写下而已,
同样的诗句,这一回字里行间都有了情,也有它的去处。或者说,是沈郁茹的心有了去处。
本是应当欢喜拿到的诗,可现在到傅其章手里竟泛起一阵酸楚。
明明诗和心都有了归处,倒底还有何难事值得一走了之。
“将军…”景舟已经进来许久,不过看人入神不忍开口。
傅其章收了那张纸掩在袖下,不知何时起他竟想把所爱的好好藏起来、护起来。
“韩兴良那儿怎么样?”他想找个借口掩饰过去自己的情绪,却发现一张口还是放不下军中的事情。
“他估计撑不了太久了,日常军务便应接不暇,现在北境的战事繁杂,更是处置不利落。况且…况且南边好像也不太平…”景舟将情况一一道来,说得担忧。
听着不容乐观的情况,傅其章已然蹙起眉头:“南边又怎么了?”
景舟道:“嘉宁南路送了军报来,属下并未拆开,不大知晓。”
“将军!太子殿下到!”小厮一路小跑到了门前通禀。
太子鲜有往朝臣府上去,如今亲自来了傅其章还着实猜不出其目的。他刚起身,太子却没等他迎,已然进了门。
“见过太子殿下。”傅其章俯身行礼,将主位让了出来。
徐佑颔首:“将军将不必多礼。”说罢,他也竟去了一旁的位置。
这情形在傅其章意料之外,他顿了一瞬,道:“殿下亲临,不知所为何事?”
“自然是因为北境的事情。”徐佑知晓不必与他寒暄,也便开门见山:“昭宁侯部作战不利,致使殷老将军身陷险境,近几日频频求援。陛下下了调令,命韩兴良带兵支援。”
之前只知道北境情况危急,可不成想殷渌处境险恶,傅其章这会儿心中才生出几分急切,可片刻后又被遮掩了过去。
“既然已经派韩兴良前去,那想必困境可迎刃而解。”虽然这么说着,可韩兴良是块什么料他最清楚,看着身彪体壮,实则就是根石头了的柴火。到关键时刻只会不温不火地冒烟。
太子道:“韩兴良少经大战,恐怕难以应对这般紧急之态。”
话到这个节骨眼,目的已经呼之欲出,可是傅其章却还不甚想面对:“那殿下此次前来,所谓何意?”
“还请将军再执剑领兵,已解北境燃眉之急。”太子说得诚恳。
“是准备等这一战结束后,再寻个什么理由把我送进大狱吗?”傅其章不是圣人,也做不到将过往经历通通抛之脑后,毫无芥蒂地答应。
豫中时的为国为民现在再讲便着实可笑,实在不能用道义做绳索将人捆绑。
徐佑看了他会儿,认真道:“将军暂且考虑,本宫愿以来日相保。”
太子的来日便是皇帝,可傅其章却不十分在意这些,他现在脑海中全是殷渌尚在前线险境,诸多将士正在浴血。
再问自己的心,好似也是不愿意无动于衷的。
……
沈府,兰芷照例端了些热粥和清口的小菜给沈郁茹。她刚进门,就见着了倚在榻边的人。
许是许久没见过阳光了,沈郁茹面色都苍白了许多,眼神也如一潭静水,不起什么波澜。
“小姐…吃点东西吧。”兰芷将食盘轻轻地放在桌上,却没换来什么回应。
沈郁茹在等着时间流逝,想着多过一刻,她便能将傅其章忘记一分。可到头来,心里的疼痛只是有增无减。
“小姐…”兰芷往她看了眼,故作无意说起:“我今日听见了些消息,说周穹没有死,还和于信一起被关在了城西外三十里的废宅里…现在于信已经被抓住了,正在正临司里审呢。”
一直盯着自己身前一方地的沈郁茹,慢慢琢磨出了些话里的含义,终于缓缓抬起茫然的目光:“他俩怎么在一起?”
周穹已经死在了牢里,于信陷害傅其章被昭宁郡主抓获,为何现在竟然两个人被关在一处。
沈郁茹有些迟钝的眼神慢慢恢复了些灵气,连着腰背也坐直了些。
“你听谁说的?”她忽得反应过来,这样详细的内容,总不可能是街市上哪个摊贩能说出来的。
兰芷自来不会撒谎,可现在却迎着头皮道:“就…就是听人说得。”她不可能将景舟供出来。
沈郁茹心里冒出个念头来,可下一刻便被打消了,她觉着姜斓虽然自私了些,但是毕竟是喜欢傅其章的,绝不会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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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106章 北境危矣
◎傅其章沈郁茹再见◎
正临司里的事情从不会往寻常百姓耳朵里传,现在能把内情讲得如此详细,不必深想也知道是从何处听说的。
有关傅其章的一切,如一根刺扎在沈郁茹的欣赏。不去动也还好,稍微拨动便满身痛意。
现兰芷明摆着是从傅其章那里得来的消息,沈郁茹意识到这一点,便如连日的阴云中漏了束阳光下来。
她不想去注意到这点希望,好让自己习惯没有太阳的日子。可又不甘心错过,终归忍不住问道:“将军…还好?”
可问出这句话之后她便后悔了,听不得人还沉溺悲伤,也不愿听见傅其章已经忘却释怀。
好在兰芷什么答案都没给,只故意道:“小姐若真想知道,便自己去看看嘛。”
沈郁茹何尝不想去看看,可是又怕前脚踏进将军府,后脚昭宁郡主便又找上门。
“听说周穹跑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而复生的。”兰芷抛出一个问题,去观察榻上人的神色。
这小丫头总是不会撒谎,沈郁茹早将她的心思看穿:“景舟还同你说什么了?”
谎言猛然被揭破,兰芷手足无措:“没…没!不是他。”可说到一半,却见了自家小姐心下了然地看着,她便也没了继续编下的勇气。
“景舟还说,那晚成王半夜出城,就是将周穹带出了城外,藏在城西三十里外的废宅里。”兰芷干脆竹筒倒豆子,说了个明白。
之前成王一直置身之外,还在抄府的时候故作好心,但沈郁茹一直不相信他能行事如此干净,可却没有证据。
如今竟然有这样确切的消息,便是坐实了是成王在背后操控。可为什么本应在昭宁郡主手里的于信,竟然还能与周穹见面。
沈郁茹心里的那个念头越来越难以压制,或许成王与昭宁郡主贼喊捉贼。但是眼下看来,只有姜斓如愿以偿,她不觉着成王会白送人好处。
可除此之外,却也再没有旁的东西可以落到成王手上。沈郁茹沉思着,隐约觉着这背后似乎有更大的局。
“小姐,有人找。”屋内沉静时,门外一小厮敲了敲门。
现在一有人来,沈郁茹的心就会提起来,她害怕是傅其章,却又莫名盼望着是他。
“谁?”她试探着问道,神色紧张起来。
“只说是小姐的朋友。”小厮答道。
这样回答定然不是傅其章来了,沈郁茹思索起来,以这种托词来找她的,过往也只有成王一人,想必此时应当也是这位王爷。
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出了蹊跷,那便不如去看看究竟还能翻出什么浪。
这次是有马车在沈府门口等着,马车很平常并不惹眼,待沈郁茹上车后一路往闹市而去。
因为之前傅其章嘱咐过,如果有人来找沈郁茹,尤其是昭宁郡主的人,一定要去告诉。现在这人不报家门,她拿不准究竟是谁,心里打起了鼓。
一路悄悄跟着,发觉马车停在了邀月楼门前,兰芷始终没见到究竟是谁约了自家小姐。于是干脆心下一横,打算直接去将军府知会一声。
邀月楼这个地方沈郁茹再熟悉不过,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她随着一名侍卫模样的人上了楼,直到门推开前她都心怀忐忑,期待里边的人是傅其章。
可当抬眼看过去,桌旁坐着的人一身广袖华服、满身贵气,正是成王徐值。
“夫人近日安好?”徐值又露看着可亲的笑容,不过神色一顿故作恍然:“哦,应该叫沈姑娘了。”
沈郁茹已经对这浮夸的演技习以为常,从容地落座对面:“殿下何事?”
“自然是许久不见沈姑娘,有些想念。”徐值将她上下打量了,笑道:“看看,都清瘦了不少。”
若不是知晓傅其章一案背后可能另有蹊跷,沈郁茹是不想再出门的,眼下更是没什么精神,平淡道:“有劳殿下关心。”
徐值看她这温凉的性子,却更燃起了心中的火:“本王给你留条后路,沈姑娘可还满意?”
“殿下究竟有何事,还请直言。”沈郁茹实在耐不住心里的烦躁,不愿听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明明是故意岔着话题,可徐值却作忽然记起来的样子:“哦,对!差点儿忘了,不知道沈姑娘是否听说了于信被正临司抓了的事情。”
本来不甚有神采的沈郁茹听到了挂念的事情,这才聚了神。她不想让对方起疑心,便装作不知:“并未听说。”
这个回答在成王预料之内:“只是那会儿于信已然交给昭宁郡主处理,实在想不通如何又跟周穹有了联系。”
沈郁茹看着他一脸纯良,便知道已经要开始祸水东引。
“说来也怪,正临司找了于信那么多天都不见踪影,偏偏让昭宁郡主在一间破房子给找见了,也是缘分。”
虽然知道他在故意将自己摘出去,沈郁茹却也着实起了疑心。当时为了救傅其章,她没有空思索那许多事情,现在想来确实可疑。
忽然间,她从深思中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本不应表露担心:“殿下同我说这些做甚,既然已经和离,那这些麻烦事儿便与我无关了。”
“好歹夫妻一场嘛。”成王收回了紧紧盯着的目光:“况且,本王我不愿意傅将军蒙冤。”
当真是一出贼喊捉贼的好戏,明明半夜将周穹留下活口送出城,现在却又装作好人,沈郁茹觉着真是可笑。
“昭宁郡主可是一直对傅将军心怀不轨…”徐值话说一半房门便已经被踹开。门口的侍卫飞身摔进屋里,带着些飞尘。
姜斓手里拎着一支长鞭,进门冷笑一瞬,怒道:“成王殿下可真是两张脸!”
徐值的眼神霎时阴狠起来:“昭宁郡主倒总有听墙角的本事。”
约见在这繁华的地方,本是意在把自己私会沈郁茹的事情传扬出去,好让她没有回头之路,可没成想还真是人多眼杂。
“二位慢聊。”沈郁茹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个人,想着之后定然是有不小的争斗,便打算离开这是非之地。
“去哪儿啊!”姜斓在她要出门的时候一抬手里的鞭子:“这边幽会着富贵王爷,那便又把和离的夫君放进门,非要两边通吃?”
若放在以往,沈郁茹定然是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做理会地离开,可现在不如学学成王的手段。
她反而多了清冷镇静,贴近了姜斓耳边轻声道:“郡主做的事情,我可都知道。”说罢,她眼神微微向后一撇,看了看徐值。
看眼下的情势,无论是成王还是昭宁郡主恐怕都掺了一手,与其想尽办法从外边找破绽,不如先让他们二人起龃龉。
果不其然,姜斓再顾不得沈郁茹,目似利刃般的朝徐值刺去:“过河拆桥?净使些背后捅刀子的手段。”
她看沈郁茹的意思,觉着是成王卖了自己,将原委已然抖落出来。
听着屋内争吵起来,沈郁茹提了裙摆缓缓下楼,颇有一番功成身退的意思。
她正低头看路,却不想一出门抬头撞见了傅其章。
白马鲜衣,一条扎起的马尾堪堪落在肩头,牵着缰绳立在门口看着。沈郁茹怔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
仿佛又回到了初见的时候,那个白马少年。可那眼神分明再说已不是当初
傅其章得了兰芷的消息,便快马到了邀月楼来,无论是来赴谁的约,他都想能有机会见一面。
身后忽然传来匆匆下楼梯的声音,沈郁茹恍然回神姜斓还在楼上,她即刻低下头来掩饰眼中慌张,准备离开。
“小心!”她刚刚迈开步子,就见傅其章大步而来,一个侧身便被护在了怀里,下一刻耳边便凌空一响。
“沈郁茹,你再出尔反尔休怪本郡主不留情面!”姜斓见到傅其章将人抱住躲过一鞭,不由得怒从心生,扬臂再挥一鞭。
傅其章猛然抬手,一把将破空而来的鞭尾攥在手里,不由分说用了十足的力。若不是姜斓及时松了手,恐怕是要被扯一个跟头。
“你若再不知礼数,别怪我不留情面。”自从她上次贬损沈郁茹后,傅其章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
姜斓被夺了鞭子两手空空,只能干握着拳头:“她来见的可是成王,另攀高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