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上下打量,不由得轻叹一声,觉着傅其章确实变了许多,不再是落梅园前那个借他手收剑入鞘的小神。
今日这么看着,确实是有了重器藏锋之感,可偏又没少敢立天地的气魄。
“不知殿下来此所为何事?”傅其章看着他也没带什么人手,又行色匆匆。
徐佑定了神色,认真道:“本宫来问你,是否还愿意掌兵出战?”
这一问题近几日多次被提及,傅其章终究没有得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来,或者说是没能捅破心里的那层窗户纸。
若单论驰骋疆场,他自然是千百般都愿意。可一想到朝廷里那潭污水,恨不得便又被呛得喉肺具痛。
“你若只当临时相救,不做长远打算,那这道圣旨本宫原封带回。”徐佑从袖中扯出半截圣旨来,止可他二人看见。
傅其章没成想太子竟然持着圣旨来商议,连后路都给备好了。
太子一直都很平和,既未逼迫也为催促他下决断:“本宫欲托边疆之靖、内土之安,愿将军以利刃,护我大楚手无寸铁之百姓。”
这番话在豫中他便说过,可眼下却更是心中所想。前线将士经不起再拖,北边百姓也已岌岌可危。
傅其章忽然觉着心停跳了一刻,在这一瞬他想了许多。是前线拼杀的将士,是北境铁蹄踏过后的民不聊生,或者是三年前自己在南疆苦守无援的绝望。
恍然间,他还记起了数月前雨夜而归,沈郁茹说的话“他们确实是错的,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都是大楚强将。”
一团火焰慢慢由心口蔓开,竟油然生出一身破天立命之感。
有人明枪暗箭,那便大刀阔斧;朝廷里的一潭浑水,踏碎又何妨。
傅其章抬了目光,似乎已经做好了下一刻便迎面千军万马的准备,道:“理应如此。”
同样的对话,同样一句“理应如此”,只不过一次他更笃定,更无所惧。
太子得了这样的回复,一时神色欣喜,深吸了一口气保持正色,将袖中圣旨拿出:“傅其章听旨!”
圣旨在手,屋里的人哗啦啦跪下,不敢做声。傅其章缓缓俯身,单膝轻触地面,静待旨意。
“皇帝诏曰,奸佞无节,嫉功妒绩,枉加罪名。今诸事得昭,傅其章无端受累,着复其靖安将军一职,掌嘉宁九路。命其点兵三万,即赴北境。钦此!”太子读完,将圣旨一合往身前递去。
傅其章神色未改道:“臣,接旨。”虽只有三字,他却说的字字掷地有声。
之前百般拒绝的事情,终究还是要落到自己手里,于是天意如此,更或者…是心意如此。
……
一道道军令由军务处里出去,信马奔向京郊、冀北和冀南等各处。
屋内众人都得了吩咐退去后,傅其章才坐了案后去着手那乱作一团的军务。
他随手抽出一本来,竟然还是七日前未批阅的,还有些已然分不出是看过还是没看过。
来军务处前尚是无职白身,这会儿便已经事待出征的将军。傅其章虽不觉着有多大变化,反而有些熟悉,但终归还是来得突然。
桌上东西太过繁杂,景舟正在一一清理着,他便拿了近前还整齐摞着的几本来看。
这本正是嘉宁南路送来的,他看过后不禁蹙眉:“南族消息倒是灵通,净想着做趁虚而入的事情。”
北边战事一起,大楚周边谁人不虎视眈眈,都想着趁火打劫好分一杯羹。
“可要有所调动?”景舟问道。
傅其章合了折子:“不必,小股袭扰尚可应对。”他思索片刻又道:“我一去北边,南路的事情恐怕便无暇顾及,你待会儿去传令,命南路将军将一切军务送与荀将军即可。”
南疆到京城距离过院,一来一回恐怕多有贻误,不如直接送去身处淮北的荀业之处置,他的能力傅其章是信得过的。
“是!”景舟答道。
……
傅其章离开府里之后,沈郁茹守了承诺没有离开,一直在等他回来。
可是直到天色渐暗也终不见人影,她甚至已经习惯地想叫人备下饭来。
沈子耀与殷老将军一起去了北境,眼下定然也是身处险境。沈郁茹心里越发的不安生起来,害怕出些意外。
“小姐,昭宁郡主到了!”兰芷已经不似初次见面时那样慌张,只是略显急切地通禀。
小厮正在院里点起灯笼,沈郁茹出门时见着了立在四周不甚光亮处的姜斓。
“你知道吗,傅其章可是要去北境了!”姜斓迫不及待地炫耀,仿佛得了别人没有的东西。
白日只说到军务处去去就回,怎么到了晚间就要去北境了。沈郁茹整日都在府里并未听到消息,现下不禁疑惑问道:“什么?”
姜斓往前走了两步:“傅将军官复原职、临危受命,正在点兵,准备即刻出征北境!”
沈郁茹浅吸了一口气,顿感紧张。她早该想到的,韩兴良惊厥不省人事,抛下许多军务,现下北境又危急,这样关键的时刻,傅其章怎么会“去去就回”。
“你想怎么样?”沈郁茹觉出她绝不是只来告知这件事,定然另有图谋。
“你可以说话不算话,但要想好北境是谁的地盘。”姜斓踱着步子,骄傲地昂着头。
这话也敢随意说出口,沈郁茹沉静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郡主说,北境是谁的地盘?”
忽然被反问,姜斓正要拿出自己父亲的名号,可却品出了之前那几句话的意思,不由得霎时住了口。只怕再说下去,便是自立为王了。
她自知言语辩驳不过沈郁茹,索性便蛮不讲理起来:“你不许再见傅其章,不然他有去无回。”
如今大楚境内谁人不忧心北境战事,连皇帝也不得不让步官复原职,小小郡主竟然如此狂妄。沈郁茹投过去眼神,平静的神色下露出几分难以理解。
自从沈郁茹知晓姜斓可能与成王有勾结后,她便不放心再把傅其章推出去,毕竟这个郡主一心只像争夺个物件儿似的,全然没有半分真情。
“可是傅将军的意思…是我在府里,他才能安心出战。若我现在走了,他一气之下随我而去可如何是好?”沈郁茹虽然周身从容,却丝毫不惧眼前人的嚣张跋扈。
“那在他回来之前,你再离开。”姜斓说得不以为意,想着定然是沈郁茹一直缠着傅其章,这才让自己的小将军对她念念不忘。
院里的灯一盏一盏点起来,在沈郁茹身后错落有致的亮起,她慢慢往前近了几步,带着些压迫感:“我问郡主,郡主是真心喜欢傅将军,还是只想跟我挣个高下?”
她已经看透昭宁郡主的性子,想必是自小没受过什么拒绝,现在不甘落后,要用得到傅其章来证明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郡主。
被戳破了心思,姜斓忍气扭头闭口不言。
若是这么追问下去,沈郁茹定能将她说得恼羞成怒,可转念一想傅其章尚要出征北境,不可避免的与昭宁侯见面,眼下还是不能把昭宁郡主惹恼。
“好,我答应郡主,傅将军平安回京之日,我便离开。”她一转话锋,暂且按下姜斓的怒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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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109章 出征
◎沈郁茹傅其章分别◎
姜斓想着傅其章即刻就会出征,沈郁茹爱住在哪便住在哪,就暂且默许。
自小生长在北境,是昭宁侯的掌上明珠,人人都供着她。现在就想要个小将军却屡次受挫,竟被一个小官家的女儿比了下去,她怎么能甘心。
“但郡主,一定要保证傅将军平安。”沈郁茹怕这个娇贵的郡主反复无常,便再次确认。
姜斓这才又显露出得意的神色:“那是自然,我昭宁部日日操练、兵强马壮,不仅能保傅将军平安,想必用不了多久战事也能平定!”
若只是简单答应也就罢了,说了些许多反而引起了沈郁茹的疑心。
自开战以来昭宁侯部连连退兵,今日来的战报更是又退了二十里,将辅国老将军置于险境,眼下朝中都只道是他们战力不佳。
可姜斓却说昭宁侯日日操练兵马,这么看来又怎么会不堪一战。
她越想越心生寒意,觉着昭宁侯是不战而退,甚至本就没打算与敌人交手。
……
入秋后天色一日比一日暗的早,没了阳光后也渗出些凉意。夜间起了等,窗外轻微的呼呼声,越发显得秋夜静谧。
院里点起的灯笼被吹的摇摇晃晃,朦朦胧胧的烛光有一阵没一阵的洒在窗前,看得人心里发慌。
沈郁茹倚在临窗的小榻上,只在屏风后点了一盏灯,堪堪能照亮她在的位置,便这么由窗户看向院里。
近点挂了灯笼的地方尚能看清楚景物轮廓,可再往远去便是一片漆黑了。她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能忽然从黑暗中走来,又觉着最好不要相见。
若是不能在傅其章去北境的这段时间里,将昭宁郡主与成王之间的事情查个明白,恐怕等人回来了还是要顾忌着姜斓。
可是她终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在这段时间里扭转形势。
夜色渐深,风越来越大,由窗缝里卷进来几阵凉意,吹得人浑身发紧。
这时辰,想必傅其章也不会回来,沈郁茹觉着受了凉头疼,便疲惫地抬手去合了窗户。
呜呜的风声被隔绝在窗外,她就着软枕撑着头,慢慢地闭了眼,想缓一缓头痛恶心。
沉沉的眼皮抬不起来,明明困乏却毫无睡意,只能在头晕目眩中挣扎。越是想好好清净,眼前越是一幕又一幕的出现傅其章的身影。
直到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小,四周的烛火越来越暗,头疼感也消退了不少。
四周昏暗,沈郁茹眼前忽得出现刀光火把,混着阵阵狼烟。傅其章满身血迹的在那些长枪短剑下,没有白马,没有兵刃,连红袍都已经被血水浸得不能飘动。
她大惊失色,想冲上去,却发觉自己双脚无力不能动弹,连声音也喊不出来。铁甲声在耳边哗哗作响,可这场景却时远时近。
周围开始天旋地转,一股头疼袭来之后,更是什么也看不清楚,处处昏花。
她想叫喊想挣扎,却只能眼前一点点暗下去,耳边铁甲哗啦啦的声音还在,最后一点光亮留在了那身金甲红袍上。
“元十!”她紧张地蜷缩了一瞬,心悸着猛然惊醒,慌乱中一睁眼,却又看到了一身红袍的傅其章,就立在榻边。
方才的情景历历在目,她分不清是真的还是梦,带着满心的恐惧不由分说地便起身扑了上去:“元十!”
这一声呼唤声音颤抖,贴着冰凉的甲,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狂跳的心。
是干净的铠甲、轻盈的红袍,没有满身的血迹…沈郁茹慢慢放缓了呼吸,却忘记了松开紧紧抱着的手臂。
“郁茹…”傅其章被猛然一扑,尚不知所以,只能轻拍着她的肩背。
回过神思的沈郁茹收了收无措的目光,复又坐回榻上,良久才敢抬头去看。
天色已经微微亮了,屋内的蜡烛还剩了最后一点可燃。傅其章已然是一身战甲,站在将尽的烛火和要来的黎明中。
“走这么急…”沈郁茹不敢再直视,便低了头。她没想到是连夜点兵,清晨便动身。
傅其章在此之前已经来过一次,看到人好好地在房间里,才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不过见她睡着,就先去换甲,没忍心叫醒。
不过应该是进门时声音太大,这才让人惊醒了。
他点头:“是,北境战事危急,老将军尚在险境,即刻就出发了。”
到了此刻,沈郁茹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沉默了许久才道:“好生小心。”
“你能等我么?至少等我回来。”傅其章害怕自己这一走,回来就再也见不到她。
沈郁茹并未立刻答应,她能不能等,全看之后的时日里,能不能查明昭宁郡主与成王的勾结,将其扳倒。
可昭宁侯一脉,哪里是她能轻易抗衡的,实在是不敢有万全的把握。
那炙热的目光迎面看来,她又实在不忍心在人出征前更添不安,便先扯个谎道:“好。”
忽然,她记起了昨日姜斓说的话:“还有,这一去要小心昭宁侯。”
“怎么?”傅其章得了承诺,心里也有了底。不过平白提起昭宁侯,又让他疑惑起来。
沈郁茹道:“昭宁郡主说,昭宁侯日日操练兵马,可现在竟然还落得个节节败退的下场,不大合常理。”
“你又见她了?”傅其章听过之后,先顾虑的是二人又见面了。他始终不清楚,究竟有什么事情值得沈郁茹以和离为代价来做。
看着人偏移了重点,沈郁茹无奈起身,下意识便替他打理起战袍来:“别想这有的没的。”
傅其章眼神随着她的面庞移动:“还不能告诉我?”
“回来告诉你。”沈郁茹索性也不在故作无情,毕竟太难了。可这样繁杂的事情,现在一说终归会成为负担,分他的神。
左右已经提醒了小心昭宁侯,虽然得到没有回应,但是她知道傅其章定然是记在心里的。
看着人情绪和缓,傅其章的眼神中忽得露出几分欣慰来,抬臂将人抱在怀里:“这次不送了,你好生保重!”
这声音低沉柔和,如秋日中的温水一般在耳边流淌。沈郁茹还没下定决心回抱,身前的人便已经抽离转身,只留下个背影。
她没有迈开步子跟出去,还回味着方才那数句谎话。只是如此一来,她要竭尽全力让谎话成真,要在傅其章回来前,与昭宁郡主决断个明白。
……
初阳只在山头露了一片光,还没完全照亮沉睡的京城,兵马蜿蜒一路已经向远方进发。